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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逃离——李大发【完结】

时间:2024-03-22 23:07:24  作者:李大发【完结】
  “听说你要升职了?”林启峰双手抱在胸前,挑衅似的问道。
  “你呢?认同马红蕾的说法吗?”耿耕反问道。
  “认同。虽然我觉得就算不让你升职也改变不了什么。”
  耿耕摘下杨英明和韩秀的照片,递到林启峰面前。
  “长话短说,这个女孩死了,昨天晚上。”耿耕盯着林启峰的脸:“你看到什么了吗?”
  林启峰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这个女孩死了。”耿耕指着照片上的韩秀,“你说点什么。”
  “你想让我说什么?杨英明干的?”林启峰反问道。
  耿耕知道聊不下去了,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在这儿住几年了?”
  “五年。”
  “就因为要跟踪杨英明?”
  林启峰点了点头。
  耿耕还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他只好看向窗外,太阳转到西边了,刺眼的阳光打在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再灼射到他的脸上。
  一天两次。
  “如果你能……”
  “我有你的电话。”林启峰接过话头,“想起什么,联系你。”
  耿耕直接来到彭韬住的快捷酒店,他特意叮嘱同事安顿好彭韬,就算睡不着也要躺在床上,这样至少不会突然死掉。
  他和李为进屋的时候,彭韬的脸上还弥漫着黑气,而且看起来比早上又瘦了一圈,但那双猪血色的眼睛已经好点了。
  痛苦永远不会消失,它只会慢慢变得“不耽误工作”。因为人总要工作,即使你不工作,你对面的人也在工作。
  “好点了吗?”耿耕问出连自己都讨厌的话,怎么可能好呢?我只是用这种虚伪的关心做开场白罢了。
  “刚才眯了一会儿。”彭韬回答道,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准备好了配合耿耕的工作。
  “今天早上你和我们说了一些情况。”
  彭韬立刻用力点头,好像要把那双红眼睛甩出来一样。
  “不用激动。”耿耕扶住彭韬的肩膀,“深呼吸,我们需要更多的细节。”
  彭韬立刻靠在椅背上呼吸了两次,眼睛漫无目的地乱转,就像一个马上要打最后一个回合的拳手。
  “抽烟吗?”
  “烟?好。”
  李为递上香烟,彭韬点燃抽了一口,立刻咳嗽了起来。
  他每抽一口就咳嗽几下,抽了半根,身体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我上大学抽,秀秀让我戒了……”他捂住脸,又哭了起来。
  人在哭的时候是可以回答问题的,而且效果往往比平时还好。这是从无数受害者身上总结出的“工作经验”,这条经验就像“工作经验”本身一样,专业而无聊。
  即便如此,耿耕还是决定抓住机会。
  “你知道韩秀找杨英明索赔的事情。”耿耕用陈述句作为开场。
  彭韬一边哭一边点头。
  “杨英明造谣他们是男女关系。”不等彭韬回应,耿耕继续说道,“可是韩秀没有考虑过向上面如实反映情况吗?现在的大环境,没有哪个领导敢为这种事包庇杨英明。就算有,那就干脆闹大了,哪怕上网举报也是个选择。”
  “而且我看到你们的聊天记录,你是知道她打算‘私了’的。”耿耕决定一鼓作气,“你没有劝过她向上面申诉,如实反映情况?”
  彭韬停止了哭泣,空洞的眼睛里慢慢凝聚出一个亮点,那是愤怒的反应。
  “这和你们调查有关系吗?”他缓缓地质问道。
  “有!”耿耕盯着彭韬的脸,“这事关她被害的原因。”
  亮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因果,困在了空寂黯淡的荒原上。
  “因为她得留下。”彭韬的声音也像是从远处飘来的。
  耿耕点了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因为就算撕破脸,也只会闹得两败俱伤。杨英明倒了,她也留不下。别的单位更不会要她,你让她怎么办?本硕学了八年,在这里实习了快两年。付出了这么多,眼看就要转正了,结果被永远踢出行业?”
  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但看起来很残酷。耿耕皱了皱眉,决定继续问下去:“所以你支持她向杨英明要钱?”
  “不是要钱。是她应该得的。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个行业有多残酷,想在里面站住脚有多难。”彭涛声音越说越大,“她那个领导,就用转正吊着她,让她给他干私活,一毛钱不给,一干就是一年多。你知道设计院基本工资很低,全靠项目提成吗?实习期的工资更低,只有几千。她累死累活给领导干活儿,每个月还要自己倒贴钱生活。你说这是不是压榨?”
