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却又手脚麻利,干着粗活累活而不娇气。
安荞抽紧肚带的动作已经很熟练,轻松地拉紧了前肚带,把领带结系好。再把后肚带往里收了一格,算是完工。
她问孩子妈妈:“就在这里拍可以吗?”
孩子妈妈也知自己麻烦了他们太多,不再提要求,连声道“可以可以”,就拿出手机给孩子拍照。
可坐在马背上的孩子又一次闹了起来。
“妈妈,能不能让它走起来?”
“不行,你先好好坐着,拍几张照片再说。”
孩子却不管妈妈的话,转而叫住在马前牵马的安荞:“喂,你拉着它往前走。”
没礼貌的熊孩子,安荞完全不搭理。
眼瞧着孩子又要大哭,再好脾气的妈妈也心烦,抓紧了拍照的速度,想赶紧抱着孩子离开。
哪知这娃作死也作出了新意,看妈妈不答应,又指使不动安荞,便自己学着电视里看到的“骑大马马”,高喊了一声“驾”,脚又在马肚子上重重一踢。
他的动作太快,身旁人完全来不及制止。
安荞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自己的手和胳膊被极力地拉扯住。
痛觉提醒了她的处境,猛然间回过神来,惊觉这马被这孩子的指令催动了。
将近一吨的庞然大物,载着背上的孩子,拖着绳子另一端的安荞,向外奔去。
四条腿的马拽着两条腿的人,背上还有个孩子,画面触目惊心。
人群瞬间乱了起来。
谁都没想到这小孩会来这么一遭,孩子妈妈更是急得一声尖叫。
苏德毫不犹豫,翻身下马。他来不及去抓住马,只有目光紧紧追着马和安荞。
纵然安荞力气再大,终究也只是人,跑不过也拉不住块头巨大的大黑。缰绳拽在她的手上,从指头到胳膊,她的每一块筋骨都被扯到了极限,剧烈的疼痛笼罩了整个大脑皮层。
大黑向前冲,她再也抓不住绳子,脱了手。重心不稳得差点踉跄在地上,却也不肯罢休地又追了上去。
马从快步改成跑步。
“啊啊啊!妈妈!”
孩童的尖叫,让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惊悚。
步伐一变,本就没踩着脚蹬的孩子再也抓不牢小木桩子,身体向左侧滑落。
看他即将从马上掉下来,安荞脑袋一瞬间放空。
这么快的速度,这样的高度,这么小的孩子。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肾上腺素狂飙,安荞极力地冲上去,远远地伸出了双臂。
所有人都在紧张的时刻,时间的流逝仿佛也慢了下来,每一步迈出去,她能听见自己脚步落地的声音,甚至就连心跳声都那么清晰。
一切都显得太不真实,像是心情不好的夜晚会做的噩梦。
直到双臂感受到沉重的分量和极端的疼痛而被砸到地上,安荞才终于有了真切的感受。
她抬头,马跑了。
她低头,自己正抱着孩子倒在地上。这熊娃哭得厉害,把她的领口弄得脏兮兮。
她右胳膊上的冰袖擦破了很大一块,手臂的皮磨破了一片,血流了很多,刺痛感却不明显。
安荞只觉骨头发麻,试着动了动手腕,虽然疼,但还能动唤,她放下心来。
孩子哭闹着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踉踉跄跄朝自己妈妈跑去时,还踩了安荞的腿一脚。
不等孙建发来拉自己一把,安荞左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大黑跑了。”
她对孙建发说得很冷静。
“这会儿还说马干嘛!”孙建发反而是不冷静的那个,“等着,我去开车,送你去镇上卫生院。”
“啊?”安荞又看了眼自己流血的手臂。血淋淋的,看着的确很吓人。
但在马场,还有那么多客人等在那里,她不想耽误孙建发赚钱的机会:“我自己开车去就行。”
孙建发没跟她再说什么,跑回鞍房边骑上摩托,一溜烟回家开车去了。
人群马群那一边还是乱糟糟的,孩子的家长忙着关心毫发无伤的小孩,成哥忙着安抚被坠马吓到的游客们。
安荞掏纸巾擦了擦胳膊上的血,一抬头,看见那边有双眼睛在马下注视着自己。
见她望过来,苏德避开了目光,重新回到马上。
他用腿一夹马肚子,骑着它的黑马出了群。
安荞来不及去想他要去哪儿,孙建发很快开着车来到,停在她身边。
怕她胳膊使不上劲,他特地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
她也不扭捏,坐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孙建发一脚油门开出了村,上了村口的公路,朝着镇上的方向奔驰而去。
安荞来到坝上后第一次进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双峰村所属的镇,几乎全镇都以马业为生。养马的,卖马的,租马的,做马具的,马撑起了这个镇的经济。
有骑马的人,就会有因为马而受伤的人。
这茫茫草原,本不该有太好的医疗条件。但镇上因坠马而产生的意外多了,卫生院也就越开越发达,设备越来越多,几乎能赶上小型的县城医院了。
孙建发打着双闪一路狂飙,载着安荞到了卫生院门口。
卫生院的护士看这架势,还以为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赶紧按了急救铃。
安荞被孙建发领进门时,骨科、内科、外科的急诊医生都匆匆地从里头跑出来。安荞看他们一脸着急的样子,微微撇嘴。
护士赶紧凑上来,急迫地问安荞:“病人呢?在车里吗?”
