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这么和林医生说话!你怎么了?”马红蕾过来,伸手要摸杨文竹的脸。
杨文竹一把推开马红蕾的手,从她身边快步走过去。
马红蕾正要追她,被林启峰叫住了。林启峰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马红蕾,这是他在整理林皓遗物时找到的,写给杨文竹的,应该算是一封情书吧。
马红蕾回到家,看到坐在窗边发呆的杨文竹,轻轻把信封放在她面前。杨文竹只扫了一眼,就认出这是林皓的笔迹。
一瞬间,悲伤和后悔淹没了杨文竹的大脑。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林皓?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起身回到自己卧室,看到窗台上那一排装满千纸鹤的瓶子。那都是杨英明折的。
你把我害成这样,你折再多千纸鹤有什么用!她尖叫着,把瓶子一个一个摔到地上,千纸鹤和玻璃渣在灯光下四散飞溅,就像真的天鹅飞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样。
她被困在孤岛上,无助地哭了。
第61章 逃离(1)
雨从昨夜就一直下。
刑警大多讨厌下雨。一方面下雨会在各个环节影响他们的工作效率;另一方面,雨天是所有天气中最容易让人产生坏情绪的,接着就有可能增加他们的工作。
耿耕看着雨水拍打的窗户,窗外是浓墨浸染的天空,天空中映着一根白炽灯管。灯下坐着卢队,他从看完赵小满的陈述录像后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这都正常。耿耕决定再给卢队一些消化的时间,昨天他听到这些也懵了好久。
卢队终于活动了。他心不在焉地拿起保温杯,把嘴伸向冒着热气的杯口。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滚烫的茶水刺痛了他的嘴唇,也让他清醒过来。
耿耕转过身,像是做总结陈词似地说道:“黎露是在被绑架期间遇害的,赵顺奎一家绝对逃不了干系,但如果嫌疑人另有其人,我们也不能假装看不见。还有赵顺奎一家,他们虽然是绑匪,但他们的命也是命。如果那场爆炸不是意外,咱们也得有个说法。”
“你说的都对。”卢队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但这很难办,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我们很可能永远找不到证据。”耿耕拿起桌上的摄像机,“就连这个,我们回来后反复看了十几遍。我又想出几个问题,却再也没机会找赵小满核实了。”
“难办就在这儿。”卢队敲了敲桌面,好像在敲着一个看不见的计算器,“赵小满是嫌疑人的孩子,她自己也是嫌疑人。她说的都是死无对证的东西,比如搬到别墅以后他们就没有囚禁杨文竹了。那阁楼门上的锁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们封上天窗怎么说?”
“她说那是杨文竹要求的。”
“看,这就是死无对证。”卢队继续说道,“她说杨文竹策划的绑架,她拿什么证明?”
耿耕摇了摇头。
“还有,她说杨文竹杀了黎露,这个能证明吗?”
“赵小满说视频已经被销毁了。”耿耕说道。
“那就是没有。”卢队敲了敲桌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两条信息被林皓和黎露的家人知道,他们甚至有可能会杀了杨文竹一家。”
耿耕和李为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
“之前在北山口,马红蕾和黎露妈妈已经打起来了,还有五年前林启峰拿刀捅杨英明。这些人心里积压多年的仇恨,你们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卢队顿了顿说道,“所以我说,你现在就是在走钢丝。如果你们最终没有找到杨文竹犯罪的证据,但是赵小满说的那些话又走漏出去了,引发了林皓和黎露的家人对杨英明一家的二次伤害,尤其是,万一他们杀了杨文竹,我们辛辛苦苦救回来的受害者,在绑匪家里都没死,救回来以后被杀了。你们想想这个后果。”
说到这里,卢队停了下来,让这番话在空气中发酵。
“你们警服一脱不干了,这都是小事,这三家人怎么办?他们的恩怨怎么化解?到时候你再说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杨文竹是凶手,他们信吗?他们干吗?”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很久,李为问道:“有没有可能这都是赵小满为了报复杨文竹编的?”
