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辨着马儿们的名字,一边梳着毛,一边在心里记着它们的特征和性格。
与人打交道要熟悉彼此的习性,与马打交道也是一样。
安荞知道,自己能在这里的时间短暂,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夏天而已。
夏天过去,坝上没有秋季,很快就会进入寒冬。马儿们没法过冬,也会被转移到更南的地方。
而她更不会留在这里。
时间宝贵,每一天都弥足珍贵,她要求自己尽快适应融入这里的生活,做好应该做的事,然后以本地人的视角,感受这片草原的风土人情。
第一步,大概就要从养好马开始做。
安荞刷着马毛,孙建发刷着手机。三四点之交,来了两辆车,下来四个人,都是来骑马的。
孙建发问:“你们自己骑,还是要带个向导?”
客人说:“我们都会骑马,但是是第一次来这边。你们向导怎么租啊?”
“向导不收费,但是马收费。你们租一个向导,等于多出一匹马钱。”
“马钱多少?”
“八十。”这是全镇野骑的统一定价。
客人答应得爽快:“行,那就来四个马,再带一个向导。都要能跑的。”
刚休息没多久的小李、土豆、苹果和花生又被拉了出来。前三者出圈时一个比一个不情愿,而花生倒是一看就兴致冲冲,安荞一给它解开绳结,它便兴奋地往外走。
小胖不爱跑,于是得到了休息的时机。孙建发亲自牵出来了那匹大黑马,告诉客人道:“这家伙爱跑,但就是太快了。”
客人中,有位英姿飒爽的女士,一身专业的马术装备,从头盔到马靴都齐全,信心满满地告诉孙建发:“那给我吧,我就要快的。”
“行。”
孙建发让客人们一一上马,他自己则骑上了土豆,又让安荞进鞍房,给他拿了根小鞭子。
客人打笑道:“老板,你亲自导游啊?你家没请个马倌啥的?”
孙建发笑笑:“我自己也忙得过来。”
“那位美女呢?”客人又看向安荞,“让她导游不行吗?”
“她不会骑马。”
“到这里了,还不会骑马啊?”
几人都乐了,安荞在后边也笑。的确,在这种地方工作而不会骑马,并不是件常事。
她当然也希望能尽快学会骑马,但也得等到合适的时机。
客人们都是老手,不用孙建发指导,很快熟悉了各自所骑的马,催动马跟着土豆和孙建发走。
花生那家伙,腿不长,走得却快,很快赶在了土豆的前面,眼瞧着就要跑起来。
孙建发赶紧提醒那客人:“收着它点,村里不能跑马,让它到马道了再跑。”
村里毕竟人烟密集,横冲直撞的小孩,拐弯处窜出的电瓶车,都可能是潜藏的危机。倘若在村里跑了马,很可能酿出事故来。
安荞目送他们远去。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马棚,就只剩下了她和三个马。
石头和小胖她都认识了,还有就是那浑身雪白的大白马。她刚想摸摸它的毛,以安慰它两次接客都没有被选中的心。
哪想这马一看到孙建发走了,也不管地上都是泥巴,四腿一弯,直接躺了下来。
安荞看着这庞然大物瘫在地上,有些傻眼。
不是说马很少躺下,就连睡觉也常常站着睡吗?
这家伙躺得也太悠闲了吧。
而且,孙建发在的时候,它就精神振作。孙建发一走,立马躺平。这也未免太聪明了点。
明明是一匹马,安荞莫名在它身上看到了人的狡黠。
她蹲在它身边,摸摸它那用刘海编成的麻花辫,笑道:“我刚给你梳干净,你又躺下了,我不是白干了?”
