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这样的消息,他自然便会以为是扶欢下毒失败而被褚瑟擒获,眼下生死不明。
却不知扶欢一人的安危,是否当真能将褚离歌引入局中?
*
夜里,在承欢宫的大殿中,褚瑟望着正在给自己倒茶的扶欢,目光落在她莹白细腻的手上,缓缓抬目看去,又落在了她红润的面颊上。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扶欢,本王发现你变好看了。”
扶欢心下一颤,将手抽回,因心有虚念,终是别了目,不忍看他。
是啊,她变好看了。
她本就生得雪肤冰晶,如今又抹上了腮粉,烛火映衬下,更是明艳动人。
这些年来,她是变得好看了,却也渐渐地,不能是她了。
面对褚瑟的靠近,扶欢却有些疏离,“殿下深夜召见,可是有何紧要的事?”
褚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本王难以入睡,扶欢可愿与本王对弈一局?”
扶欢点了点头,“好。”
棋盘呈上,置于二人之间,褚瑟手执白子,同时将黑子递到了扶欢面前。
“殿下,您与王妃之事,扶欢本不该过问,但看着殿下日日为此烦忧,扶欢心中实有不忍,希望能为殿下分忧……”扶欢落下黑子一颗,缓缓抬眼看向面前人,“殿下当真怀疑是王妃下了毒吗?”
褚瑟的嘴角勾起一丝难解的笑,落下手中白子一颗,看向扶欢时,眸子里竟闪过一丝阴鸷的杀意,“扶欢为何如此问,莫非你知道赵临鸢不曾下毒?”
听了这话,扶欢落子的手有顷刻的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镇静,“扶欢自然不敢质疑殿下的判断,只是王妃……”
“王妃确实没有下毒。”褚瑟打断她的话,又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白棋,那双看似不在意的眸子却在不经意间紧盯着扶欢,悠声说道:“可为何本王中毒的消息传开时,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王妃呢?”
扶欢眸子闪烁,垂下了眼,“或许是因为,当时只有王妃在殿下的身边。”
“是吗?”褚瑟又落下一颗白子,冷不丁地又问一句,“可若王妃不曾下毒,那么茶中之毒,又是从何而来?”
“茶中的毒?”扶欢倏地抬眸,眼中有难掩的错愕。
褚瑟如何知道茶中有毒?
她本就疑心赵临鸢下毒一事,如今听见褚瑟这么说,她的怀疑便更深了:莫非褚瑟从一开始便知道了一切?
扶欢的眼中似泛出水雾,一双杏眼看起来是那么明澈,那么无辜。
她颤抖的一双手紧紧捏住手中的棋子,就那样蓄着泪,望着褚瑟。
褚瑟笑说:“王妃的确不曾下毒,糕点中的毒也不是真正的毒,真正的毒被人下在了茶饮中,本王服下糕点假意中毒,为的便是让入殿之人当真以为本王中了茶饮中的毒,因为本王清楚,知道本王会中毒且第一个闯入殿中的人,便是真正的下毒之人。因为她,急于嫁祸赵临鸢。扶欢,你说是吗?”
扶欢不可置信地看着褚瑟,眸中的泪花顺着脸颊流下,“殿下,你是在怀疑我?”
褚瑟冷漠地看着她落泪,“扶欢啊,不知你闯入殿中的那一刻,看见本王当真中毒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你妄图嫁祸王妃,究竟是想离间本王与王妃的关系,还是当真要置本王于死地?”
