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往的出行,扛起了摄像机,她的身份便会是个旁观者、记录者。
像这样把自己完全丢入一份陌生职业的环境之中,亲自担任劳动力,实在也是难得的。
有新鲜感,所以愿意做,也愿意学。
孙建发也在棚子下躲阴凉,不过两人刚坐下没多久,一辆北京牌照的车就停在了马圈前头。
孙师傅立马站了起来,往外走出几步,与摇下车窗的游客招呼。
游客问道:“咱家马怎么骑啊?”
安荞侧耳听着,因她也不知道这里马的收费。
孙师傅转头看了眼剩下的三个马,回道:“马是统一价,八十一小时,一小时起租。你们要几个?”
游客:“两个。”
“你们会骑马吗?之前骑过吗?”
游客摇头:“不会。都是第一次骑。你们有人牵着吗?”
“我们家的马都是野骑的马,那边几匹,你们都驾驭不了。您去草滩那边的马队问问,那边的马有人给牵着。”
车里的游客点头道谢,沿着陇上的水泥路,去了草滩另一边的合作社马队。
安荞在心里微微诧异。
一是察觉,骑马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昂贵。
二是发现,原来送上门的生意,也的确可以拱手让给别家。
游客远去,孙建发和安荞同步往凉棚下走。他指了指马,告诉安荞:“咱家的马,除了刚才出去的小胖和苹果,别的马都不太能单独给新手骑,都需要有导游带着。尤其那匹黑的。”
“嗯,明白了。”
安荞暂时不知道苹果是哪一匹,她打算等下午马回来了,再具体问一问孙建发。
两人刚走到凉棚下,不远处的草滩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安荞放眼望去,有个穿红衣服的人,红纱裙仙气飘飘,驾着一匹白马,在草滩里跑得飞快。
她的第一反应,觉得那一定个骑术高超的高手,在这里秀一把技术。
等那白马朝着这儿越跑越近了,她才听清,那声悠长而尚未断绝的尖叫,就来自于那白马上的红衣女人。
她那哪儿是自己骑着马呀,分明是马驮着她跑疯了。
她不会骑马,不知道怎么让马停下来,尖叫声回荡在整个村口。
眼看着那白马就要跑到跟前,孙建发赶紧冲上去,对那红衣女人大喊:“拉缰绳!拉缰绳!”
第7章 本村人的优惠
失控的马,尖叫的人,一团狼藉。
远处马的主人正骑着摩托车追赶而来,安荞跑到了棚外,瞧见那马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孙建发还在喊着“拉缰绳”,可那位女士已被马的狂奔吓破了胆,双手紧紧抱着游客鞍的环不肯撒手,那缰绳就松松垮垮吊在马脖子上,放任自流。
眼看着那马越跑越近,孙建发改变了策略,双臂高高一张,拦在了马的前方。
等马跑到了跟前,他猛地挥臂一吓,马便急急刹住了车,掉头往后头跑。
那美女依然在尖叫,骑着摩托的马主终于赶到,跟孙建发一前一后夹击,总算拦住了马。
马停了,尖叫也终于停下。
安荞小跑着过去,就看见那美女坐在马上泪流满面的样子。马主拉着马的钢绳,让她扶着马鞍子下来。
她惊魂未定,死活不肯动。马稍微抖一抖,她便又吓得抱住了鞍子。
马主和孙建发对视一眼,有些难办。
一般在马上会被吓成这样的,多是小朋友。要是被吓到了,直接一把抱下来也就是了。
这是位女士,他们还不方便上手把她抱下来了。
安荞察言观色的本事从来都好,看这架势,就知道到了自己动手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边,抬头对那客人说道:“美女,你要不扶着我的肩膀下来?”
客人泪眼婆娑地拒绝:“不要,我不想动了。”
“那您就一直坐在马背上?”
“能不能…能不能让它跪下,就像电视里那样。”客人叫得嗓子都哑了,强压着哭腔求助安荞,“我现在动一下都害怕。”
安荞回过头看了眼马主,马主十分无奈:“电视里那些马都是特意训练过的。这马也不会下跪啊。”
“那怎么办!我不想骑这个马了,你们想想办法啊!”
眼瞧着客人又要哭了,安荞伸出了胳膊:“那我抱你下来吧。”
“你?你抱得动我?”