孙建发看一眼安荞:“这就是。她被马拉到了手,又摔了一下。”
骨科医生问:“从马上摔下来的?”
安荞摇头:“不是,在马下摔的。”
护士和医生们,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安荞胳膊上擦破皮的血已经止住了,手臂的发麻只是隐隐约约。
在挂号处挂上号,骨科医生带着两人到了就诊室。先给手臂消了个毒,为以防万一,又拍了个X光片。
安荞等结果的时候,特地跟孙建发提起:“孙师傅,这事儿最好别跟我老师说起,可以吗?”
孙建发不解:“你老师?”
“就是王明。”看来王明没跟他说过他俩的关系,安荞了然一笑,解释道:“老师偶尔对我有点…过于关注了,如果让他知道了,估计晚上咱们就能见到他了。”
“你不想让他过来?”
“这是小事。没必要麻烦他走一趟。”
两人正说着话,骨科医生拿着报告单从诊室里出来。
医生眉头紧皱,看得孙建发也揪心。
他立刻紧张地站起来,问道:“医生,怎么样?”
“骨折。”
医生的睿利眼睛从单子上挪到安荞身上,而安荞诧异得挑起了眉。
骨折?
不可能啊。
她自我感觉,压根儿就没什么事。最初的那阵疼痛过去后,除了擦伤处之外还有着余感,旁的都一切正常。
她追问:“哪里骨折了?”
医生把单子拿给她:“哪里骨折了,你自己感觉不到啊?”
x光片和报告单,安荞只看后者。而后者大大的一张纸,也只要看最底下那句短短的鉴定结果。
患者右手小指骨折。
说了半天,原来骨折的是最不起眼的小指。
不知道时还没感觉,此时知道了它的负伤,安荞忽然便感受到手指的痛觉了。似乎,还真有骨折了的感觉,她估计这是心理作用作祟。
拿到了这一纸报告,安荞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12章 一个蒙古族的tຊ小伙子
在这小小的卫生院里,见证过太多的跌打损伤。因为坠马,一摔就摔断了胳膊和腿的不在少数。
只伤到了小指,安荞何其幸运。
骨科医生拿了夹板来,给她的小指包扎固定。
孙建发陪同在一边,本想问一问后续的注意事项,手机铃却响了。
来电人是孙成,也就是村里人口中的“成哥”。
孙建发手机的声音开得很响,他又就坐在安荞边上,成哥的话语,安荞听得一清二楚。
“发哥,你家小丫头没事吧?”
孙建发瞥一眼安荞正在包扎的小拇指,回道:“骨折。手断了。”
“卧槽!”成哥一句国粹,随后缄默了几秒,试探着问,“那走保险吗?”
“走个屁。一会儿医药费你包。”
为了确保游客的安全,坝上的马,都是上了保险的。因马而产生的伤病,凡是超过四百元的,都可以走保险报销。
孙建发这么说,意思便是治疗费用不及四百元。
孙成便知,不是多么严重的事,心也安定了下来,有心接发哥的玩笑:“行,那就我包。不仅包,等那丫头回来了,我请她吃饭。”
孙建发哼哼,不替安荞答应这场饭,换了个话题:“你没在带客人?”
“我靠,那群客人被吓坏了,小一半都不敢骑了。剩下那些也想休息休息,下午再上马。”
“嗯,休息一下也好。我家那几个马,你都帮我拴回去了吧?”
