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样纹饰的装扮影响下,两人活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拓跋吉晖从祭坛后方走到台上,两名年迈的拓跋使臣端着匕首和陶碗,跟在他身后。
三人同样身着族袍,走到拓跋云骁和萧望舒身侧。
两名年迈使臣上前奉上刀碗,拓跋吉晖站在祭坛中央,闭上眼睛朗声吟唱。
晦涩拗口的歌谣自他口中缓缓流出,循环的旋律带着古朴宁静的气息。
台下的拓跋歆随他闭上眼睛,站在萧平南身边轻声吟唱。
房绮罗看了会儿台上,听着这样的清唱,也忍不住闭上眼,轻哼旋律。
台上。
沐浴在拓跋吉晖的祝福下,萧望舒和拓跋云骁对视一眼,两人先后拿起匕首,右手握着刀柄。
随后,只见两人左手握住刀锋,右手握刀利落抽出。
“嗤——”
猩红的血液霎时间从掌心涌出,一滴一滴,滴落在漆黑的陶碗里。
台下不少女子看得有些不忍,纷纷侧过头去。
房沁儿也别开眼,侧头往萧鸿那边偏过去。
萧鸿脸上始终扬着一抹笑,安静看向台上,眼底一片深邃,没人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事。
陈褚和陆序阳站在他身后,陆序阳沙场征战多年,见惯了流血死人,此刻也并未觉得有些什么,只看着台上憨笑。
至于陈褚,一如往常的沉默,目光始终盯着萧望舒的手。
血液缓缓流满陶碗。
别说萧望舒,此刻拓跋云骁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两人掌心流血的速度都慢了下去。
见碗中血液接满,那两名年迈的拓跋使臣互换位置,将两人的血液放到彼此面前。
刚接的血液还是温热的,两人仅是端起陶碗,就在这寒冬腊月里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对视一眼后,两人端起碗仰起头,闭上眼。
浓稠的温热液体涌下喉咙,刺鼻的铁锈味钻进鼻腔。
满满一碗下肚,胃中顿时翻涌不止。
这时候,她们二人只能忍下。
但凡呕出半点来,便是不吉之兆。
等她们二人交换完血液,拓跋吉晖也正好吟唱完第九遍,缓缓睁眼看向她们,伸手托住她们二人的胳膊,托着他们从正前方走下祭坛,走入亲族之中。
在族亲的见证下,她们今日结为异姓兄妹。
此后,她们体内流着彼此的血液。
亲如手足。
……
换血仪式结束之后,拓跋兄妹来相府走动得也更频繁了点。
一是因为拓跋使臣即将返程,二是为了拓跋歆和萧平南之间的联姻。
拓跋歆心意已决,就是要继续完成联姻。拓跋吉晖和拓跋云骁怎么也劝不住她,只好随她去。
“来的时候你还不愿意联姻,抱怨了父王好一阵。现在见了那萧平南,你突然就非他不嫁了?”
拓跋云骁双手环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拓跋歆,你瞧你那点出息!”
“我就这点出息怎么了?京师好吃的好玩的这么多,你们要是实在想我,以后部落每年派人来京朝贡时,你们抽空来看看我不就行了吗?”
拓跋歆想得十分美好,她在京师好吃好玩,兄长们也能每年来看看她。
当初拓跋康就是这么哄骗她来联姻的。
拓跋云骁实在是劝不动,摆手道:“算了算了,给你回家的机会你不珍惜,以后别受了委屈哭着给我们写信。”
好不容易能趁此机会给她把联姻取消,难得父王和萧宰相现在不强求她和萧平南联姻,没想到她又不干了,自己莽着头往里钻。
以后受了委屈,看她上哪儿哭去!
“嘁——三王兄你可瞧着吧,你看我哭不哭!”拓跋歆昂起下巴,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憧憬。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拓跋吉晖终于开了口,提醒她:“小妹你要想好,中原男子妻妾成群,比我们部落男子要多得多。”
他们部落男子虽然也有妻妾,但大多都是一妻二妾,部落子民甚至有许多一妻一妾以及只有一妻的。
和中原男子比起来,他们虽也有妾室,但数量相对少些。
如果小妹在部落里招赘夫君,他们可以要求对方不再纳妾,只娶小妹一个妻子。
但如果是萧平南,萧宰相的嫡子,他要纳妾他们无权左右。
“我知道了二王兄,我们部落的男子不也一样纳妾吗,父王的妾室比萧宰相还多呢!”
