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莲把血氧仪夹在杨文竹的手指上,显示血氧浓度只有85了。
她按下启动键,吸氧机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
“先吸到明天早上吧。”陈晓莲说道。
“妈,我之前好像输了一瓶这个药,一天就好了。”赵小满把手机递给陈晓莲看。
陈晓莲扫了一眼,说道:“这种药只有医院有。我能开出这些消炎药,已经搭上很大人情了。”
杨文竹脸上烧的发红,她咳嗽了几声,像拉风箱一样。
“小满。我好难受。”杨文竹神智不清地说道。
“要不让她拿我的学生证去?”赵小满急道,“再戴上口罩,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
“马红蕾天天在网上发她的照片。”陈晓莲看着杨文竹,“医院里那么多人,保不齐有人认出她。再说你刚出院,都有记录,万一查出来怎么办?”
“可文竹要是……要是死了怎么办?”赵小满急得手足无措。
“这都是命。”陈晓莲叹了口气,“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她能不能过这一关,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神智不清的杨文竹又开始低声哀求:“小满,送我去医院吧,我好难受。”
赵小满急得掉了眼泪:“还有什么办法?”
“我下去多点几柱香。”陈晓莲转身离开了。
杨文竹浑身暴汗,湿透了床单。
赵小满一直给杨文竹擦拭额头和身体降温。杨文竹一开始还有意识,求赵小满带自己去医院,后来她的反应tຊ越来越小,直至昏迷了过去。
赵小满在杨文竹身边守了一夜,眼泪哭干了,最后趴在杨文竹身边睡着了。
等她再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杨文竹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的起伏也没有了。她急忙站起来,伸手摸了摸杨文竹的额头,冰凉。
她吓得尖叫了一声,冲到楼下,把正在做早餐的陈晓莲拽上来。
陈晓莲探了探杨文竹的鼻息,无奈地看了赵小满一眼。
“活着呢。”陈晓莲又把手伸进杨文竹的腋下,欣喜地说道,“好像退烧了。”
随着病情好转,杨文竹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她开始回想生病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昨晚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赵顺奎一家对她见死不救这件事,更是极大地刺激了她,比这场大病对她的打击还要严重一百倍。
她终于看明白了,她和黎露其实并无区别,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子。他们平时看起来对她挺好,演得像对亲闺女一样。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冷血自私的本性就暴露了。
其实这是必然的结果。在赵顺奎和陈晓莲眼中,她已经成了拖累赵小满的累赘。就算赵小满愿意一辈子不结婚不成家,他们也不会同意。
他们不可能永远拖着她一起生活。
如果这次她没挺过来,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好事,彻底解决了他们的麻烦。
所以这次能活下来,纯粹是她自己命大。想通了这些,杨文竹后背直冒冷汗。原来她自始至终都站在悬崖边上,随时都会被推下去,粉身碎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
她必须夺回他们攥在手里的把柄,她必须以受害者的身份揭发这家人的全部罪行。
她必须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她必须为自己报仇。
杨文竹又在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终于下床了。她拖着绵软无力的腿下到一层客厅,看到陈晓莲正跪在佛龛前虔诚诵经。
陈晓莲诵经完毕,看到杨文竹下来了,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我专门为了你的病去许愿,师傅告诉我把佛龛摆到正北方,你的病就会好得快。我这几天吃斋诵经果然感动了菩萨!”
陈晓莲起身,拿起香炉旁边的小锦囊,走到杨文竹面前。她从锦囊里取出一串手串,戴在杨文竹的手上。
“这是我昨天特意给你请的,大师开光的,保你平安健康。”陈晓莲说道,“我早上五点就到门口排队,一开门就冲进去。那么多人抢,晚一点就没了。你看,我昨天刚请来,你今天就好了,是不是很灵验。”
杨文竹点了点头,便问她念经有什么用。
“可以积攒功德,消减罪业。”
杨文竹把玩着手串,忽然问道:“杀人的罪孽,也可以消减吗?”
