安荞按下暂停键,眉头微微皱起。
她去看了眼导演的名字。李伟。简单干脆的男名,比孙建发的发电机更有年代感。
安荞可以确定,前两年,她没有在获奖名单里见到过这个名字。
她又去看李伟的年级。表单里的“大一”很不显眼,却让她的震惊更上一层楼。
她按下播放键,接着看下去。
二十五分钟的影片结束,她合上电脑,带上打火机,到院子里抽了三根烟。
她打电话给组委会。
接电话的,是她在学校时的师姐,也是组委会的负责人。
“师姐,你发过来的投稿作品里面,有一部作品,我想申请组委会,做一下创作流程调查。我怀疑这部作品是学生外包给专业团队做的。”
负责人问:“《驯鹰人》是吧?”
“对。”
“昨天晚上,王明老师也反映过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开始调查约谈了。”
“好的。有结果了的话,师姐记得告诉我一下。”
安荞就知道,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对这个片子有所怀疑。
她希望学生们的纪录片有新意、有内涵、有故事,但对于一个新意、内涵、故事和技术水准都遥遥领先学生水平的片子,她也难以置信。
这片子,好得太突出了。
倘若调查结果如她所料,片子是学生外包出去拍摄的,她不会对此感到意外,甚至会觉得正常。学生有野心,也有小聪明,只是年纪太小,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但倘若经过了调查,证实了这部片子就是这学生本人拍摄的。
安荞不敢想象,他被怎样的天赋所笼罩。
第19章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今天的晚餐,比起以往有些奇怪。
照理来说,周日的晚上是一周之中客人最少的时候,可偏偏这人最少的时候,林芳和孙建发都迟迟不回家。
安荞跟师姐通完了话,看了眼时间,便套上外套出了门。
她朝着马场的方向走,一路上碰到了好几支下班的马队。村里的马倌们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安荞是孙建发的徒弟,既然是老孙的徒弟,那边是村里的自己人。
双方经过,都会打声招呼致个意。
路过一幢毛坯院子,安荞瞧见了在院墙下打盹的白手套。她本无意打扰它的清梦,奈何白手套的嗅觉太灵敏,睡着觉也能闻见安荞的气味。
它甩甩尾巴站起来,跟在安荞身边,一起往外走。
她原本是想先去马场找孙建发的,没有想到的是,还没走到马场,先遇见了林芳。
林芳开着车从村外进来,稳当当地停在安荞身边。
她摇下窗户,安荞透过车窗看进去,看见了笑容和蔼的她,也看见了坐在副驾驶座打着游戏的青春期男孩。
会出现在林芳车上的男生,安荞问都不必问,一定是他们的儿子孙熙。
林芳向她介绍:“小安,你还没见过孙熙吧?他今天刚中考完,我把他接回来。”
说完,她又拍了孙熙的肩:“熙熙,先别玩了。你不是问是谁帮你把白雪找回来的么?喏,这就是你小安阿姨。”
孙熙的游戏不能暂停,他百忙之中瞥了眼安荞。最基本的礼貌倒是没丢,喊她一句:“你好,小安姐姐。”
安荞一笑。
就像林芳不愿意她喊她师母一样,孙熙没比她小太多,喊声姐姐足够了。
更何况她是孙建发的徒弟,而孙熙是他的儿子。他们俩算起来,的确是一个辈分。
比起阿姨,姐姐显然更合适。
她也回应:“你好。”
手机里传来击杀的音效,孙熙吝啬了他的时间,没有再理会安乔。
林芳歉意地说:“小安,不好意思啊,这孩子就是这样,一碰到游戏,啥也顾不上了。”
安荞万分理解:“姐,他刚中考完,是该放松放松。让他好好玩一会儿吧。”
“这话说得有道理。”孙熙依然低着头,却不妨碍他跟安荞说话,“小安姐姐,我先打游戏。等会儿吃饭了,我再问你白雪的事,好好谢谢你。”
就这么几句话,安荞能感受到,孙熙并不是从前林芳口中那个顽劣不堪的叛逆期小孩。
他虽然玩游戏,但并不是完全不理会家长。言辞不经雕琢,却也有几分真诚。
跟这样的孩子相处应该会是轻松的。
林芳劝孙熙放下游戏无果,也不再管他,转而告诉安荞:“今天来不及做饭了,我刚从镇上打包了一点回来。小安,你上车,咱们一起回家。”
“好。”
安荞坐进后排,车启动了,她想起她的狗。
它刚才还在她身边。
从窗户里望出去,便见白手套在车后跑得飞快,紧紧追着车。
好在这一段路也不长,车很快就停在了院子外,白手套也很快气喘吁吁地赶到,依然绕在安荞的脚边。
孙熙的游戏终于结束,他收起手机下车,去后备箱拿自己的行李箱,抬眼便见到手里拎着塑料袋,脚边围着一只狗的安荞。
刚才没仔细看,现在看清楚了,原来她长这样。
来的路上听妈说,这个小安阿姨多么多么能干,多么多么勇敢。他以为,又能干、又勇敢的女人,又选择了来这里干活,想必是个女汉子,说不准块头比他还大。
见到了安荞,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原来能干、勇敢,也可以和漂亮、秀气一起,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观察安荞的同时,她也在看他。
他坐在车里时一直低着头,她看得不真切。现在到了光亮的地方一瞧,发觉这孩子长得还不错。
小麦色的皮肤显得很精神,而出众的五官镶嵌在深邃的骨相中,让他身上带了点异域风情。
个子高,浑身不瘦弱,t恤下饱满的是他特地锻炼出来的肌肉。
对于同龄的男生来说,他这个外形算是很出众的。
“小安姐姐,这是你的狗啊?”