安荞轻松一笑:“没问题。”
“你别把我摔了。”
“放心,肯定不会。”
说到底,客人信任安荞胜过信任身下的马,一时半会儿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缓缓地挪动身子,到了安荞能施力的位置。
架着她的身体,安荞双手一发力,将她从马上捞了下来,稳稳放在地上。
客人一落地,什么都顾不上了,也没向安荞道声谢,精神十分崩溃地朝自己停车的位置跑,说要离这马远远的。
在这苍茫草原上,跑着这么个古风红纱裙的姑娘,倒也是抹亮丽风景线。
马主本还想骑摩托送她一程,看她跑远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是村里人,跟孙建发差不多年纪,两人从小同村长大,之间自然熟络。
孙建发便好奇问道:“这tຊ是来干嘛的?”
“说是下午请了摄影师,要到坝上来拍照。这会儿先来挑个马。”
“是她那衣服吓了马吧。”
“可不嘛。我那会儿牵着她走呢。”说起来,马主看了眼自己戴着手套的右手,“风一吹,她那纱裙一飘,把马吓得,拖着我就跑。这家伙跑得太快,我一下没扽住,脱了手,它就跑走了。”
孙建发家里也有匹胆小的马,便是拴在边上的石头,故而他十分理解马主的无奈。
能出租给新手游客的马,必定都是驯得不错、还算温顺的马,而且还有人在地上牵着,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出差错。
可马毕竟是活物,而非机器。
在真的受到惊吓的时候,从温顺到暴走,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今天幸好那游客紧紧抓着鞍子,没让自己掉下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马主感谢了孙建发把马拦住,又感谢了把人抱下来的安荞。
安荞大方地笑笑。
马主又向孙建发随口问道:“这是你新收的徒弟?”
安荞松缓的心忽然一紧,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孙建发的回答。
他却没有正面回应,只说:“她昨天晚上刚到的,什么都还在学呢。”
“行,不错的。”马主拿着钢绳拴在摩托车把上,自己上了摩托,“那我先回去了。”
“嗯。”
孙建发和安荞站着,看马主骑着摩托远去。那匹马乖乖地跟在他摩托后边,快步同他一起往回跑。
“走吧。”孙建发对安荞道。
上午渐渐过去,除了早上出去的五个马和那辆北京车,再没有来的客人。
午饭的饭点来到,对面合作社里暂时排不到号的马倌们纷纷各回各家,找点东西吃。林芳也打了电话过来,催孙建发回去吃饭。
孙建发看了眼时间,叫上安荞,一起回院子里。
林芳一见安荞,惊讶得合不拢嘴:“小安,你昨天来的时候不是短头发吧?”
安荞解释道:“早上我头发卡在脚蹬里了。我原本的长头发实在不方便,就拿剪刀剪了。”
“你自己绞的啊?”
“嗯嗯。”安荞摸摸脑后的发,“短了感觉都清爽了。”
林芳赞叹道:“你还挺有魄力。”
两人说着话,孙建发把三张椅子都拖了出来,三人也就都落了座。
林芳手艺不错,安荞昨晚就通过奶茶品味出来了。而中午的几个便菜也一样美味,安荞吃得颇为享受。
林芳问道:“小安,感觉怎么样?弄马,还适应吗?”
安荞笑称:“适应的。只是我还不熟悉马,有点笨手笨脚的。”
“哎,第一次接触马总是这样的嘛。我嫁到这里这么多年了,到现在都不敢弄马。你挺厉害的了。”
林芳夸着安荞,又给安荞夹菜。
安荞正道着谢,就听一旁的孙师傅开口说了句:“不笨。”
她一愣,抬眼看他。
孙建发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比孙熙强。”
孙熙,孙建发和林芳的儿子,今年正在寄宿制学校上初三,只有寒暑假会回家。这些关于家庭的信息,王明早就告诉过她。
她不知道孙熙养马是什么水平,总之这是在夸她,她十分诚恳地说了句“谢谢”。
早上干活确实是累的,安荞把满满一碗饭吃得干净,拿着碗筷站起来。
林芳看一眼:“吃完了?”
“嗯。我去便利店买个冰袖,一会儿就到马场去。”
“诶,好。你去买吧,不着急。碗放着就行。”
“没事。”
安荞把碗筷带到水池,看洗洁精在边上,顺手也就洗了,放回架子上,带上手机出了门。
村里以旅游业为生,农家乐多,小便利店自然也多。
在孙家院子到草滩的路上,就有两三家便利店。安荞挑了家还算大的过去,瞧见有辆摩托停在门口,她也没多想,掀帘子进了门。
不想一进门,又看见了个熟悉的面孔。
昨晚见过一次,今早见过一次,此时又在这里碰见。
鸭舌帽,迷彩衣,他的衣着太有标志性,就是乡下典型的干粗活的汉子的模样。而他那双眼睛,却是他个人独特的代表。
或许是刚吃了饭的缘故,他的脸上并没有覆盖上防沙面巾。下半张脸露出来,与他的眼睛相得益彰。
正如安荞猜想的,他有着棱角分明的骨相,相貌称不上多么英俊,却是城市里难以见到的硬朗。青黑色的胡茬布在他的下巴上,更添了分粗野的美感。
结合他不俗的身高体型,这是她很能欣赏的外形。
他没注意安荞进了门,只是站在柜台前,等老板从柜台下找出他要的那包烟。
“云烟。”老板终于找到了货,“这个十二。”
他扫码付了钱,转过头要出门,才发现柜台边还站着安荞。
不到一天,已经见过三面,还算是有缘。安荞对他一笑,算对缘分的回应。
他愣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拿着烟出了门。
“你要什么?”便利店老板问她道。
“来一包云烟,再要个冰袖。”
“行。”
老板再度弯腰找货,一会儿就拿上来一包烟和一包冰袖。
“烟十六,冰袖十五。一共三十一。”
安荞一笑:“刚才他不是十二吗?”