陈晓莲愣了一下,接着心领神会地拍了拍杨文竹的手:“当然!心诚则灵。”
她拉着杨文竹跪在蒲团上,说道:“来,你上三支香,然后跟着我念。”
杨文竹看着陈晓莲虔诚的样子,也学着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跟着音乐轻声念诵。
从此以后,杨文竹每天都跟着陈晓莲烧香诵经。陈晓莲见她虔诚,自然非常欣喜。
唯一的问题就是烧香经常触发烟感报警,每次都要物业过来取消报警。有一次物业上门甚至撞见了杨文竹。所幸杨文竹和赵小满身材相仿,发型一样,只是一晃而过,对方以为她就是赵小满。
这天两人正在烧香,烟感又报警了。
陈晓莲烦躁,直接搬来梯子,就要去拆掉烟感报警器。杨文竹自告奋勇,说让她来。
杨文竹用改锥扳了好久,但是报警器怎么也拆不下来。她掀开旁边的检修扣板,伸头进去看,找到了报警器的电线。
她把扣板递给陈晓莲,说道:“婶儿,你帮我拿剪刀,我直接把线剪了。”
陈晓莲把剪刀拿过来,递给杨文竹,嘱咐她小心。
“婶儿,你把电闸断了吧。我担心有电。”杨文竹又说道。
“对!对!”陈晓莲忙不迭点头。
她走到楼梯转角的配电柜前,断掉电闸。
过了一会儿,杨文竹喊道:“婶儿,可以了。”
陈晓莲把电闸合上,回到厨房,看到杨文竹一手扶着橱柜,一手拿着剪刀,站在梯子上。她快步走过去,接过剪刀,把扣板递给杨文竹。
这样一来,佛龛前就可以香火不断了。
因为没有送杨文竹去医院,导致杨文竹差点病死,这件事让赵小满心怀愧疚,同时也让她产生了一种执念:她把出国当成唯一能解救她和杨文竹的方法。
她把自己长期关在房间里,拼命学习外语。赵顺奎和陈晓莲知道她的心思,但是谁都没有说破。她越来越消瘦,整天愁眉紧锁,脸上的光彩全都消失了,整个人被一团黑气笼罩着。
直到大三下半学期,五月份的某一天,赵小满兴冲冲地跑回来。她直接冲上阁楼,推开门,看到了满屋子自己的画像。
她穿过这些画板,走到最里面,看到了戴着眼罩睡觉的杨文竹。
她坐在床边,用手里的信封轻轻划着杨文竹的脸。
杨文竹醒过来,摘掉眼罩,眯着眼看她。
“我的留学申请批下来了,八月份就走。”赵小满挥舞着信封。
杨文竹坐起来,看着赵小满难得一见的笑容,说道:“这是好事啊。”
“等我在外面站住脚,就想办法把你也接出去。”
“我出去能干什么?”
“玩啊,画画啊,你想干什么都行。”赵小憧憬着,“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那里没人认得我们,我们就可以生活在阳光下了。我们租下一个带着院子的大房子,种些花花草草。你坐在院子里画画。等我考了驾照,我们开车出去兜风。你觉得哪里好玩,我们就停下,等你把它画出来。我们可以去海边,可以去雪山,可以去看极光……”
赵小满挤在杨文竹的床上,畅想着出国后的生活,慢慢睡了过去。
杨文竹看着赵小满熟睡的模样,手指轻轻临摹着她的脸,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巴。杨文竹无数次画过这张脸,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杨文竹的手指来到了赵小满的脖子上,她停了下来。她能感受到赵小满的情真意切,也相信赵小满对她们未来的畅想是认真的。
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她看着赵小满的脸,这一切都始于这张曾经烧毁的脸,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杨文竹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铺好白纸的画板面前。
她还要为赵小满画出最后一张画。八月,倒计时开始了。
第52章 共生(4)
不久后的一天,杨文竹下楼时发现赵小满的房间开着门,里面传出了陈晓莲的抽泣声和赵顺奎的低语。杨文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躲在门外偷听。
“小满怎么得了这么个病?”陈晓莲抽泣着。
赵顺奎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满这孩子心重,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些年……”陈晓莲忽然收口,过了好久才幽幽说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杨文竹?”
“因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咱们现在要想办法把小满治好。”赵顺奎说道。
杨文竹偷偷往房间里看去,两人并排坐在赵小满的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赵顺奎手里的药瓶。
看来赵小满得抑郁症的事情被他们发现了,现在连这种事也怨到自己身上,杨文竹想着,又悄悄返回了阁楼。
她接着发现了陈晓莲和赵顺奎不同寻常的变化。陈晓莲开始吃素,每天诵经的时间多了好几倍;戒烟很久的赵顺奎又开始抽烟了。
他们的脸上愁云密布,见到杨文竹时也下意识地目光闪躲。
直到一天晚上,杨文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咱们得赶紧送小满出国。”陈晓莲说道,“杨文竹这边也要抓紧!绝不能再拖了。”
“好。”赵顺奎顿了顿说道,“文竹这边你也想好了?”
“想了三年了。有好办法早就想到了。咱们找专业的,干净利索,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
“行!”赵顺奎应道,“小满出国了,咱们就马上行动。”
他忽然又叹了口气:“就是小满以后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埋怨我们?”