孙熙看着白手套问。他觉得,这狗未免太粘人。
安荞笑笑:“不是的,就是村里的野狗,我管它叫白手套。我就是日常喂喂它,它就缠着我了。”
“白手套?”孙熙两眼一瞪,仔细看它的两个前爪子。乌黑乌黑的狗,只有前爪雪白雪白,跟套了个白手套一模一样。
这个名字取得,雅俗共赏又贴切,他很快喜欢上。
“嘬嘬嘬,白手套。”孙熙逗狗。
他像包子。狗不理。
孙熙不解:“它怎么只跟你玩啊?”
“我每天喂它饭,它当然跟我玩。”安荞给他出主意,“要是从今天晚饭开始,每餐都由你来喂,明天的这时候,它就只缠着你了。”
孙熙摇摇头:“不要。我要玩游戏。”
“你要给你爹帮忙。”林芳已经把几袋子菜放进了屋子里,出来发现两个小朋友还站在外面,“熙熙,小安,快进屋吧,别跟狗玩了。”
“没跟狗玩,我跟姐姐讲话呢。”
“讲话也进来讲。”
“哦。”
孙熙一只手拿箱子,轻轻松松跨进了门槛。走到安荞身边,看她手里满当当的塑料袋:“我帮你拿,给我。”
安荞笑着走了。
小屁孩,第一次见面,就跟她逞man啊。
孙熙提着箱子追上去:“哎姐姐,我说我帮你拿,你听见了吗?”
安荞逗他:“没有。”
“那你要不要我帮你拿?”
安荞停下脚步,两人都已经进了屋子。她看他一眼,就把手上的饭菜摆在了桌上。
到都到了,还拿个什么。
孙熙撇撇嘴,吃了个小瘪。
在桌边拆饭菜包装袋的林芳看过来:“熙熙,你把行李箱拎到自己房间去。要洗的衣服拿过来,我晚上都帮你搓了。再给你爹打个电话,问他还要多久回来。”
孙熙照办,又将行李箱提了起来。
出去之前,他小声跟安荞说:“我爸电话你打吧。我忙着呢。”
“去吧。”
安荞逗他逗得很开心,对他的好感也不赖。这孩子可比她之前想象的好玩多了,远非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少男,动不动摔筷子砸碗的那种。
等他拎着箱子离开了,安荞摸出手机给孙建发去电。
第一通电话,孙建发没接。
安荞等了两分钟,又打过去一通。在电话即将又一次超时挂断之际,那边总算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安荞听出来,是柴油发电机的噪音很大。
她知道,这几天他都在做电焊。虽然她不清楚他具体焊的是什么。
孙建发的声音便被盖得微弱:“小安?怎么了?”