老板解释得坦坦荡荡:“他是来我们村干活的,也算村里自己人,肯定要便宜点。”
“我也是来干活的。”安荞还是笑,“我在孙建发师傅家干活。”
“哟!”老板大为吃惊,“在老孙家干活啊!行行,叔以后就认识你了,肯定给你便宜。你看,这烟就给十二吧,冰袖十块。你给二十二就行。”
安荞并不在乎钱,只是对价格的差异好奇了一句。没想到能得点优惠,她也没傻到不要这份便宜。
付完了钱,她套上冰袖,点上烟出门。
刚才那辆摩托已经开走,想来就是那个男人的。
老板的话,又在她心里想了一遍。
“来我们村干活”,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那男人,其实并不是村里本地人。
他跟她一样,是从外面来到了坝上草原的。
安荞玩味地想,如果不是在这一片河北北部的草原,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才养出了他这一身土生土长的野性。
不少猜测在她脑中闪过,无一例外,都是辽阔又壮美的边境地带。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生养他的地方,辽远的自由感,一定不会逊色于坝上。
烟入肺,又吐出,缭绕在她身边,被风吹散。
第8章 苏德
下午两点多,早上那批客人骑着马回来。
孙建发和安荞牵着马辅助客人下马,领头的客人看着时间算了算钱,给孙建发扫码结账。
安荞则一匹匹把马牵回去,拴在栏杆上。
小李和小胖乖乖巧巧地回去了,而一匹红棕色的马,安荞怎么都牵不动。
她费劲拉着钢绳,但马儿像是脚上扎了根,死活不肯走一步。
孙建发错眼瞧见了,假意在它屁股后边吓唬它一下,它才跟着安荞往回走。
刚才骑它的客人乐呵呵地说:“别的马都是不肯出圈,只想着回家。就它是只想着在外边跑,连家都不肯回。刚才回来的路上,它还跟我磨洋工。”
孙建发也说:“花生就是这样,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不着家。”
安荞听在心里,知道了它叫花生。
那么,土豆和苹果,便是最后剩下还没牵回去的这两匹马了。
她正想着,等客人走了直接问一问孙师傅它们谁是谁,但一上手牵动那匹蒙古马,她瞬间便分出了它们的名字。
这矮脚的蒙古马,额头前的白额刺毛,正正好好就是个苹果的形状。
最上边的中间凹下去一块,底下圆圆润润突出来,像是个画上去的苹果。
无疑,它就是苹果。
而土豆这个名字,应该就属于边上那只高大的白马了。
孙建发送走了客人,安荞也已经把马都拴了回去。
他不放心她在栏杆上系的绳结,特地到栏杆边看了一眼,却发现她拴马绳的手法与他的手法如出一辙,连前后的长短都控制得很好。
用这种绳结,马如果挣扎拉扯,也只会把绳子越拉越紧,没有被挣脱的风险。
安荞这么系绳子,要么是有经验,要么就是上午解他系的绳结时,她很快学会了它的结构。
之前王明让他收徒的时候他千百般不情愿,就是因为一个新的徒弟,需要他费心思去从头教起。他也担心这些从城里来的娇娇们,从小到大没干过粗活,对这些劳动都毫无概念。
更怕摊上个事多的主儿,什么都要缠着他问东问西,吵也吵死了。
可安荞带给他的诧异,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也难怪王明向他一次次地保证,这小姑娘不会让他失望。
安荞当然不知道,自己学孙建发的手法系的一个绳结,就能引发他这么多的心理波动。
她上午给三匹留守在家里的马梳了毛,现在剩下的五个回来了,她又拿出了钢刷,一匹匹刷过去。
灰白色高大的土豆,胖墩墩的小胖,tຊ额头上有个苹果的苹果,红棕色不爱回家的花生,还有名字独特的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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