“当然。”成哥默了默,又说,“对了,你跑走的那个黑客马,苏德给找回来了。”
提起苏德,安荞投来一眼。
孙建发道:“你先替我谢谢他。明天,你跟你大哥二哥,再叫上苏德,一起来我家吃晚饭。”
“诶不是,发哥。要请吃饭也是我请呢。”
“你不来吃就算了。”
“吃!吃!”成哥爽朗笑了,“那行,就这么说好了。我一会儿就跟我大哥二哥说,让我大哥叫苏德。”
“嗯。”
孙建发挂断了电话,安荞的手指也都包扎完了。
医生配了药,她去窗口拿药回来,孙建发已经把医药费给付了。
安荞看药单上的费用,包扎加医药其实并不贵,她也就不提付钱给他的事。想着在这里来日方长,总有她替他们花钱的那天。
驱车回到双峰村,孙成等在马场,边上站着肇事逃逸被捕的大黑。
安荞一从车上下来,孙成便瞧见了她指关节上的包扎,连声道歉:“丫头,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那小孩这么没轻重。”
“哪能怪你呢。”安荞笑笑。
要怪就要怪小孩,或是他父母,没把孩子教好。
溺爱过了头,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孩子,就会把孩子养出刁蛮任性的脾气。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想干的事就一定要干成。
“那孩子呢?”孙建发问。
“走了,爹妈领着,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也不来道个谢?要是没有小安,这会儿在医院的就是他们儿子了。”
孙成一耸肩:“有些人就是这样。”
出现了问题就逃。
安荞不想追究什么责任不责任的,这种事要真掰扯起来,孩子的父母或许还要怪孙建发的马不够听话,导致自家孩子受到了惊吓。
她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明明最烦的就是这种熊孩子,可看他摇摇欲坠,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跑上去接住。
她是搞创作的,这双手就是她吃饭的家伙。要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孩毁了自己的职业前景,她会后悔一辈子。
但为什么在那种时刻,她的身体会先于理智而行动呢?
安荞想了又想,将这种无意识的行为视作人性未泯。
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道德,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
孙建发和孙成又聊了几句。
那批客人原本要了十五个马,四个向导。而今一些客人被坠马的孩子吓到,取消了骑马的计划。
他统计了一下,目前只要十个马,两个向导。
熊孩子毕竟是他招待来的客人,给安荞、也给大家惹了麻烦,他责无旁贷。
故而,下午这份租马的钱,他跟他二哥就不来挣了。
就让孙建发出五个马,苏德出五个马,再让他俩一起去导游,也算是照常做了之前说好的生意。
孙建发跟孙成家的三兄弟本就是最熟络的,说话也常常开点玩笑。
讲起这样的安排,孙建发不拒绝,却也打笑他:“苏德养的本来就是你大哥的马。你这安排的,看着是把生意给让出来了,其实还是赚进你家。”
孙成笑笑,算是承认。
几人谈笑间,时间慢悠悠过去。大家都是靠时间挣钱,今早已经耽误了,不能再浪费下去,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马场。
孙建发卸了大黑的马鞍子,让它今天回马圈里休息一天,也让安荞回去休息。
安荞道:“伤的是小拇指,不妨碍什么事的。”
“胳膊上擦破的也得养养。这两天你多休息,养得差不多了,我教你骑马。”
教你骑马。
这样的四个字,落在了安荞的耳朵里,也落在了她的心上。
她再无推脱,爽快地答应了孙建发的休息“命令”,先去林芳那里报了个平安,又回自己的小屋,继续她的纪录片后期工作。
后期,繁琐又冗杂,长期的重复重复重复,才能磨出最好的效果。
这一套关于藏区非遗传承的纪录片,是她的心血之作。
如果真的拍成了,这将会是中国独立纪录片进入媒介传播市场的里程碑式作品。
独立纪录片,在纪录片领域内,一直被视作作家电影式的个人创作。规模小,制作简陋,艺术价值高于商业价值,市场成绩往往不好,且很难吸引到投资。
而她的这套独立纪录片,虽然依旧保持着她强烈的个人色彩,创作周期几乎全由她一人完成。
但出于种种原因,她在前期立项的过程中,就得到了平台的投资和支持。
无论是怎样的纪录片导演,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既有足够的资金,又有以影像阐释自我对生活观察的权利。好处都被她一个人占尽了,她当然也要做出点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兼顾的东西,才能对得起那么多人的信任。
有人曾评价安荞,说她是独立纪录片的天才新星。
安荞不喜欢这顶高帽,她只想扎扎实实做好正在做的事,并不断地体验不同的生活,找到不同的灵感。
否则哪日灵感枯竭,江郎才尽,这顶高帽会让她摔得很惨。
她当然是有野心的,且这野心还不小。
——
安荞中午专心于对轨,泡了桶泡面了事,没跟林芳和孙建发一起吃饭。
到了晚上,在这牛羊显然多于猪肉的草原,林芳破天荒地炖了一锅猪筒骨汤,说是要给安荞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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