拓跋歆现在什么劝也听不进去,眼巴巴地盼着:“我只求能像望舒她母亲那样,让平南哥对我一人格外用心便够了。”
也不敢奢求他一心一意,只要他八九成的心意都用在她身上便足矣。
看拓跋歆这样,拓跋云骁撸起袖子,抬手准备给她一记爆栗。
拓跋吉晖伸手拦住他,心里长叹一口气,“你既然已经死了心要跟他,那我再叮嘱你最后几句。”
拓跋歆使劲点了点头,“王兄你说。”
“勿要忤逆萧夫人的意思,不论她对你如何温柔迁就,你务必守好萧府的规矩,不可恃宠生娇。
“也勿要在如今的萧府主母面前,提及萧平南的生母,切记。
“还有最后一点,进了萧府,与望舒处好关系。她是我们的义妹,关键时候,你若需要帮助,她会比萧平南更加靠谱。”
只要小妹没有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她受了委屈,看在与云骁的结义之情上,望舒多少会帮她一把的。
“为何不能提及平南哥的生母?我瞧萧府后院的姨娘不多,都挺好相处的,平南哥的生母应该也不差,怎么提不得了?”
见拓跋歆即将进入相府了,还是这副天真模样,拓跋吉晖抬手扶额,颇有些无奈。
“是我的错,我忘了与你说。”
他本以为这次联姻会取消,这些话也就忘了和她交代。
第95章 燕街集市(2)
“其实萧府后院的事我也不清楚,恐怕除了那些女人,世上也没几个人会清楚。
“但是小妹你记住,能将偌大的相府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毫无争端,这绝不是温柔迁就就能做到的,你切勿在萧夫人面前耍小脾气。
“你不是萧望舒和萧扶光,你不是萧夫人肚子里掉下来的那块肉,她不会完全真心的去迁就你。
“如果萧望舒联姻去了北地,或许看在这个份上,萧夫人希望她女儿能在北地过得好些,也会加倍对你好,换取我们对她女儿的各种优待。
“但现在,望舒没有联姻,她成了我们的义妹。”
也就是说,在这种不对等的情况下,拓跋歆还要嫁进相府,本身就是一种把自己放在劣势上的行为。
“可是父王说了,我是拓跋公主,萧伯父会照顾我的。”
“萧宰相当然会看在父王的面子上照顾你,可小妹你要记住,他是大魏宰相,忙于国事,萧府全权交由萧夫人打理。
“你一旦进了萧府,望舒也没嫁去部落,父王和王兄们实在是鞭长莫及,没法再随时随地保护你。”
拓跋吉晖说着,抬起手落在拓跋歆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唉!算了二哥,别吓她了,她就那么点胆子。”拓跋云骁有些看不得拓跋歆这耷拉着脑袋的模样。
拓跋吉晖也反应过来自己说得有些吓人了,又拍拍她的头,笑道:“算了吧,你毕竟是拓跋部落最受宠的小公主,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会给你委屈受。”
听到熟悉的话,拓跋歆总算是笑开了。
——
相府书房里。
萧鸿桌上摆着陆序阳呈上来的一张张细作口供。
他今日翻看了许久,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确实是那些细作谋划的一场刺杀,为了打破他和拓跋部落的联盟。
但那日刺杀细作扎堆,倾巢而出行刺使臣。陆序阳走在街上就遇到了细作互残,还发现了刺杀行动,带兵前去援救。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总让他感觉有只手藏在暗中拨弄局势,推着他们往前走。
“陈褚,你前段时间搜查的那个细作,有踪迹了吗?”萧鸿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询问。
陈褚抱拳答着:“末将搜遍了京城和城郊,没找到人,现在正带人在那日被踏损的尸身里寻找。”
“你还在犟呢?”陆序阳对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陈褚,哪哪都好,就是性子倔得吓人。
不就是一个刺客吗,肯定已经被踏碎了,他还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鸿闻言,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罢了,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随他去吧。他的箭术鲜少失手,那人从他箭下跑了,他不找到尸体不会甘心的。”
陆序阳闻言,也没再多说陈褚什么。
这时,萧鸿又道:“望舒近日时常出府,你们把管家叫来,问问他望舒做什么去了。”
“相爷不用叫管家了,这个末将知道。”陆序阳笑呵呵地说着。
萧鸿放下手,问他:“你知道?”
