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我再陪小满去。”
陈晓莲抱了抱杨文竹。
返程之前,杨文竹带着林皓和黎露来到自家老宅上厕所。老宅就在赵小满家隔壁,前两年杨英明推倒翻建,装修自然也是最新式的。对比赵小满家裸露的房梁和砖块铺地,简直差了一个世纪。而且赵小满家还是旱厕,别说黎露,就连杨文竹都受不了。
黎露被院子里的枫树吸引。树是种在杨英明家的,但是从赵顺奎家墙上爬出的藤曼缠在它身上,开出漂亮的花朵。她摆出了优美的芭蕾舞姿势,让林皓帮她拍照。
下午两点,三人带上陈晓莲精心熬制的冰镇酸梅汤,躲着毒辣的阳光,在零星的狗tຊ叫声中离开了冷清的村庄。
刚走上马路,他们就看到一辆公交车正在靠站。他们挥舞着手臂追上去,但公交车没有等他们,卷起一阵青烟离开了。
他们并排坐在杨赵营村公交站的长椅上,这会儿黎露也不矫情了,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酸梅汤。林皓更是一口气就干掉了整瓶。看他满头大汗,杨文竹把自己的大半瓶递了过去。
林皓笑着接过来,一仰脖又猛灌了半瓶。
半小时后,下一班公交车从远处驶来。司机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从裤兜里摸出烟。过了前面的杨赵营村车站就上高速了,他就有二十分钟的空当抽口小烟,喝口小茶了。
他看向站台,然后推开车窗,美美点上烟,脚下一踩油门,公交车轰轰地冲过公交站。
站台上空无一人。
第5章 绑架(2)
杨文竹被颠得醒过来。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无法聚焦。
我在哪儿?她最后的记忆是和林皓、黎露坐在公交站等车。天很热,公交车又一直不来。他们很困,三个人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她闻到了机油的味道,好像是在车上,难道他们已经坐上公交车了?
她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了身边的林皓。林皓低着头,像是昏过去了,嘴上被贴着一块黑色胶带。
一阵恐惧冲上头顶,杨文竹瞬间惊醒,她本能地挣扎,却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她想呼救,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也被封住了嘴。
“她怎么醒了!”
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吼声,车子忽然猛烈地左右摇晃了几下。
杨文竹栽倒在身边黎露的腿上,黎露一动不动,长发遮住了低垂的脸。
杨文竹勉强坐起来,看到了正在回头看她的赵顺奎。
“她醒了!”赵顺奎又喊了一声。
“开你的车!”陈晓莲一边叫一边从副驾驶座位爬到后面,惊慌失措地翻着地上的旅行包。
陈晓莲拿出一个透明瓶子,慌忙拧开,瓶子里的液体撒了一大片。她颤抖着把液体倒进一块抹布里,然后扑上来,把抹布蒙到杨文竹脸上。
杨文竹眼前一黑,一股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像一列火车直接撞到额头上,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顺奎驾驶面包车在寂静的盘山路上飞驰,然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土路岔口拐上去,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山林里。
他把车子停在一个山间小木屋后面的斜坡上,跳下车,戴上劳保手套,搬了两块石头顶住轮胎。他和陈晓莲换上蓝色的粗布工装,走进小木屋。
小木屋分为里外间,房间里空无一物,地上铺着木地板,打扫得很干净。窗户和两扇门都是完好的,赵顺奎试了试挂在里屋门锁上的钥匙,转动很顺滑。
“不会有人来吧。”陈晓莲问道。
“护林队九月份才上班。不会有人来。”嘴上这么说,赵顺奎还是顺着窗户往外看,“幸亏门锁是好的,把他们关在里屋吧。”
两人回到车里,把三个孩子抬到小木屋的里间。虽然劳动量不大,但是因为紧张害怕,两人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文竹怎么还醒了?”陈晓莲念叨着,“我下的药量够啊。要不要我再给她喝点药。”
“有啥用啊?”赵顺奎用手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她已经看到咱们了。”
“我让你多弄几个头套,你就弄了一个,说一个就够。”陈晓莲抱怨道。
“我哪儿知道来三个人?”赵顺奎反驳道,“我刚才就说今天一下来仨,这事儿有点悬,说要不别干了,你非得干。”
“下礼拜就要手术排期了,咱们交不上钱就排不上号。杨文竹下礼拜就出国了,等她再回来又得半个月一个月,到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陈晓莲说得眼泪又掉下来,“大夫说了,必须现在做手术,再晚就耽搁了。你真想让小满顶着这样一张脸过一辈子吗?”
赵顺奎被妻子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说道:“我没怪你。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杨文竹悠悠醒来,看到赵顺奎和陈晓莲坐在自己对面,弓着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木地板。
她想起一切,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还被捆着。
陈晓莲凑到她面前,手伸向她的脸。她本能往后躲,陈晓莲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然后又伸过来,揭掉了她嘴上的胶带。
“你们放过我!你们要什么我爸妈都会给你们的!”杨文竹哭着哀求道,“求求你们了,叔叔婶婶!”