  “是。”耿耕表态。
  “他们单位不爱留女生,都找各种理由给你打发走,最后留下的几个尖子也是各种拖延转正,就怕你结婚生孩子。我们去年就在老家办了婚礼,但到现在不敢说,一问就是未婚,再问没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就连怀孕也不敢说……”
  说到这里,彭韬忽然起身冲进卫生间,接着猛烈呕吐起来,吐完之后,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作为一个父亲,耿耕明白彭韬的痛苦。但是为了破案,就算再痛苦一百倍,他也要把话问完。不仅为了工作,也是为了这个没见过孩子的年轻父亲。
  过了半小时,抽了三根烟的彭韬又恢复了平稳但木讷的表情。
  “她给杨英明干活,按说应该给项目提成,但杨英明每个月只给她三千块钱的补贴。她还不能得罪杨英明,因为杨英明对她能不能留下来有决定权。所以杨英明才敢肆无忌惮地压榨她,诋毁她的名誉。一个未婚女孩被说成小三,她以后在这个行业里怎么立足?让他赔偿有错吗?”
  “那些工作上、待tຊ遇上的问题,都是韩秀和你说的?”
  彭韬点了点头。
  “你早上和我说,杨英明挖单位墙角。这也是韩秀和你说的?”
  “对。”
  “她具体怎么说的?”
  “就是……”彭韬忽然住口,眼睛里的那颗亮点又慢慢浮了出来。
  耿耕一直盯着彭韬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又击中了。他不能告诉彭韬,他们怀疑韩秀和凶手有过激烈的争吵,韩秀上楼拿手机报警或者打给别人,凶手情急之下将她推下楼。
  如果凶手是杨英明,那么他们争吵的焦点只可能与接私活有关。因为按照彭韬的描述,杨英明是掌控一切的一方,所以韩秀唯一的筹码就是知道杨英明不仅接私活,还挖公司墙角。
  可是杨英明完全没提到过这件事。因此,韩秀把这件事告诉彭韬的细节就至关重要了,这代表韩秀的态度。
  “就是什么?”耿耕索性摊开,“那我换个问法,韩秀有没有表示要用这个信息作为谈判的筹码?你不要有抵触情绪,我们不是在谈韩秀的人品,而是在谈导致她被害的可能性。再说你不也支持她索赔吗?那么她用任何方式增加谈判的成功率,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彭韬勉强点了点头,说道:“是我问她杨英明不答应怎么办,因为我觉得这个人的人品很差,很可能不答应。如果他有人品就不会做那样的事了。秀秀就说如果他不答应,就用这个……逼他答应。”
  这招确实有用,杨英明答应了赔偿五十万,以换取韩秀的沉默。没想到竞争对手将计就计,把韩秀开除了。
  韩秀之所以同意配合杨英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保住这份工作。所以当她知道自己被解聘,就有了第二天下午和杨英明频繁的通话。
  可是杨英明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又不能让韩秀把事情捅出去。在巨大的压力下,意外往往就会变成必然的结果。
  “就你所知,韩秀还有没有和别人有矛盾?远期的近期的都算。”
  彭韬摇了摇头,眼睛里的亮点化成了眼泪,顺着干硬的脸颊流下来。
  耿耕回到队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是特意在这个时间回来的,因为他不想面对同事们的关心和安慰,更不想碰到卢队。
  但他还是没忍住看向公告栏,升职公示文件还在。
  说不好这是个希望,还是那把什么剑,以前总说要悬在犯罪分子头上,现在轮到他了。
  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前妻。
  “怎么着?儿子说你又上头条了?”前妻一上来就揶揄道。
  “别提了。”耿耕躺在沙发上。
  他们算是和平分手,这些年因为儿子一直保持联系。前妻是某著名医院的护士长,和一个姓陆的专家重组了家庭。
  前妻听出他情绪不高,也懒得安慰他,于是直奔主题:“儿子高考完了,你这个亲爹有没有什么表示?”
  “不是说了吗?学费我掏。”耿耕有气无力地说道。
  “掏多少?一学期?”
  “上到哪儿掏到到哪儿!都攒着呢!”耿耕拍了拍肚子。
  “那你好好攒吧,你儿子考上医科大了。”
  耿耕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出分了?”