扶欢惊恐地摇着头,一下推散案上棋盘,紧紧抓着褚瑟的手,“不是的,殿下……不是这样的,扶欢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殿下,你相信我……”
“相信?”褚瑟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轻轻拂袖,甩开了她的手,“你不需要本王的信任,而本王也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也包括赵临鸢吗?”扶欢冷笑一声,心头涌上几分漠凉,“殿下,扶欢陪了你这么多年,换来的却是一句你从不相信任何人……可赵临鸢才在你的身边待了多久,你便什么事都听她的,这一次,你既然早就知道下毒之人不是她,那你与她演了这么大的一出戏又是为什么?就为了对付我吗?殿下,您的心可真冷啊。”
“本王心冷?”褚瑟觉得好笑极了,“扶欢啊,你莫不是忘了,你与本王之间究竟是谁在对付谁?这么多年了,本王早知你另有其主,但却从未对你有过杀心,可没想到终有一日,竟是你先下手,想要取本王的性命,这就是你待本王的赤诚之心?”
扶欢缓缓摇头,泪水不断涌出,却再也说不出驳斥的话语,只好由得自己的身子渐渐瘫软,最终跌在了地上。
“本王深知皇城险恶,他人可以对本王存有利用之心,但本王绝不会容忍任何人的背叛,赵临鸢或许会利用本王,却不会背叛本王,可你呢,从你出现在本王面前的那一刻起,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背叛,这便是你和她最大的区别。”
褚瑟站了起来,俯眼看向扶欢的眼神依旧漠凉,“你既然能为了褚离歌背叛本王,你既然待他如此忠诚,而不惜要了本王的命,那本王便要看看,他是否也会为了你,舍了他这条性命!”
说完这话,褚瑟轻轻招了招手,便唤来了两名蒙面铁卫,为扶欢递上清酒一杯。
扶欢眼眶中的水雾弥漫,怔怔然望着他。
褚瑟俯下身,温柔拂过扶欢的发丝,面上流露出几分玩味之色,“扶欢啊,你应当知道,从你来到本王身边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你今日的下场。”
待他言罢,其中一名铁卫将扶欢牢牢箍住,另一名铁卫便将看似清冽的液体往她的嘴里灌,扶欢心如死灰地看着褚瑟,不再挣扎,终究只是缓缓闭上了眼……
可就在毒酒即将没入女子咽喉的那一刻,箍住扶欢的铁卫忽然松了松手,随即,那人将扶欢猛然拉扯一下,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另一名铁卫立刻反应过来,“萧王殿下,明禾叛变!”
他怒吼的时候,便朝护着扶欢的另一名唤作明禾的铁卫杀了过去,却在这时,殿外飞来的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他的咽喉上,他手中的酒杯倏地落地,被明禾接在了手中。
那名铁卫当即仰面倒下,褚瑟看向明禾,“很好,看来南霄宫安插在本王身边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在褚瑟的预料中,一个玄袍男子缓缓走入大殿,他的腰上系着纂刻御龙图腾的环佩,面上挂着几分难解的笑意。
“三皇弟啊,你的心可真是冷,竟连陪了你十年的女人都要杀,你可曾想过这十年来,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替本王杀了你,可她却等到了今日才动手,她放过了你这么多次,让你过了这么久的好日子,你杀她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你可真是对不住她那颗向着你的心啊。”
“二皇兄,你果然来了。”褚瑟冷冷道出来人身份,又笑说:“你竟为了一个女人,不惜亲临险境,倒是很对得住她对你的一片心,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听到褚瑟如此冰冷的言语,被明禾护着的扶欢用一双泪眼望着他,心如刀绞。
褚离歌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看着褚瑟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扶欢是本王的人,这么说,当初在殆夷国一役中,以扶欢的信物救下赵临鸢,也是你的安排了?”
褚瑟笑了笑,“否则二皇兄以为,天下当真会有如此巧合吗?”