“文竹啊,别哭了。”陈晓莲坐到她身边,搂住她,抹掉了她的眼泪,“吓着了吧。孩子,你放心,叔叔婶婶绝不会伤害你。你那两个同学就在里屋睡着呢,他们也都没事。你冷静下来,叔叔就给你把这些都解开,好吗?”
杨文竹哭着点了点头。
陈晓莲朝赵顺奎点了点头,赵顺奎过来解开了杨文竹双手的绑绳,然后又退回原来的位置。
“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文竹。”陈晓莲攥住杨文竹的双手,“你听我们把话说完,叔叔就连脚上的绳子也给你解开。”
“为什么?”杨文竹又哭了起来。
“唉!”陈晓莲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我们大人的事,本来不想牵扯你们孩子的。可是我们现在实在没办法了,被你爸逼得走投无路了。”
“我爸?”杨文竹睁大了眼睛,两滴眼泪啪嗒一下掉到陈晓莲的手上。
“你知道我们的苗圃生意是你爸介绍的吧。”陈晓莲说道。
杨文竹点了点头。这件事好像已经很多年了,妈妈和她简略提过一次,接着又说这都是大人的事儿,告诫她不要在外面说,尤其不要赵小满提起。所以她也没有在意。
“你爸从村里出去了,发达了,还想着他的发小,我们一直都感谢他,也一直认认真真地干。不能让人说我们,那就是给你爸脸上抹黑。”陈晓莲越说越激动,“可是就在小满出事的前两天,你爸把这个生意抢回去了!”
“抢回去了?”杨文竹不可置信地问道。
“文竹,你也算是大人了,你来评评理。你爸给我们介绍了生意,这不假。但是生意介绍来了,我们付出心血和时间把它做好了,一年又一年维持下来了。这个生意就应该是我们的了。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没干好,人家不找我们合作了,那也是我们自己活该!”
“但是,你爸利用和人家公司关系好,把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抢走了!”陈晓莲大声喊道。
赵顺奎坐到陈晓莲身边,摩挲着她的后背。陈晓莲闭上眼睛,强压自己的怒气。
杨文竹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干?赵叔是他发小啊!”
这时赵顺奎接口道:“因为生意给你姑父做了。”
“我姑父?”杨文竹震惊地说道,“他除了吹牛什么都不会!我爸为什么要给他?”
“因为你姑父先斩后奏,先把地包了树买了,欠一屁股饥荒再去找你爸。”赵顺奎叹了口气,“你爸还能说什么,毕竟是他亲姐。”
“我们虽然心里不得劲,毕竟咱们两家这个关系。”陈晓莲说道,“我们连个磕巴都没打就去退合同了。人家单位的领导都非常惋惜,说要不是你爸非要换人,他们才不愿意让我们走。”
陈晓莲忽然哽咽了:“因为这个,我们家一下就断了生计。我们刚想着再做点什么营生,小满又出事了。孩子,婶儿说句公道话,小满为啥出事,还不是为了你吗!”
杨文竹愧疚地点了点头。
“小满本来应该和你们一起参加高考,一起去上大学。可她现在这个鬼样子,连床都下不去。文竹,这都是你害的啊!”陈晓莲伸出粗糙干枯的手,手指上伤痕累累,“她刚救回来那会儿,想不开绝食,我为了掰开她的嘴,你看我的手!”
杨文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满是为了你受伤的啊!这事儿就该你负责,就该你爸妈负责!”陈晓莲大声控诉道,“是,法律上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但人总要讲良心!你们家拿钱帮帮小满不是应该的吗!”
赵顺奎见陈晓莲情绪激动,又帮她顺了顺背,接着说道:“烧伤治疗这块儿学校和企业都管了。但是医院说了,只能说把人治好,要完全恢复容貌还得做几轮整形手术。那个手术就要自费了,而且找什么医生差得很多。我们把房子卖了,大头已经凑到了,就差几十万。就因为没了那个稳定的苗圃生意,高利贷都不搭理我们。”
陈晓莲哭嚎起来:“我们实在是没辙了。手术已经拖了很久,医院说下周是最后的交钱期限,要不然小满就耽误了,这辈子都得顶着那样一张脸活着。所以我们……我们才一咬牙,想出了这个馊主意,想把你绑了向你爸tຊ借点钱。但是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可是,你又偏偏看到我们了……”
说到这里,陈晓莲泣不成声。
赵顺奎接着说道:“文竹,叔叔婶儿知道错了,求求你看在小满的面子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如果我们被抓了,小满这个样子她都活不下去啊。求求你救救小满吧。”
“是啊!”陈晓莲也哀求道,“我们把你们送回去,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行吗?”
杨文竹看了看赵顺奎,又看了看陈晓莲,问道:“那小满怎么办?”
“能治到哪步算哪步吧。”赵顺奎说道。
“你们差多少钱?”