像是听懂了安荞的话,白马抱怨般吐起了嘴唇,溅了安荞一胳膊的唾沫,幸好有冰袖遮住。
安荞也不再打扰它的休息,去把小胖的毛梳了一遍,又到了无所事事的关头。
日头慢慢向西,天上多了云,挡着阳光。
在坝上,凡是太阳照不着的时候总是凉快的。安荞不想闷着胳膊,把冰袖摘了放回口袋里。
孙建发走的时候,没说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上午出发的那匹客人,说是绕着马道跑了一整圈,花了大概四五个小时。
他们带着一个新手,而孙建发带出去的这批人都是老手。安荞大致估计,他们起码还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回来。
她不乐意再坐在凉棚下边,绕着马场找了一圈,逡巡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马圈的围栏上。
围栏不高,但扎得很坚固。
照安荞多年翻墙上树的经验来说,这栏杆非常适合爬上去。
虽然她脑海中总存在着太多的幻想,但落在现实里,她也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想着要爬栏杆,她毫无犹豫,大步流星到了栏杆边,手一撑,脚一踩,翻个身,便稳稳坐在了栏杆上。
马圈后就是草滩,居高临下地看,安荞更品出了坝上草原的辽阔与优美。
合作社的马驮着游客,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走,偶尔停下吃一口草,晃一晃灵活的耳朵。西斜的太阳照得从草滩之中穿过的小河套亮闪闪的,粼粼波光温柔地向远处流去。
还有闲逛的牛羊,无人看管,尽情地享受着草地的惬意自由。
看见美景,本就不错的心情更愉快了。
安荞摸出烟点上,嘴上抽着烟,心里笑着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像王明那样,变得烟不离身了。
不高兴的时候抽一根,算是借烟消愁。高兴了也抽一根,当作即景生情。
中午才买的烟,她坐在栏杆上慢慢地抽。
草原上的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她从未觉得一根短短的烟这么耐抽过。似乎有着漫漫又悠长的余味徘徊在口腔里,正如山边久久未曾离开的云。
时间一点点接近黄昏,村里往来的游客车辆越来越少,天色低落下来,孙建发尚无回来的迹象。
远处的太阳落在西边尽头,染红了西面一大片的云彩。
晚霞像在燃烧,而草原早就习以为常,不露丝毫诧异惊慌。
安荞依然在栏杆上,看着草滩对面的马倌们纷纷下班,带着疲惫了一天的马儿们回家,再放到村后的山上去。
从合作社的马队进村,必然会经过孙建发家的马场。
安荞看着他们,他们路过时,也会看向安荞。
马倌们的统一特征,一身土气、皮肤黝黑、身下骑着马,很好认。
而安荞则令他们微感疑惑,不明白她的身份。毕竟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小姑娘,会来到他们这种地方,干这种风吹雨打的活。
她对每一个朝自己投来目光的人微笑,尤其是再一次看到那个男人。
他又戴着他的面巾,骑着他的黑马,身前身后赶着另外五匹马。
经过一天的劳作,他的六匹马儿走得都很慢,这也给了安荞与他更长的对视时间。
她目光流转,看着他从远处而来,又从自己身前穿行经过。
她坐在高高的栏杆上,他打马走过。
远处是斜落的残阳暮云,身后是无际的草原河套。
骏马奔驰,牛羊野走。
一句不怎么恰当的诗句浮现在安荞的心头。
墙头马上遥相顾。
但不等她默念出这诗的下半句,一辆从草滩上奔来的摩托车,载着一声呼唤越行越近。
“苏德!苏德!”
男人回过头,瞧见摩托车上的人,是村里另一家马队的马倌,本村人。
他叫住苏德,告诉他:“明天有一波团队客人来,一共要十五个马,再加四个导游。明天你跟你六个马都到我们那儿来吧。”
苏德问道:“几点?”
“早上八九点钟。你早点到就行。除了你自己骑的,另外的备游客鞍就行,别备你们那蒙古鞍啊!”
苏德朝他遥遥点了个头,一踢马肚子,又接着往前走,回家。
安荞不再看他,灭了烟头掏出了手机。
打开搜索引擎,她迅速又准确地打出了自己的问题。
“苏德”在蒙古语中是什么意思?
第9章 没有道德地过河拆桥
晚上七点多,孙建发给安荞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剩下几个马的马鞍子先揭了,然后回家吃饭去。
电话结束后,安荞立刻开始行动。
有了早上备马鞍的基础,她无须再在网上搜索卸鞍子的步骤,一切跟早上反着来就行。
先解开前后的肚带,再把马鞍子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回鞍房的铁架子上。
最后摘下马嘴里的水勒,也就大功告成。
三个马鞍全都揭完,她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再去看马匹,发觉早上就出去跑了一圈的小胖,在马鞍覆盖的部分也有层汗。
她去鞍房找了块薄纸板,站在小胖身边扇风。
自己吹得着,小胖也吹得着。
她没按孙建发说的,揭完鞍子就回家吃饭。给林芳打了个电话后,她便等在了马圈边上。
孙建发领着人出去也已经三个多小时了,就算他不饿,客人们到点tຊ也会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太阳已经完全下去了,但天色还没完全变黑,一点余光从西边漫上来。
果然,如她所料,在村里通向后山的小路上,出现了一队马。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黑,它腿长步子快,急冲冲要回家。
紧接着便是被土豆和孙建发赶着走的花生,要不是有孙建发在后催着,估计它还想去后面跑一圈。
五匹马前后脚回到了马场,孙建发看了眼还守在这儿的安荞,便下了马。
客人对马赞不绝口,结了账走了。
孙建发和安荞一块儿把五个马鞍子都揭下来,放回了鞍房。把小鞭子又换成了长鞭,到鞍房后骑上了早上赶马时骑着的越野摩托。
他对她道:“行了,我放完马就回去吃饭。你先回去吧。”
安荞问:“咱家的马是放到哪边?”