他又忽然看向扶欢,“本王当初被驱逐至西椋宫,便有一女子不离不弃陪伴着本王,德妃娘娘tຊ当初被关押在冷宫,亦有一女子始终对她照拂有加,不知者只当是扶欢心善如斯,可本王偏不信会有如此巧合。这些年,二皇兄借着扶欢,在这座皇城中不知施予了多少人恩惠,捕获了多少人向着南霄宫的一颗心,形成了密不透风的一道网,何时需要用了,便取下网中一线加以利用。可惜啊,当初的太子看不出皇兄此番心机,如今偏让本王瞧了出来。所以,败在你手中的只有太子,而非本王。”
褚离歌拍了拍掌,走向他,“三皇弟果然是心思缜密,也不枉众人视你如草芥之时,本王还对你多留了一份心,这些年来你待扶欢不错,若你安分,本王尚且会留你一条性命,只可惜,你偏偏动了不该动之人,那便休怪本王对你心狠!”
第64章 64.云尚浅:赵临鸢,你把剑放下!
褚离歌话音方落,明禾将扶欢一把推回了褚离歌的身后,待得扶欢安然无恙时,明禾腰间的利剑顷刻出匣,剑锋直逼褚瑟!
“三殿下当心!”
扶欢面色骤变,欲冲过去,却被褚离歌一下拦下,他紧紧捏住她的手腕,让她怎么也动弹不得。
褚离歌深知褚瑟武艺精湛,又岂会无备而来?明禾乃是南霄宫秘密培养了十几年的死士,从褚离歌的母妃登上皇贵妃之位的那日起,他便被下达了使命,此生只为杀褚瑟一人,所以,他所习的每一个招式,都是为了对付褚瑟。
像他这样的死士,南霄宫还有许多,每个人都是为了对付一个特定的人而存在。
为了今日,宣贵妃与褚离歌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当一个人研究了对手十年,并为此准备了数十种对付方式的时候,那么任凭他的对手武艺再强,毫无准备之下,也难以应对这突然且精准的袭击。
所以,在褚瑟与明禾交手了十几招之后,终究是褚瑟败下阵来,他被逼退至案角,看着褚离歌满意的眼,眉目渐渐冷了下去。
明禾将手中的利剑递到褚离歌的手中,完成了这任务,他便退到了主子的身后,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褚瑟,便是主子的事了。
褚离歌用剑锋直指褚瑟道:“三皇弟啊,你可知本王一直以为你是个废物,你的母妃当年被人陷害,一入冷宫便是数十载,你这个小废物竟不念着如何去救自己的母妃,反而替父皇身披战甲,护我相朝江山,可真是个光风霁月、为国为民的好皇子!可就算你战功赫赫又如何,父皇终究不会多看你一眼,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踩着女人上位的废物太子,和本王这个迟早会把他心爱的儿子踩在脚下的皇子。而你呢?你和你的母妃一样,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他又走近一步,用剑抬起褚瑟的下巴,再道:“你说说,像你这样的笑话,本王是先废了你的眼呢,还是先废了你的舌呢?”
听了这话,扶欢一下跪倒在地,一双纤弱的手拼命扯着褚离歌的衣襟,却无法将他手中的利剑移动分毫。
她只能扯着他的袖,不停地哀求着:“二殿下……我求求你……你别这么对他……我求求你……”
她的声音竟是凄凉的,颤抖的,仿佛失了褚瑟便失了她的全部一般。
她不停地哀求着,身子也一直在颤抖,零落的乌发裹着她瘦削的身形,将她的脆弱和无助完整地展现了出来。
扶欢这样狼狈的模样落在褚离歌的眼中,换得他的眼眶被怒意逼红,“你竟如此求我?扶欢,你竟然为了他如此求我……你忘了你是谁的人吗?!”
褚离歌声嘶力竭的一声吼,夹着无尽的哀意和愤怒,他看着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中的剑再也没有片刻的犹豫,直直朝褚瑟的胸膛刺了过去!
“殿下,不要……”
褚离歌面色阴鸷,任凭扶欢拼了命阻拦,他刺出去的剑也没有一丝收手的余地!
可就在那剑锋正要刺穿褚瑟肉体的一刹,却见褚离歌手中的利刃忽然顿了一下,他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鸢儿!”
