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角落里响起黎露的声音。
杨文竹想说话,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黎露爬到杨文竹身边,凑近了,杨文竹才勉强看见她满脸血污,两眼直勾勾得瘆人。
“我没跑出去。”黎露低声说道,一股令人反胃的血腥飘过来。
杨文竹闭上眼睛,也摒住呼吸,她太累了。
“已经七天了,他们都没下来。”黎露继续说道,“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
破碎的记忆开始慢慢拼接在一起,杨文竹想起之前的事。她们一起对抗赵顺奎。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黎露把她和赵顺奎反锁在囚笼里,自己逃跑了。
“你一直发高烧。我也受伤了,所以没法管你。这里啥也没有,你要是死了可不要缠着我,去找他们一家三口索命。”
杨文竹挣扎着爬起来,紧跟着头晕目眩,又扑在地上。她的下半身好像丢了一样,没有任何感觉。
七天?七天是怎么过来的?她们会不会活活饿死?不,在饿死之前,她们会渴死的。一想到口渴,她就忽然口渴得要命。
就像猜到了杨文竹的想法,黎露忽然邪魅一笑,说道:“我可能比你活得久一点。”
为什么?她盯着黎露,喉咙里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黎露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因为我有食物。”
从这双黑漆漆的漂亮的大眼睛中,杨文竹看到了什么?她猛地坐起身,看向自己的双腿,已经变成了两根白骨。
“啊——”
杨文竹终于喊出来,感觉到一个人紧紧抱住了自己。
“醒醒!醒醒!”
杨文竹睁开了眼,看到了抱着自己的黎露。
她猛地坐起来,一把推开黎露,然后看向自己的双腿,还在。
刚才都是噩梦!杨文竹又闭上眼睛,那现在呢?现在就不是噩梦了吗?她伸手掐了掐大腿,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点。
“我晕过去多久了?”杨文竹虚弱地问道。她终于说出话来了。能听到自己说话,应该就不是在做梦,这是她这两年做噩梦的经验。
“一天了,你还一直发烧。”
杨文竹恍惚想起当时她躺在垫子上,看到满身是血的赵顺奎抱着黎露走进铁栅栏,把她放下,自己身上还流着血。
“赵顺奎呢?陈晓莲呢?赵小满呢?”杨文竹急切地问道。
黎露摇了摇头:“他们都没下来。”
“我记得这里有血。”杨文竹看向干净的垫子。
“都是我自己擦的。”黎露说道,“也是我照顾你的。你一直高烧昏迷不醒,有时候还会抽搐,可吓人了。要不是我给你按摩给你降温,你没准都死了。”
杨文竹全都想起来了,巨大的沮丧立刻淹没了她的精神。她颓然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自己跑?”
黎露早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立刻说道:“因为你没有困住他的手,我没来得及打死结,他就把电线扯开了。然后他就一直和我拽,我根本拽不过他。如果我不跑,他最多半分钟就能挣脱,到时候咱们谁也跑不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黎露激动得嚷嚷起来:“要不是他们在走廊里又装了个门,我就跑出去了!”
“再过半分钟他就会窒息。我们就能成功。”一阵头晕袭来,杨文竹捂住太阳穴,“你浪费了咱们唯一一次逃跑的机会。”
“窒息?你不怕他死了?”黎露反驳道,立刻又点了点头,“你当然不怕。动手的又不是你。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杀了人怎么办?我本来就是无辜的,我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我为什么还要背上一条人命?你为什么不去杀人?”
杨文竹不想再和她争辩,于是闭上眼睛。
黎露越发生气,朝着杨文竹喊道:“再说我跑出去难道不报警吗?我肯定会让警察救你的!”
杨文竹猛地睁开眼睛,瞪着黎露:“救我?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和他锁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失去理智,把我杀了呢?”
“我不锁上他,我怎么跑?”黎露指着杨文竹,“再说他怎么可能杀你!因为他们觉得对不住你,你和他们是同伙,他们却把你关在这里,他们欠你的!所以他们就算杀也要杀我,我跑出去有什么问题?”
杨文竹知道黎露接下来要说什么,两年了,她每次都这么说。
果然,黎露愤怒地说道:“你被关在这里是你自找的,你活该!我为什么要陪你一起关在这里?我有什么错……”
“你有什么错?”杨文竹终于吼了出来,“还不是因为你非要缠着林皓一起来?如果没有你,也许我就能和林皓说实话,他就不会死了!你自己想想,你是来看赵小满的吗?你对她有过一丝关心吗?都没有。你有什么错?你全是错!”