“任何可能性都不排除。”卢队看着耿耕,缓和了语气,“我是担心你们吃力不讨好,更担心事情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耿耕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目前的局面是——”卢队又敲了敲桌面,“僵局。杨文竹是受害者,赵顺奎一家是绑匪,以我们手上现有的证据来看,这是谁都翻不了案的。除非赵小满能提供颠覆性的证据,可是她没有,而且以后也很难找到证据。换句话说,如果你永远无法证明赵小满说的是事实,那它就不是事实。所以我们现在就得做个选择题,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耿耕看着卢队,没有说话。
“你不用问我。你问任何人,他们百分之百都会说只tຊ要有疑点就要查下去。但查案的不是他们,被耽误的也不是他们。这个屋里只有咱们三个人,如果你觉得想要就此打住,没问题。如果你想要查下去,那也是你自己选的。”
“查。”
卢队料到耿耕想要查下去,但没料到他如此坚决。
“好,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但是我要提醒你们,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绝不能有一个字从这间屋子里传出去!而且,查归查,如果最后发现杨文竹有嫌疑,你们也不许擅自行动。”卢队指着自己的胸口,“先拿着所有东西来找我,过了我这关再说。”
蒸锅已经烧开一会儿了,但马红蕾没有察觉到。她坐在餐桌旁,心神不宁。
上午警察来,又把文竹叫走了,而且文竹也不让自己跟着去。事情不是应该结束了吗?怎么还三番两次要问话?这里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开水在蒸锅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她猛然想起还烧着锅,赶紧从冰箱拿出冻包子放到蒸锅里。只吃包子太单调了,她决定再切点酱牛肉。最近经常吃外卖,文竹都瘦了。
马红蕾一边切肉一边想,以前上班的时候忙,她就很少给孩子做饭。这五年她更是几乎没怎么进过厨房,以后要耐下心来,多学几个像样的菜。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愣,接着像被烫到一样把菜刀扔到水槽里,把牛肉连同菜板一股脑扔进垃圾桶。
她立刻打开蒸锅盖,不顾滚烫的蒸汽,徒手把包子拿出来统统扔进垃圾桶,然后才想起关上燃气。
她把烫伤的手放到水龙头下面冲,冰冷的自来水冲抵着烫伤的疼痛,很快她的整只手都被冲麻了。
冻包子和酱牛肉都是陈晓莲做的。
陈晓莲是怎么做到看着自己日夜思念女儿却无动于衷的?她是怎么做到一边囚禁杨文竹一边给自己做包子和酱牛肉的?她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地围在自己身边的?她是怎么做到坦荡地跪在佛前祈祷的?
在马红蕾寻找女儿的路上,曾经所有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只有陈晓莲陪在她身边,帮助她,照顾她,安慰她。这里有几分是真心实意,有几分是自我惩罚,又有几分是为了监视打探?
她不知道。
如果陈晓莲没有来到她身边,她可能还好过一点,她可以纯粹地去恨她。可是她已经对陈晓莲投入了全部感情。现在忽然告诉她,你最好的朋友是你的仇人,你全部的苦难都是对方造成的。这个结果,她无法接受。遭到背叛的愤怒和屈辱焚烧着她,她却无处发泄。
她好想问问陈晓莲为什么?但她没有机会了。
死亡,太便宜陈晓莲了。
她拿出两个大垃圾袋,把陈晓莲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扔进去,瓜果蔬菜、手灌腊肠、各种瓶瓶罐罐的腌咸菜……
冰箱清空了。她靠在冰箱门上,紧闭着双眼,又恨又难过,但她不允许自己为这个女人掉眼泪。
还没完。她冲进卧室,打开一个又一个抽屉,把陈晓莲送她的围巾、手套、帽子全都翻出来,扔到垃圾袋里。她翻到最下层的抽屉里,看到了一个小包,打开以后,里面是孕检报告。
她想起得知自己怀孕时的激动,还没来得及和杨英明分享,就发生了韩秀的死亡事件,她和杨英明成了嫌疑人。然后就是这一连串让她应接不暇的事情,仔细想想,其实时间没过多久,但对她来说却恍若隔世。
她撕碎了孕检报告,扔进垃圾袋里。她现在没时间悼念她的婚姻,也没时间去恨陈晓莲。她要照顾好杨文竹,把杨文竹带回到正常生活,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人生早已进入加速模式,现在更是速度翻倍。她无暇思考,只能一往无前,拼尽全力躲开前方一个又一个障碍。
如果躲不开就撞开,这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耿耕把杨文竹带进问讯室。
杨文竹下意识地看着单向玻璃墙中的自己。她需要这面大镜子,因为它能让她看清自己的样子。当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恐惧和慌乱,就可以及时调整表情。
“我们这次找你,是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回答。”耿耕看着杨文竹,“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杨文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但很快被耿耕挡住了。
“好。”杨文竹垂下眼皮,但依然能感受到耿耕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耿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了解到,有个男同学去家里找过赵小满,这件事你还有印象吗?”