“师傅,芳姐买饭回来了。孙熙也到家了。您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孙建发在那边很艰难地分辨着她的话。虽然有几个字没听清,但意思听懂了。
他看了眼手头的活,告诉安荞:“五分钟到家。”
安荞愣了愣。
电话已经挂断了,而她在想着,为什么孙建发回家只要五分钟。
照tຊ理来说,他要回来,也应该先给马卸了鞍子,再把马放到山上,然后才能回家。整个过程,就算再怎么顺利,也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五分钟就能回家,只有一个可能。
在做电焊之前,他就已经把马放出去了。
虽说今日下午客人不多,但稀稀拉拉总还有点生意。他早早放了马,这是脱产在电焊。
安荞想不出来,是怎样的焊件,能比赚钱更重要。
不过,看着林芳在一旁忙碌地收拾饭菜,她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思绪。先去水池洗了手,又回到桌边,帮林芳摆出碗筷。
她很看得出来,今天林芳心情很好。
“小安,熙熙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说话没个分寸,要是他说错什么话了,你就尽管说他骂他啊。”
安荞眉眼一弯:“我觉得他挺好的。”
“唉,好个啥呀。”林芳虽埋怨,却也是笑着,可见口不对心,“他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谈笑之中,孙熙和孙建发前后脚回到了家。
一桌子的美食,都是从镇上带来的,还热乎着。
因这里地处河北内蒙交界之处,北上去内蒙也就小几十公里路,故而镇上的餐饮,除了“正宗安徽板面”之外,都是内蒙菜。
内蒙菜,牛羊肉是主角,少见蔬菜。
孙熙一上桌就说:“总算能吃点肉了。那破学校的饭菜根本不能吃。”
他这话一出口,林芳就心疼,赶紧又给他夹了两块羊腿肉。
她问道:“好吃吧?”
孙熙狠狠点头:“好吃,但没我妈做的好吃。”
“就会贫。”
林芳嫌弃在嘴里,温暖在心里。
给他夹肉的筷子就没消停的时候,坚决不让他的碗有任何空荡的迹象。
孙熙嘴巴被肉塞满,还嘟囔着问安荞偷马贼的事。
安荞讲得不算详细,他也听得认真。
看他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加上他一口一句“我的白雪”,安荞就猜到,那匹大白马,应该是属于他自己的马。
孙建发养马为生,给儿子弄匹马很正常。那匹马是他的宝贝,也难怪在车上的时候,他说要好好谢谢她了。
安荞把偷马贼的事说完,孙熙就站了起来:“姐姐,你等我一下。”
小男孩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回来时,手里是一瓶二锅头。
“你刚才去买的?”
林芳问他。
孙熙一摆手:“我从学校里带来的。”
孙建发诧异:“你在学校,买酒干嘛?”
“喝呗。”
孙熙漫不经心,扭开了瓶盖,就要倒进安荞的杯子里。
安荞前几天才喝醉过一回,教训惨痛,可不敢再喝。赶紧拦着这热血上头的小子:“口头谢谢就好了,咱就别喝酒了。”
“那哪成啊。”孙熙想了想,“姐姐,你就随便喝一口。反正是我敬你,我喝光就好了。”
安荞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啊,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没这回事。”
孙熙不管不顾地,给安荞倒了一小口,然后给自己的酒杯填满。
他这杯酒敬得郑重其事,几乎快赶上安荞拜师。
一口闷光。
闷光了之后,还嘚瑟地把酒碗倒过来给安荞看,空的。
像小狗炫耀自己刚捡的木棍子。
他这样猛灌,林芳和孙建发也没说什么,可见他以前就常喝酒,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小子藏不住事,一杯酒下去,“我佩服你”四个大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当初追马的时候,安荞想着的是维护师傅家的财产。
她根本没想过,这一遭下来,还能给自己收获个小迷弟。
第20章 师傅的儿子
周二的晚上,安荞把早就完成了的纪录片成片发给王明。
了却了一桩心事,她总算放松下来,烧了点热水便去洗了澡。
估计是太兴奋的缘故,洗澡的时候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搓着沐浴泡泡,便把小拇指上的夹板蹭掉了。
安荞特地感受了一下,小指虽说骨折了,但经过几天的修养,竟然也能弯曲起来。
有点疼,是完全可以忍受的程度。
周三一早,她跟林芳打过了招呼,便开车去了镇上的卫生院,又拍了个片子。
医生看着片子,问她要不要再配点药。
安荞疑惑:“不用再上夹板了吗?”
医生:“你还想上夹板吗?”
安荞坚决摇头:“不想。”
“那就吃点药好了。你骨质挺不错的,恢复得也很快。小指这个位置容易撞到,这几天注意一点,应该没太大问题。”
安荞遵医嘱配了药。
在镇上的快递站把前几天网购的快递都领了,便回了双峰村。
中午吃饭的时候,孙建发就发现她拆了板。
鉴于她拆板的周期实在太短,孙建发很不可置信:“医生说,已经可以不用夹板了?”
“对。医生说没问题了。”
“好,那就好…”孙建发点点头,“正好,我那边圈子也搭完了。今天晚上放完马,我带你去镇上挑一套装备。从明天开始,我教你骑马。”
孙熙适时插话:“爸,我还没全套装备呢。我那套衣服去年暑假就穿不下了,靴子小了得有三个码。你咋不带我去买一套呢。”
“你自己骑摩托去镇上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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