“这事和小满没关系,咱们做的孽,咱们自己承担。”说到这里,陈晓莲有些激动,“小满替咱们挨的报应还少吗?再说,她也会理解咱们的。”
赵顺奎动情地说道:“老婆,不管什么难关,咱们一起熬过去。你做的所有决定,我都百分百支持!”
杨文竹浑身凉透了。他们已经决定要对自己下手了。杨文竹想着,幸亏她察觉到危险,这段日子时刻盯着他们,否则刀架到脖子上都不知道!
连续一周超高温天气后,终于在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雨。
赵小满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是从上面传来的,她立刻翻身tຊ下床,打开房门,看到杨文竹正在往楼下走。
她悄悄跟着下去,看到杨文竹走到佛龛前。
杨文竹点上三支香,然后抬起双臂,摆出了一个芭蕾舞的姿势。
赵小满还没有看明白杨文竹在干什么,只见她忽然抬起右腿,原地转了一圈,接着叭的一声摔在地上。
赵小满吓得差点叫了出来。更诡异的还在后面,杨文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就像被看不见的线提着,又抬起双臂,然后往前一个跳跃,再次扑倒在地。
黑暗中,杨文竹缓缓爬起来,这次她没有再起身,而是坐在地上,缓缓梳头。她不是真的在梳头,只是做着梳头的动作。
赵小满忽然想起这是黎露梳头的动作。没错,黎露最珍惜自己的一头秀发,所以她梳头都是先用手指捋开,再轻轻压住,这样就不会把头发梳掉。
杨文竹最不喜欢黎露这样造作,她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梳头?难道她被黎露附身了?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闪电过处,赵小满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身后。她刚要叫出来,被对方捂住了嘴巴。
她定神一看,原来是妈妈。
“别出声,会把文竹的魂儿吓跑。”陈晓莲低声说道。
直到三支香燃尽,杨文竹终于缓缓站起身往回走,砰的一声撞开了餐椅,但她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慢慢走上楼梯。
“已经第二次了。”陈晓莲摸黑把一杯凉白开递到赵小满面前,“我发现不对劲儿就是昨天早上,椅子撞倒了。她这是被附身了。”
这时又一道闪电划过,赵小满吓得尖叫了一声。
“被谁附身?黎露吗?”
“还能有谁?”陈晓莲叹了口气,“我今天就去找师傅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破一下。”
“管用吗?”
“当然管用。”陈晓莲摸了摸赵小满的头发,“我们在家啥都好说,可是你马上就要一个人出国了,妈担心你。”
“她还能追到国外去?”
陈晓莲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快去睡觉吧。”
赵小满握住陈晓莲的手,问道:“你和爸爸和我说的是真的吧,对文竹的安排。”
“当然。”陈晓莲强挤出一个笑脸,“我们怎么能骗你。”
第二天晚上,陈晓莲把赵顺奎叫到屋里,和他说了师傅的提示:给黎露办一场超度法会。
赵顺奎一听就急得摇头:“这怎么可能!万一被人发现了,咱们不是自投罗网吗?”
“所以我问师傅有没有第二个办法。”陈晓莲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师傅给了我一张符,说咱们去祭拜黎露的时候,连它一起烧了,就能超度她。”
“祭拜?”赵顺奎挠了挠头,“咱们从来没祭拜过啊。”
“所以你看,问题就出在这儿。咱们没祭拜没超度,孩子就没走,一直跟在咱们身边,把文竹给附身了。”
“这让你说的,这么玄乎!”
“那你想想,为什么林皓就没回来过?”陈晓莲说道,“还不是因为我那会儿天天给他烧香诵经,把他超度了嘛?”
“行,明天咱们在院子里烧了。”赵顺奎点头道,这种问题上他从来不和陈晓莲争辩,而且这些年随着人生际遇的大变化,他也越来越相信冥冥中的力量。
“师傅说这次情况比较严重,要去她墓前烧。”
“你全都和师傅说了?”赵顺奎瞪大眼睛问道。
“怎么可能,我说我家里保姆没了。”陈晓莲说道,“给孩子托梦,把孩子吓着了。文竹的情况只比这个严重,所以咱们不能怠慢。”
“说得对。”
“还有,小满的病我看也和这个事儿有关系,咱们把这件事办好,小满也许就能好起来。”
“要不要带文竹一起去?”
“她当然得去。人就是……”陈晓莲急忙收声,拍下了赵顺奎,“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必须得去。我明天和她说。”
杨文竹听说自己被附身,吓得人都呆住了。
“别怕!”陈晓莲连忙抚摸她的后背,“我已经找大师破了,没事了。”
“怎么破?”杨文竹声音颤抖地问道。
“今天夜里,你、我和赵叔,咱们三个人去给黎露烧点纸。”
杨文竹眼中露出恐惧的目光,问道:“去哪儿?”
“去她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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