“我被关在阁楼里,”杨文竹警觉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给我们的证词里提到,他看到餐桌上有四个人的碗筷。他问赵小满家里还有谁,赵小满回答她表姐过来玩。但我们调查到,赵小满根本没有什么表姐。当天也没有其他人的访客记录。所以第四个人的碗筷就是你的。你每天下楼和他们一起吃饭。对吧。”
“我从来没下过楼。”杨文竹的眼睛来回转动着,她想找个能反光的东西,看到自己是什么样子,但是剩下三面都是灰色的墙壁。她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耿耕接着说道:“我们问过物业,陈晓莲烧香时经常触发烟感报警,物业每次都要上门核实情况,撤销报警。”
终于要问到燃气报警器了。杨文竹看着耿耕,猜想他又找到了什么线索。
“物业上门有时会看到赵小满。”耿耕说道,“保险起见,我们把物业上门记录和赵小满上课的时间进行了比对。发现有一次物业上门时,赵小满正在学校考试。所以他看到的不是赵小满,而是和赵小满身量相似,穿着一样衣服,留着一样发型的你。”
“那是他记错了,我从来没有下去过。”杨文竹立刻否认。
“他不会记错。”耿耕紧盯着杨文竹的双眼,“物业每次看到赵小满,赵小满都会和他打招呼,但是那天的女孩背对着他跑上楼了。而且不久之后,他又看到赵小满从外面回来。当时他还特意和赵小满了个招呼,还问她家里的女孩是谁。赵小满愣了一下,回答就是她自己,她只是刚刚出去了一趟。正是因为有了这番不寻常的谈话,所以物业印象深刻。”
杨文竹心如乱麻,警察没她想的那么好对付,她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镇定。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紧闭嘴唇,不接耿耕的话。
第62章 逃离(2)
“赵小满出国后,就剩你们三个人了。赵顺奎和陈晓莲有没有和你说过往后有什么安排?”面对杨文竹的沉默,耿耕又抛出了新的问题。
“没有。”这次杨文竹立刻回答道,“他们从没和我说过。”
“那你记得有一天,赵顺奎和陈晓莲一起带着赵小满出去了吗?”耿耕问道,“就在赵小满留学体检之后不久,在她放暑假之前。”
杨文竹点了点头。她想起来,那是她看到赵顺奎和陈晓莲并排坐在赵小满床上,拿着药盒抹眼泪之前的某一天。他们一家三口同时出去很不寻常,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所以那天你是一个人在家的。”耿耕接着说道。
“什么?”
“这时别墅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耿耕问道,“你为什么不跑呢?”
“我被锁在阁楼里啊。”
“你不是会开锁吗?”耿耕追问道,“你和黎露第一次逃跑的时候,不是你撬开了锁吗?”
是啊。我会开锁,怎么可能不跑呢?杨文竹此时已经头脑发晕,又忽然被指出了破绽,于是下意识地跟着耿耕的问题思考。
“这个……我试过了,打不开那个锁。”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肯定表现得很惊慌。
等等,等等!我上次录口供的时候特意隐瞒了第一次逃跑的经过,他怎么知道我会开锁?
是赵小满说的!
她猛地看向耿耕,迎上了对方把自己完全看透的目光。
完了,她意识到自己踩进了陷阱。
“我们找到了阁楼门上的锁,锁芯里没有任何撬过的痕迹。”耿耕看着杨文竹说道,“所以在别墅里这三年,赵顺奎一家并没有囚禁你,你们是在一起生活。”
杨文竹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慢慢睁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有证据吗?”
“什么?”
“你有证据吗?”杨文竹感觉恐惧即将占领她的全身,她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她甚至快要控制不住哭出来了。
“你有证据就抓我,没有证据就放我回家!”她终于喊出了这句在心中默念了成百上千次的咒语,这是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耿耕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杨文竹。
杨文竹好像缓过一点劲儿,她抓住仅有的机会拼命反击:“你说了这么多,全都是你的猜测。你逼问一个被锁在阁楼里的人,让她证明自己tຊ没有离开过,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我不懂法,但我也知道谁主张谁举证,赵小满说这些坏事都是我干的,她有证据吗?你说我没有被囚禁,你有证据吗?那我是不是也能说,你五年没破案,是因为你和赵顺奎一家是同伙呢?反正不需要证据,怎么说都行。”
耿耕和杨文竹对视良久,终于说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说的是假的。”
“她本来就是在栽赃我。”
“她为什么要栽赃你?因为她一家都被你炸死了吗?”耿耕追问道。
“我被关在阁楼里,我怎么把煤气弄爆炸!”杨文竹终于回归到自己的逻辑,“不用猜也知道,因为你们上门,他们慌了,手忙脚乱没有关好煤气。这就叫报应!”
“如果真是报应,那就太好了。”耿耕叹了口气。
“什么?”杨文竹已经是惊弓之鸟,时刻担心着前方还有陷阱。
耿耕盯着杨文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说明真有冥冥中的力量,谁犯了罪都逃不过。”
耿耕让开了那面单向玻璃墙。杨文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嘴唇无意识地轻轻动着,像一条搁浅的鱼。
杨文竹走出警队办公楼的时候,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真实的感觉。警察竟然放她走了。她忽然想起埋葬黎露的那个夜里,她逃跑时的心情,但她最终没能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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