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英明沉吟了片刻,反问道:“那你们呢?要了老二之后就好了?”
“好了。”赵顺奎用力点头,“真的就好了。所以,你知道老二死了之后我们真的受不了,因为老二给我们的幸福和……怎么说,安慰,对,安慰。给我们的安慰和幸福,就是那种把家里弄得暖呼呼的感觉。真的,多少年了,我们一想起老二就掉眼泪。”
“有了小满之后,你们又缓过来了?”
“对。”赵顺奎叹了口气,“但是你想,我们的心是孩子补上的。老大没了的时候,我们的心掉了这么大一块,老二来了给我们补上了。然后老二没了,我们的心就掉了一大半了。小满来了,又给我们补上了,所以现在,我们的心已经是小满的命做的了。”
杨英明听着赵顺奎的心声,思绪伸向了远方。
“所以小满出事以后,我们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把她救回来。”赵顺奎发自肺腑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哪怕我去死。因为如果她死了,我们两口子也就不打算活了。没这个勇气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要个老二,把我们的心补上。”
“对。”赵顺奎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们趁着还能要,赶紧要。要不然后半辈子心上都有个窟窿,你们怎么办?”
“那文竹怎么办?”杨英明眼里滚动着热泪,“你们的孩子是去世了,你们可以专心地爱下一个孩子。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每天都得想文竹在哪儿。如果我们再要一个孩子,那是不是就要彻底忘了文竹。如果我们继续这么找文竹,那对下一个孩子公平吗?”
赵顺奎一口干掉了杯中酒,艰难地说道:“你还记得你那只黑羊羔吗?”
杨英明听到“黑羊羔”三个字,晃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
“噗——”眼泪和鼻涕从嘴里喷出来,他立刻拿纸捂住了脸。
那是杨英明最喜欢的小羊羔,当爸爸卖掉羊群的时候,他抱着小羊羔躲在黑洞洞的地窖里。
但是某天他放学回家,看到了小羊羔的皮毛挂在晾衣绳上。父亲看到他尖叫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他以后能去演猴戏。
他哭着问父亲为什么要杀了羊羔,父亲反手给他一巴掌,说人都吃不饱了还惦记着羊。他拽着赵顺奎跑出去,但是一个孩子能跑到哪儿去呢?
那天是父亲的生日,父亲喝得酩酊大醉。杨英明一口饭也没吃,眼睁睁看着一桌子人把小羊羔啃得干干净净。
他痛苦、他愤怒,结果招来了更多的耳光。那时候,农村里的父母管教叛逆孩子只有一个办法:打,打到服为止。
没有道理可讲,矛盾的本质只有一个:那就是孩子必须完全接受并复制父母的意志。似乎只有这样,等他们老到失去权力和力量以后,孩子才会孝顺他们。而且只要打了就必须要打服,没打服就会后患无穷。打服的标准还是这个:完全接受并复制父母的意志。
杨英明也是个倔脾气,他绝食了三天。到第四天,母亲先心软了,她叫来了赵顺奎,让赵顺奎陪着杨英明吃饭。
杨英明不吃,母亲便说了那番道理:人,首先要顾着自己,活下去才能顾着别的。也不知是母亲的慈爱感动了他,还是赵顺奎狼吞虎咽影响了他,他终于接受了母亲的意志:人首先要活下去,所有一切都要往后面放。
如果他活得好,不愁吃穿,别说一只小羊羔,就算十只、二十只,他养着玩都可以。小羊羔被吃掉,是因为他不够强,没有能力保护它。
如果他一个月能挣一千块钱,那他爸爸绝不敢吃小羊羔,不仅不敢吃,还会把它喂得胖胖的。
那张羊皮,从它挂在那儿开始,它就永远挂在那儿了。就算陪着它一起死它也永远活不过来了。所以,放下那只小羊,人生有很多比它重要的东西;记住那张羊皮,它就是失败的下场。
“所以,我该放下她吗?”