黎露愣住了。
杨文竹吐了口气,她不想再和黎露说话了。
过了好久好久,黎露才幽幽说道:“我爸妈为了培养我跳舞,半辈子都围着我转。我十二岁那年就要去考瓦岗诺娃舞蹈学院,没想到受了很重的伤。老师、医生都说让我放弃走专业,可是我不想认输。我爸妈就陪着我从头开始,我终于又考上了舞蹈学院。”
黎露看着贴在墙上的那幅《被囚禁的舞者》,声音跟着思绪一起飘远了。
“我应该站在舞台的中央,在聚光灯下跳舞,享受全场观众的喝彩与掌声。我应该成为一名卓越的舞蹈家,在世界各地巡演。可是我却被关在这个地下室里,永远不见天日!你问我那天为什么要跟着林皓过来,因为我约不出来他,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他见面。我马上就要去学校报到了,我只想在此之前和他告个别,和我的青春告个别。杨文竹,你说我有什么错?”
“哐当”一声巨响,地下室的铁门被推开,赵小满拎着尖刀冲了进来。
第42章 失控(2)
赵小满发疯一般用刀砍着栅栏。
“我要杀了你们!”她吼道,“过来,你们不是想跑吗?钥匙就在我身上!”
杨文竹和黎露缩在墙角,杨文竹低头不语,黎露则吓得随着赵小满每砍一次围栏都要尖叫一声。
“你为什么要杀我爸!我爸妈虽然把你关在这里,但是没有虐待你,也没有伤害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杨文竹,你看着我!”赵小满喊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和我爸妈商量怎么才能骗过警察,放你们出去!你竟然要勒死我爸!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看错你了!”
杨文竹猛地站起来,冲到铁栅栏旁边。赵小满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才没有让杨文竹被刀尖伤到。
“谁狼心狗肺!”杨文竹吼道,“没有我爸介绍生意,你们全家早就喝西北风了!”
“对!你终于说出来了!”赵小满又砍了一下铁栅栏,火星四溅,吓得黎露又尖叫了一声。
“你爸是给我爸介绍生意了,怎么了?我们没有付出吗?我妈过生日,我们一家想好好吃顿饭。你爸喝酒了,一个电话过来,我爸就得过去给他开车。他连个代驾都找不到吗?不是!你爸就是拿我爸当仆人!这个生意就是卖身钱!”
杨文竹反驳道:“那是因为对方领导在场,我爸表明和你爸关系铁,你爸就不会被下面人欺负了。我不告诉你是照顾你的自尊心!”
“照顾我?”赵小满怒道,“你爸在我高三快毕业的时候把我们家生意抢走。就这样,我爸妈也没有埋怨过他们。我出事后,我爸妈想把苗圃转让给你姑父,你知道你姑父怎么说吗?八万块钱的苗圃,他就出三千!你没听错,就是三千!你自己说他是不是趁人之危?”
“是,我姑父干的不是人事,那你们去找他们啊!你们敢吗?你们就只敢欺负我!”杨文竹抓着栅栏喊道,“你知道我爸为什么要给你家介绍生意吗?是因为你来我家玩,我妈看到你的鞋底都快磨穿了,才让我爸去想办法帮帮你家。我妈说女孩子长大了就会敏感,如果自卑了,那就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心病。”
“我自卑?”赵小满吼道,“我第一次跟你去吃麦当劳,把番茄酱当成草莓酱挤在圣代上。你笑话我,还问我好吃不好吃。我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还得说好吃,你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心情!”
有这回事吗?杨文竹早就忘记了。
赵小满越说越激动:“你爸妈给你报了最好的补习班。所以老师留的作业你都会。我不会,你就把作业借给我抄。那时我还很感激你,我真傻!真正的朋友,会告诉我怎么做对这道题,而不是帮我糊弄过去,最后把我的未来也糊弄过去。”
“我以为你就是来不及了要抄作业……”
“所以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真的朋友。”赵小满咆哮道,“你和你爸一样虚伪。拿我们家当仆人。你从小就拿我当仆人,也把我训练tຊ成你的仆人。没错!就是那个出了洋相被你嘲笑也要陪着笑的丫鬟,就是那个不需要学习也不需要考虑未来的丫鬟,就是那个永远不会和小姐比较的丫鬟!所以丫鬟就算去给小姐买药被炸成丑八怪,那也是活该!”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杨文竹拍着栅栏吼道,“是为了给你们做的坏事找借口吗?你就算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你们全家都是凶手的事实!”
赵小满盯着杨文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总说绑架是为了我,其实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了试探你爸爸会不会为了你拿赎金,试探他心里有多在乎你。”
杨文竹身体猛地一抖,缓缓瘫坐在地上,仰望着赵小满,用尽全部力气控制着不哭出来。
“你不要这么说。”她的眼神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我不许你这么说。”
赵小满用刀使劲敲了三下栅栏,说道:“今天我把话说清楚。你要逃,就等于害死我全家。所以我绝不会放你走。还有,你把我爸伤成这样,这笔账我一定会和你算。以前我爸妈对你还有一点仁慈,以后不会了。记住,我再说一遍,如果你再敢逃,就是死!”