“五十万。”赵顺奎说道,“我去找你爸借这五十万。他给了我十万,说不用还了。”
“他认为我们还不起五十万,想十万块钱把这事儿给了结了。”陈晓莲抢过话头,“他以为我们是去讹他的,他太看不起人了!我们不是讹钱,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我们就想给小满治病!我们会慢慢还的。”
“十万?”杨文竹瞪大了眼睛,“我们一家三口开过会,我们就决定给你们拿五十万啊!”
“真的就只有十万啊!”陈晓莲大声说道,“要有这五十万我们就够了啊!哪还……哪还……”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赵顺奎,赵顺奎语无伦次地说道:“文竹,叔儿对天发誓真的只有十万。我还找他几次问能不能再想想办法,他每次就说过段时间再说。你爸要是真借五十万,我们为啥还要绑你呢?”
杨文竹脑袋嗡嗡的,那四十万去哪儿了?
有些事不能想。一想,脑子里就像打开一扇窗,无数苍蝇臭虫涌进来,又脏又疼。
不想了。不管他拿这钱干什么都不行!这是小满的救命钱。
她摇了摇头:“真没有也就算了,明明有还救不了人,以后我怎么面对小满?我爸在干什么?有什么事比救小满还重要?这五十万,有我爸妈和你们的感情,也有我对小满的责任。六个人的事,不能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深吸口气,“必须让他还回来!”
“孩子,有你这话我们就知足了。”陈晓莲摩挲着杨文竹的手,“回头你赵叔再找你爸问……”
“没用的。”杨文竹打断了陈晓莲,“你们见过他听别人的话吗?”
因为事业有点小成功就变得刚愎自用,甚至目空一切的男人。今天早上还因为听到真话恼羞成怒扇了女儿一个大耳光,这样的男人,会听别人的话吗?
这钱肯定已经用到别处,就算被揭穿,他也不会拿回来。他只会咆哮这个家的钱全是老子赚回来的,老子花了怎么了?
上次没和妈妈商量就回杨赵营村翻建老宅“光宗耀祖”,他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他不愿意给小满掏钱,那我看看他愿不愿意给自己女儿掏钱。” 杨文竹恢复了平静。
赵顺奎和陈晓莲吓得赶紧围过来,他们都以为杨文竹说疯话呢。
“闺女,你可别吓唬我们……”
“这钱就当是我借的。”杨文竹按住陈晓莲的手,“等我以后赚钱了还他。这是我欠小满的。”
杨英明打开视频的时候,脑袋还晕的。
中午母亲和姐姐杨英兰一家请他吃饭,感谢他帮忙落实了贾辉的工作,某大集团的工会专职干事。大学毕业就能谋到这样的工作,起点也不是一般的高了。
杨英兰问红蕾和文竹怎么没来,他借口马红蕾临时出差,其实出差是两周前就定好的,他就是不想让马红蕾知道自己帮外甥找工作的事。
其实也不止这点事,很多方面,他都觉得和马红蕾蹩着劲儿。比如给孩子填报志愿,如果马红蕾也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孩子估计也就认了。可她偏偏说要支持孩子,还说“你觉得学纯艺不好发展,可以商量学别的,但是不能逼着她学你的专业,如果她不喜欢。”
什么话!我还不喜欢陪那帮大老粗喝酒呢,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她有什么资格不喜欢?再说,要是贾辉当年争点气考上个老八校,培养他也就是了。可现在只剩文竹了,她不上谁上?
母亲看出他的不快,于是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借着酒劲,他把杨文竹忤逆的事情说了,最后还发狠来一句:还是该怎么报怎么报。
“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母亲瞪起眼睛,“谁都随着性子来,那不全乱套了?当初你姐怎么着?成绩不比你差,她也随着性子来,还能轮到你上大学吗?还有你的今天吗?”
“妈,今天好日子,咱们不说那个。”杨英兰立刻解围,“小辉,你给舅舅倒杯酒,谢谢舅舅了吗?以后要好好孝顺舅舅。”
贾辉立刻起身给杨英明倒酒。能够找到这样的工作,他自然也很高兴,但他内心还是想干一份更有发展、更有挑战的工作,比如他之前也找了份工作,某央企外派援建非洲的岗位,工资非常高,发展也比国内快。
但是母亲和外婆说什么都不让自己去,为这事儿吵了好几次,然后他妈才求舅舅帮忙找工作,就是要断了他出国的念头。
相对于外婆和舅舅对舅妈的不满,他倒是在很多时候都赞同舅妈。比如他之前想出国留学,舅妈第一个支持,并表示愿意赞助。结果也被外婆否了,她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留学无用论,说家里没这个条件支持他出国“耍”。
“以后你啊,在领导身边,得眼里有事儿,得机灵点。”贾志刚已经喝得颠三倒四,“我跟你说,以前我给领导开车的时候,那真是眼观六路……”
“闭嘴吧!”老母亲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能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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