“你应该振作。”
第37章 抗争(6)
赵顺奎睡了两年里最安稳的一觉。
陈晓莲去上班了,虽然她现在是身家千万的富人,但依然骑着电动车去药店上班。赵小满去上学了,老师说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只要不滑坡,考上重点大学没有任何问题。
赵顺奎躺在床上,就像躺在天堂的草甸上。生活何曾对他如此优待?也许人的幸福与困难真的有定数,当你把苦难都历尽了,剩下的就都是幸福。
陈晓莲半辈子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包。以前没钱也不往这上面想,现在有条件了,赵顺奎也开始观察马红蕾平时都拿什么包。他还想给陈晓莲买块手表。刚结婚那会儿他就看上一块欧米茄女士表,当时一万多,陈晓莲说什么也不买。他就想着等以后手头宽松了再买,没想到一等就是快三十年。这回绝不再等了。
他和陈晓莲都觉得亏待赵小满,从小也没有给她培养过什么兴趣。那时候小满看着杨文竹又是学乐器又是学画画,那个羡慕的小可怜样,他至今想起来都心酸。现在有钱了,可是孩子也大了。那也得补偿孩子,他想着,孩子对外语感兴趣,那就专门请个一对一外教,打好基础,以后出国留学。
他也准备给自己买辆好点的车去干专车,一来不用再熬夜了,二来这也是个安稳的职业,至少不用每天和醉酒的客人打交道,让老婆孩子担心了。
再有就是换房,他和陈晓莲都想换个大别墅,搬远远的,谁也不认识才好。他回想着为了赵小满做手术卖房,那感觉就像把他的根给挖断了。之后又搬到了破败的老宅,那真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即便是现在,他们一家也是寄人篱下,所以他要买个好房子,给老婆孩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就在这时,陈晓莲给他发信息,说厨房有炖好的肉,让他再炒两个青菜,一起拿给两个孩子吃。两个孩子是他们对杨文竹和黎露的称呼。
一想起她们,赵顺奎对于美好生活的幻想立刻被刺破了。
他来到厨房,麻利地炒了个菜花和油菜,提着饭菜来到地下室。
他一进来就吓傻了。
杨文竹站在半空中,脚下踩着黎露。
他再仔细一看,原来杨文竹脖子上系着一条绞索,绞索搭在气窗的栅栏上。
“文竹!你干什么!”
杨文竹侧过头看着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赵小满的。”
“你别!”赵顺奎立刻从兜里掏出钥匙。
杨文竹双脚往前一蹬,黎露顺势一个侧滚,然后爬起来跑到门边,阻止赵顺奎开锁。
“你让开!”赵顺奎看着吊着抽搐的杨文竹,咆哮道。
“哈哈!”黎露尖利地笑着,“没人跟我抢被子了!”
杨文竹忽然激烈地抖了几tຊ下,然后就不动了。赵顺奎急了眼,一把抢过锁头拧开,然后推门而入,把黎露推到一边,然后把杨文竹抱下来。
杨文竹僵硬地一动不动,赵顺奎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好,跪在她旁边,掰开她的嘴,掐她人中。
就在这时,杨文竹忽然睁开了眼睛,把他推倒在栅栏旁边。
接着赵顺奎脖子一紧,被什么东西套住了。
原来黎露趁机跑到栅栏外面,用电热毯的电线勒住赵顺奎的脖子,然后把电线系在围栏上。
赵顺奎忍受着绞喉的痛苦,奋力推开杨文竹,然后双手抓住电线拼命一拉,黎露刚系好的第一个扣被生生拽开。
黎露来不及再系第二个扣,情急之下双手缠了几圈电线,死命往后拽,但是禁不住赵顺奎拼命拉扯,电线从她的虎口一点点往外滑出去。
“用力!”杨文竹扑上去掰赵顺奎的手指。赵顺奎已经满脸通红,额头上暴起了青筋。
黎露一脚踩住栅栏,拼命拽着电线和赵顺奎僵持。但是此时的她已经耗尽了力气,双手都快失去知觉了。
再这么耗下去,用不了半分钟,赵顺奎就能挣脱电线。
她急得四下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不经意间看到地下室的门是打开的。
陈晓莲去上班了,赵小满去上学了,家里只有赵顺奎一个人。
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赵顺奎马上就能挣脱,这样一来她和杨文竹谁也跑不了。如果她跑出去了,报警营救杨文竹,不是更好吗?杨文竹和他们家关系那么好,他肯定不会把杨文竹怎么样的。
想到这里,黎露忽然撒开手,跑到铁栅栏旁边,将栅栏门关上,扣上锁头,把杨文竹和赵顺奎关在里面,然后向上面跑去。
赵顺奎感到绳子上的劲儿卸掉了,他一把推开杨文竹,把电线扯回来,三两下把杨文竹捆上,然后跌跌撞撞冲到栅栏门前。
他晃了两下,才意识到黎露把门锁上了。他颤抖着掏出钥匙,可是因为紧张,他连捅两次,钥匙都没捅进去。
黎露冲出厨房,朝着前院狂奔。她猛然站住,脑袋嗡的一下就晕了。因为她发现前后院的通道增加了一道防盗门。她上前掰门把手,一点反应都没有。
四面高墙,这可怎么办?她急得四处乱看,看到了那棵大树。一个荒诞的想法从她脑袋里蹦出来,爬树翻墙出去。
她从来没爬过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爬。她抱着树干往上窜了两下,试图够到缠在树干上的藤曼,但她失败了,因为藤曼是从墙的另一侧爬过来的。
这时厨房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马上就会找到我的。 黎露绝望地想着。她看到墙角有几盆花,旁边有一把修剪枝叶的剪刀。她拿起剪刀,拼了!