“后面西边那座山。从树林边上绕过去,上面是草坡,就放到那边。”
“好。”
西边的山,安荞想,应该就是昨晚她遇见苏德的那座。
孙建发解开马的绳结,摩托启动,拿着鞭子,喊着“去”“去”,将八匹马一同往山上赶。
除了石头和大白,其他的马儿都劳累了一天,终于可以下班回家吃饭,它们往山上跑得十分积极。
马都走没了,再呆在这里也没意义。
安荞回了孙家的院子,林芳乐呵呵地让她先坐下,赶紧吃一口,不用等孙建发。
饭菜都已经冷过又热,林芳倒也没有等了太久的厌恼,反而更高兴。
毕竟做这一行的,就是靠时间挣钱的。
人和马出去得越久,钱就挣得越多。尤其今天,上午下午都是五匹马一起出去的。
一匹马一小时80,上午走了四个半小时,下午走了三个半小时。
不算草料和人力的成本,今天净收入就有三千多。
吃着饭,林芳在算账,安荞心里也算着收入。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钱,但她拍人文纪录片多年,对人的生活和收入来源都敏感。
今天不是周末,来骑马的客人总共也就三波,其中一波还被介绍去了他处。
但就算如此,这一个小家庭的日收入也算不菲。
可安荞转念一想,以坝上八月底就开始变冷的气候来说,这里的旅游业,满打满算也只能做四个月左右。
村里的家庭,要用这四个月时间,赚够一年的钱。
且马匹的饲养开支,马鞍、水勒等的器材损耗,都不是小数目。何况马毕竟是活的,活着就会有生老病死,不说死亡的折损,单是生病请兽医,估计又是很大的开销。
这么算来,今天的日收入,也不算太多了。
孙建发回来的时候安荞已经吃完了饭。
她没有再等他,以免三番五次地等待显得太过于客气。
林芳煮在锅里的奶茶热乎乎地盛出来,三个人一人一碗。今天的奶茶放了奶皮子,口感层次更丰富。
安荞喝得心里也暖起来,含笑着洗了自己的碗,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有了昨天的教训,她今晚回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热水器,先让它烧点水。
她换下一身沙土的衣服,用还没热起来的水洗了把脸,发现洗脸冲下来的水都是土黄色的,便知脸上被风卷上了多少的沙子。
在外边时没感受出来,回到私密又安静的地方,她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脸上隐隐有疼痛感。
这个季节,草原的草长得还不密不高,风一吹,到处都是飞扬的沙子。
也难怪村里人都戴着防风沙的面巾,就如苏德,总是遮住自己的嘴鼻。想来沙子这么大的地方,长年累月地生活下来,皮肤会受到不小的磨损。
安荞网购养成了习惯,一想到面巾,就打开了购物软件。
看了没几个商品,她又想到,这个村里不一定能收快递,她也不知道地址应该填到哪里,不如直接去小便利店买。
反正热水器还没烧好,她套了件外套,从后院出了门。
今夜有云,不见星月。
黑天没有阳光的抚慰,冷风吹过,让本就不高的气温更加寒冷。
早穿皮袄午穿纱的气温差在这里也很适用,安荞庆幸来的时候听王明的话,多带了几件厚衣裳。
老师那人,虽然控制欲过于旺盛,但给出的一些建议确实管用。
她照旧去了中午买冰袖的小店,进门问老板:“叔,你这儿有没有防风沙的面巾?”
“套脖子上的那种吗?”
“对。”
老板从身后架子上抱来个小箱子,箱子里都是手套和面巾,放在柜台上让她挑。
“我们这里没什么姑娘,都是大老爷们,所以我们进货也没进好看的,都是这些。”
安荞随意翻动了一下,看见箱子里面巾的颜色,不是各种样式的迷彩,就是纯黑纯灰的,的确谈不上好看。
她却没什么挑剔,拿了个最普通的丛林迷彩色,看了眼标签价“15元”。
“这个你给十块就行。”老板笑道。
享受当地人价。
安荞道谢,付了钱,往回走。
村中小路边坐着几个大叔大婶,在寒风中也不减闲侃的热情,凑在一起聊着八卦趣事。
也有狗匍匐在他们脚边,看安荞从便利店里出来,以为她买了吃的,跑到她面前来摇摇尾巴。
安荞于是大方地折返回去,又在便利店里买了根玉米肠,一截截掰下来,隔几步路扔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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