褚瑟看向褚离歌的身后,看到了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一切虽在意料之中,但他的眸中依旧释放出惊喜的光芒。
“你……!”褚离歌强忍着背上的痛楚,缓缓回过身,便看见了怒意满面的赵临鸢,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却只能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扶欢望向褚离歌,看见他的背上被插上了一把匕首,鲜红的血不断溢出,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二殿下!”
扶欢奔了过去,将褚离歌扶在怀中,这时候她才发现,那把匕首不仅沾着褚离歌的血,更有明禾的血!
她立刻回头看去,发现明禾不知何时已经死在了赵临鸢的手中。
扶欢紧紧抱着褚离歌,在赵临鸢似淬了毒的目光中,一步步后退,“公主……他不会再伤害三殿下了,求求你,别杀他……”
褚离歌伤了褚瑟,确实让赵临鸢焦灼气恼,但此刻看着褚离歌与扶欢这二人的狼狈,她便不气了。
赵临鸢轻声笑道:“扶欢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谋害皇子乃是重罪,本王妃可不似贵妃娘娘与翊王殿下这般权势滔天,害死了人还可遮去众人耳目,我可万万担不起你说的谋害皇子这个罪名。所以啊,我怎么会、又怎么敢杀了翊王殿下呢?”
褚离察觉不对,试探道:“赵临鸢,你以扶欢为饵设下如此圈套,不就是为了取我性命吗,既然本王已经入了你的手,你还在啰嗦什么?要杀便杀,少废话!”
“你急什么?”赵临鸢气定神闲,嗅了嗅剑上血腥后,笑道:“本王妃还想与翊王殿下好好谈谈呢。”
谈……
褚离歌立刻意识到了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他与赵临鸢之间有何可谈,她究竟在图什么?
是了,皇后。
褚离歌忽然想到了已然逝去的皇后!
他便忽然不急了,反而笑得轻蔑,“赵临鸢啊,你费了这么大一番心思,莫非是想替皇后那贱妇翻案?!”
赵临鸢收住了笑意,“褚离歌,多年前你便安排了扶欢接近德妃娘娘,她也真是傻,为了报这份从一开始便是利用的恩情,赔上了自己和六皇子的两条命。你与宣贵妃都欠皇后一个清白,难道不该还吗?”
她拾起地上那把方才被褚离歌用来对付褚瑟的长剑,精准指向褚离歌的脸,“要么,你亲笔写下六皇子溺水身亡以及德妃娘娘自刎一事的真相,指控宣贵妃便为幕后主使。要么,我现在便废了你的眼,废了你的舌,让宣贵妃也尝尝爱子受苦是什么滋味!”
“公主,不要!”在赵临鸢的剑锋逼近褚离歌的时候,扶欢拦了过去。
“滚开!”赵临鸢顺手以剑推开了扶欢,换得她臂上一道浅浅的红痕,“为了杜卿恒,我已经放过了你很多次,但你最好少管此事!”
褚离歌目光森然地望着赵临鸢,眸中尽是嘲讽,“你想替皇后翻案,想借此扳倒我的母妃,赵临鸢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你别以为褚瑟入了父皇的眼你便可扶摇直上,只要有我母妃在一日,皇后便永远也别想翻案;只要有我在一日,褚瑟便永无出头之日!你们终究只是在这座皇城中苟延残喘的蝼蚁,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更别妄想会有翻身的一日!”
赵临鸢不气反笑,缓缓收回了刺向他的剑,看戏一般瞧着他,“原来男人嘴硬起来竟是这般模样,可真是有趣啊。这么有趣的男人,伤了多可惜,不如我们玩些更有趣的。”
正说着,赵临鸢收回的长剑竟指向了一旁惶惶无措的扶欢……
褚离歌果然急了,“赵临鸢!”
褚瑟竟也有些急了,“鸢儿……”
赵临鸢恍若未闻,以牙还牙地说道:“你们说,我若是将她的眼、她的舌送回南霄宫,也不算辜负了她对翊王殿下的一番忠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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