她屏住呼吸,蹲在树后面,在赵顺奎走过去的一瞬间,冲出去朝他背后猛刺了一剪刀。可是她力气太小,剪刀只是划开了衣服。
赵顺奎转过身,红着眼睛扑上来,一把将她扑倒,一手扼住她的喉咙,一手捂住她的嘴。死亡激发了黎露的潜能,她挥舞着剪刀在赵顺奎身上乱刺。但是赵顺奎就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直到她眼前发黑,昏死过去。
赵顺奎把昏迷的黎露抱回地下室。他不顾身上往下滴着的鲜血,把黎露放到垫子上。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被捆着的杨文竹。
也许是被满身是血的赵顺奎吓唬住了,也许是以为黎露死了,杨文竹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顺奎一瘸一拐走出去,用力关上栅栏门,锁好,又晃了下两下,走出了地下室。
他来到卫生间,面对浴室镜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用蘸着医用酒精的纱布擦拭掉伤口周围的鲜血。
他换了块纱布,朝着伤口按下去,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瞪着镜子里全身肌肉紧绷的自己,大喝一声:“活该!”
他把纱布拿开,看清了伤口的大小和深度,很快白色的伤口开始发红,然后又冒出血来。这个还好,应该不需要缝针。
他又换了一块纱布,朝着另一道伤口按去。
“活该!”
赵顺奎彻底站不住了,直接瘫在卫生间的瓷砖上。他把医用酒精直接往伤口上倒,疼得全身剧烈抽搐。一瓶酒精倒完,他疼得昏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冰凉的地砖唤醒了他的意识。他爬回卧室,吞了几粒止疼药和消炎药,给陈晓莲发了条信息,让她带着针线和破伤风针回来。
陈晓莲赶回家,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让她不要着急,自己已经做了创口消毒,只有一个伤口需要缝针,然后打破伤风。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晓莲哆哆嗦嗦地挪开已经被血浸透的纱布,伤口立刻又冒出了血。
“谁干的!”陈晓莲的眼泪立刻奔涌而出。
“小丫头片子,还学会动刀了。”赵顺奎喃喃道,他的嘴唇已经煞白了。
“我问谁干的!”
“黎露。”赵顺奎虚弱地说道。
“她们人呢?”
“在地下室呢。”赵顺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你快点,别让小满看见。”
陈晓莲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至少她们没有逃跑。
“不行,得去医院!”
“不能去医院。医生问我怎么受的伤,我怎么说?我说不出来,医生报警了怎么办?”赵顺奎倒吸了口凉气,“那个姓耿的,我觉得他对我一直没有放松。如果让他知道,咱们就全完了。”
“你这个扎得挺深,不缝针不行。”陈晓莲指着他大腿的一道伤口说道,“幸亏没扎到动脉,不然你人就完了!”
“你给缝上就得了。”赵顺奎盯着天花板,“反正不能去医院。咱们这个家,苦了半辈子,好容易苦尽甘来。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我告诉你,每个人发达之前,老天爷都得给他设道坎儿,不能让你就这么轻轻松松过去。这叫什么,这叫鲤鱼跳龙门。”
陈晓莲知道必须要让赵顺奎保持清醒,于是接着他的话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家不容易,那你怎么还伤成这样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小满,我们怎么应付得了下面那两个!”
“没事儿,你别急。”赵顺奎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陈晓莲用敷料和绷带缠绷带,又把赵顺奎疼得倒吸冷气。
“我给你缝针。”陈晓莲把毛巾塞到赵顺奎嘴里,“你忍着点,千万别咬着舌头!”
半小时后,陈晓莲把赵顺奎所有的伤口都包扎好,把带血的衣服、纱布绷带拿到院子里烧掉,又把染血的床单扔到洗衣机里,倒了很多双氧水,这样可以有效洗掉血迹。
陈晓莲回到卧室,看着躺在床上的赵顺奎,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赵顺奎只得把整个经过告诉她,她听到浑身打颤。
“她们……怎么能这么干……”陈晓莲气得都结巴了,“她们这是……这是要下死手啊!”
“不是没事吗?”赵顺奎反而劝她。
“那什么叫有事?死了才叫有事?”陈晓莲尖叫起来。
“行了。”赵顺奎安慰道,“这个灾我挡了,总比你和小满受伤强吧。”
“咱们又不是发昧良心的财,再说你不是刚给杨英明二百万吗?”
“人家又不是不还,这点钱老杨两年就挣出来了。”
“我就说这个事!咱们有难的时候,杨英明帮咱们,他有难的时候,咱们不也帮他了嘛!”
“可是你别忘了,红蕾这两百万是怎么被人骗的?”赵顺奎叹了口气,“这些事儿啊,就别聊了,聊不明白。”
“这两百万我可以不要。”陈晓莲急道,“可是……可是……以后咱们岁数越来越大,到时候可怎么办啊?你让小满怎么应付这种事啊!尤其是黎露,她跟咱们没有一点情分,全是仇和恨,你看她下手这么黑。往后她要是再逮着机会,肯定还会往死里整。这件事咱们必须得想了,不想不行了!”
赵顺奎看着妻子,缓缓说道:“从长计议吧,我是实在下不去手。”
“你和杨英明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你们交情深。可是我是和你结婚以后才认识他的。”陈晓莲说道,“你下不去手,那就我去。”
“不行!”
“那你想让小满也被她们捅死吗?”陈晓莲喊了起来,“要是再这样下去,这就是咱们一家三口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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