  “都指着你,黄花菜都凉了。”前妻说道,“等你下了热搜,抽空跟你儿子吃顿饭。”
  “那必须的。”耿耕摸着额头,热血翻腾,“谢谢陆教授。”
  听到耿耕这么说,前妻也满意地哼了一声。她和陆教授在一起,有多少是为了自己,有多少是为了孩子,她也说不好。难得前夫还念着她的苦心。
  “有你这话就得了。你那点钱留着自己用吧。”
  “那绝对不行!这些年没有你,孩子也不可能成才。我什么也没帮上,这个学费我必须得出。要不还是亲爹吗?”耿耕一口气说道,“放心,我不是要攀你们的意思,也不是要拿钱向孩子买好儿,就是尽一份责任。”
  “刚说两句人话又不会说了!挂了吧,想着和孩子见一面。”前妻嫌弃地嘱咐了一遍,就匆匆挂断电话。
  耿耕躺在沙发上,努力搜索着和儿子相处的回忆。大多是些模糊的情景,甚至记不清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唯一刻骨铭心的记忆在是八年前,儿子十岁生日。前妻问儿子的志向,儿子说长大后要当医生,这样就能治好爸爸的伤了。
  那时他在一次任务中被碎玻璃划伤了腿,缝了十几针,看着挺吓人,其实没有伤筋动骨。倒是儿子的这句话让他破防了。
  他开始认真思考孩子的未来,要做什么样的人,干什么样的工作,和什么样的女孩组成家庭。但他想象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他不能为儿子的未来提供任何帮助,唯一能给的只有一个不值钱的“英雄老爸”的虚名。
  可是,就连这个虚名,现在也保不住了。在儿子的心目中,也许当年那个让他骄傲的爸爸,已经变成了评论区里被所有人嘲笑的笨蛋。
  他冲到办公桌前,拽开第一个抽屉,拿出最上面那本卷宗,放到桌面上。
第12章 混乱(1)
  杨文竹一直没有出现。
  其实当零点报时响起的时候,杨英明就已经绝望了,只是那时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一开始还在想象着女儿朝着自己跑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脑海中的景象变成了目睹女儿的尸体被警察抬走。每到这时,他都必须强迫自己幻想女儿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这是个恶作剧。
  “没事,宝贝,没事。”他的嘴里时不时冒出一声低语,接着又沉入安静。
  凌晨四点,手机响起的时候,他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立刻接通了这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你是杨英明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对!”他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我这边刑警队,你在什么位置。”
  杨英明眼前一片漆黑,大脑停止了思考。在沉沦的这个瞬间,他甚至幻想着能永远呆在这里,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用不面对。
  警车的车灯唤醒了困在虚无状态里的杨英明,他看到一个中等个头、穿着藏蓝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我叫耿耕,咱俩通过话。”男人拿出警官证,“你在这儿多久了?”
  杨英明没有看警官证,直直地盯着耿耕的脸,这是张带着坏消息的脸。
  “你找到我女儿了?”杨英明颤抖着问道。
  “还没有。”耿耕敲了敲车门,“还能开吗?下来吧。坐我的车。”
  杨英明木然地下车,耿耕让李为把他带进警车,然后钻进车里拿他的手机。手机旁边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地上扔着三个空烟盒。
  完蛋。耿耕心里骂道,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小不了。
  二十分钟后,警车开到了队部,耿耕也做完了初次询问。虽然杨英明已经彻底混乱了,但他手机里的视频一目了然。
  “耿警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杨英明颤抖着问道。
  耿耕叹了口气,说道:“昨天夜里,和你女儿一起去杨赵营村探望同学的那个男生,林皓,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被车撞了。但是我们初步判断,”耿耕看了看写满笔记的记录本,“他之前也被绑架了。”
  天亮了,杨英明再也无法掩藏,无声地哭了起来。
  回到办公室,耿耕第一件事是给前妻和班主任各发了一条信息,告知今天无法参加儿子的夏令营活动了。工作之前先把个人的事处理好,这是他在那段十年的失败婚姻里学到的教训。
  接着他来到会议室,专案组的牌子已经挂上,卢队和其他组的警长也早已等候多时了。未来一段时间内,他们将会集体行动。
  案情分析会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通报案情,这样所有人就会迅速掌握耿耕调查到的全部信息,相当于同时复制了若干个耿耕。
  这些耿耕们会同时去处理不同任务,走各自的渠道搜集线索,从而极大提高时间效率。在这种案件中,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耿耕用了十五分钟做完案情通报,没人发问,连沙沙的写字声都听得清楚,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大事不好的表情。
  卢队当即分派任务:两组人去排查附近的城中村,跟进流动人口作案的方向;一组人盯着案发现场,跟进取证和组织大规模搜山;最重要的任务当然还是交给了耿耕和李为,排查杨英明的社会关系,跟进熟人作案的方向。
  “一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和一个大姑娘,什么人能把他们绑了呢?”卢队看向耿耕,“要的赎金也不多。我要是绑匪,我还不够费劲呢。”
  “如果是随机目标,绑匪应该也会给林皓家长打电话。”耿耕说道,“现场发现了大量现钞,我认为就是赎金。所以绑匪至少有两个人,一个看守人质,另一个去拿赎金,然后tຊ带着赎金去找同伙。他们还很熟悉北山口附近的环境。”
  “怎么讲?”
  “北山口没有监控。”耿耕说道,“绑匪要么对这条路非常熟悉,要么就住在附近。囚禁人质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个小木屋,隶属山林管理处,是冬季巡山的落脚点。一般人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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