陈晓莲看着赵小满走上来,终于长出了口气。她轻轻拿走女儿手上的尖刀,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儿走出厨房。
赵小满站在画板前面,挡住了唯一一条射进地下室的阳光。
“杨文竹,我已经尽力了。”赵小满喃喃自语。
赵顺奎的高烧终于退了,但是这次受伤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尤其是,他们的年纪会越来越大,控制力会直线下降。到那时怎么办?小满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得了这个局面?
这是这个家庭中最大的隐患,赵顺奎本来以为还能拖到小满上大学再处理,但危机提前爆发了。赵顺奎感到后怕,如果那天黎露再冷静一点,就会发现防盗门其实没有锁,只要拧开安全锁就能逃出去。
如果黎露真的跑出去了,他们一家早就被抓进警察局了。
自首呢?如果放在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考虑过。只要女儿康复,他们就可以心无挂念地去自首。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东西了。
但是现在又不同了。他们通过拆迁获得了巨额财富。他们一家穷苦了几十年,终于获得了一次翻身的机会。
他们终于可以底气十足地去逛商场,不看价签,只看自己喜不喜欢。他们终于可以享受到别人的尊重——哪怕是最基本的尊重,这是几十年都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他们终于可以给孩子报她想学的专业,而之前赵小满的第一志愿是师范,从她懂事起就一直是师范。
因为师范学校是不收学费的。
这么好的女儿,陪着他们受了二十年的苦,终于可以好好生活了。他们还要去自首,亲手毁掉自己幸福的后半生吗?
他们放不下,没有人能放下。
就像现在,陈晓莲可以给赵顺奎买最好的营养品,最好的食材,给他补充营养。如果发生在一年前会是什么样呢?那个时候,他们还一直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赵顺奎甚至不敢在床上多躺几天,因为他要去赚钱。他们都需要去赚钱,否则就真的没饭吃。
命运就是这样。它会先骗你吃下一个毒药,再送给你梦寐以求的生活,然后看着你如何在梦寐以求的生活中胆战心惊地等待死亡。
如果他们能早两年拆迁,他们绝不会去绑架;如果他们没有翻身的机会,也可以坦然地去自首。
命运为什么这么残酷,它就专门喜欢诱人堕落吗?
还是说,只有人堕落了才会变得有钱?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心狠手辣才能发达?老实本分只能永远受穷?他们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得到了什么结果?穷得连一块砖瓦也不剩。
可堕落了以后呢?
财富可以给人尊严,给人底气,当他们拥有了这两样东西,观念也会发生彻底的转变。对于很多问题,他们心里已经自然而然地生成了答案。
杨英明这么有钱,他可能也做了很多坏事。就像把苗圃生意转手给了他姐夫,他可曾犹豫了一秒?没有。所以,有钱人就得心狠。杨英明有钱,杨英明心狠,但杨英明也是个好人。
“我们也是好人。”陈晓莲给赵顺奎换上了新纱布,“我说过,你和杨英明是发小,感情深。可是我和他没这么深的情分。这个恶人我来做。”
赵顺奎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发自身体的疼痛还是心情的郁闷。
陈晓莲也跟着叹了口气:“小满昨天哭了一整夜,她也舍不得文竹。”她顿了顿,“不能再拖了。”
赵顺奎曾幻想过养这两个女孩一辈子,就当闺女养。可她们不是小猫小狗,她们是人。现实就是他养着两只老虎,当有一天老虎足够强大,或者他衰老到无法控制,他就会被老虎吃掉。
不光是他,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都会被老虎吃掉,但实际上是死于他那愚蠢而懦弱的善良。
既然惹来了大祸,就要解决它,哪怕代价是良心。因为和女儿的人生相比,他的良心一文不值。
“等我好点吧。”赵顺奎闭上眼睛,“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也能帮上忙。”
杨文竹彻底失去了逃跑的可能。
因为苦肉计只能用一次,现在就算她真的在囚笼里自杀,也没人管她了。
她开始拆地面和墙上的隔音垫。那些垫子隔绝了冰冷坚硬的地面,同时也隔绝了声音。上次杨英明来,她的呼喊就被隔音垫吸收了。
马上要过年了,也许会有人来拜年串门, 也许她的呼救就能被听见。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去尝试。
自从上次黎露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自己,杨文竹就对她失去了最后的信任,也不愿意再理她了。
黎露不认为这个办法管用,但也只能帮着一起拆。因为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陈晓莲看到她们拆也不管,也没法管,赵顺奎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不敢钻进栅栏。
杨文竹和黎露把她们能够到的隔音垫全部拆掉,摞成了两个“床垫子”。杨文竹在墙面上找到了被赵顺奎填满的连接通道的位置,她用所有可以用的工具扣墙皮,终于露出了填满通道的砖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黎露觉得杨文竹越来越疯狂了。
32/52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