陆序阳点了点头,“知道啊,末将昨日带侄儿出去吃饭,还在白虎大街遇见了四小姐。
“说来也叫人心疼,四小姐前段时间以为她要去联姻,把名下那些产业打点得清清楚楚,全都留给夫人了,说是怕夫人没有银钱支用。
“这些日子她和拓跋三王子结义之后,夫人又派人陪四小姐拿着地契去官府更名。
“反正更来换去的,忙得不行,末将瞧着眼都花了。”
萧鸿听完,眼底闪过一丝怜惜之色。
“庄子铺子更名如此麻烦?”
听萧鸿问起这个,陆序阳向来心直口快,直答着:“可不是麻烦吗,末将那堂妹嫁人的时候,堂婶才陪嫁两间铺子,都往官府跑了好多趟。”
萧鸿轻轻拍了拍座椅扶手,“算了,你去和京兆尹说一声,叫他派两个人去帮望舒把事办齐。”
许是他又多疑了吧。
听着萧鸿的吩咐,陆序阳抱拳应下:“是。”
这时,甲卫来报:“禀相爷,拓跋二位王子携公主前来,与相爷商议联姻之事。”
萧鸿点了点头,朝他吩咐:“请三位进来。”
“是!”那甲卫立刻照办。
随后,萧鸿又看向陆序阳和陈褚,“你们也下去办事吧。”
“是!”两人一起抱拳应下,躬身离开。
……
与此同时,在城北朱雀大街和城西白虎大街相交的路口,相府马车左拐进入集市。
萧望舒掀开车帘,往马车下一看。
融化的雪水打湿了泥土,污水和菜叶混杂在一起,家禽的粪便和内脏也丢在路边,暂时还无人清理。
“小姐,咱还是回去吧。这地儿让阮富鑫去跑就行了,有什么事,小姐差他去办。”
忆春拉着萧望舒的袖子,把她往马车里扯了扯。
她们小姐千金之躯,怎能踩上这污秽之地?
书夏也劝:“小姐,这些集市脏乱,人也杂。你手心的伤还没愈合,别再沾上这儿的瘴气。”
换血结义那日,小姐手心划开那么长一道口子。这才过去几天啊,伤口刚开始结痂呢,哪能这么到处折腾?
再一个,小姐以前不是最讨厌弄脏衣裳的吗?
“没事,回去换双鞋就行了。”萧望舒走出车厢,在杨平的搀扶下踩着车凳下车。
刚下车,淤泥就淹没了她的鞋底。
忆春和书夏瞧她下去了,也紧跟在她身后,两人先后踩进泥巴烂叶里。
“罗兴,你驾车跟着我们。”萧望舒说完,接过杨平递来的卷轴,将绘制好的图纸打开。
书夏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半杆竹轴,配合她摊开图纸。
秦泰跟在旁边,递上一支竹笔,再从鼓囊囊的荷包里取出一小块墨,就着雪水和路边的瓦片把墨磨开。
忆春全程拧紧眉头,一路都在努力给萧望舒提裙摆,她自己的裙摆扫了一地污水也没注意。
杨平走在最后,几乎和马车并行,注意着萧望舒周围的情况。
沿街摆摊的百姓纷纷投来各异的目光。
眼前这一幕,对他们而言,等同于一堆铁坨子包着一块金锭子掉进了屎盆子。
格格不入。
就连忆春和书夏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更别谈肤如凝脂面如桃花的萧望舒。
偏偏萧望舒却是最接地气的那一个,一步一步迈得从容,好像她脚踩的不是脏乱集市,而是王宫后院。
第96章 燕街集市(3)
萧望舒带人在集市里走完一圈,手中竹笔已经把图纸标得密密麻麻,但图上却不显半点脏乱,反而干净整洁,没有丝毫墨汁刮蹭的痕迹。
整理好图纸,萧望舒正准备带人收工。
这时候,收到消息的市令也匆忙赶来集市。
他出现在萧望舒面前时,人还在大口喘气,可见是从附近快步走过来的。
甚至可能是小跑过来的。
“下官见过萧四小姐。”那市令连忙拱手行礼。
市令,说起来是个官职,实际上就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平常管管集市而已。
宰相府的嫡小姐,以他的品阶,连上门拜见的资格都没有。
萧望舒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打量完官员服饰,问他:“覃市令?”
那市令闻言一愣,显然有些惊讶,完全没想过相府嫡小姐居然会知道他这号人的存在。
愣了片刻,覃市令连忙答着:“正是,下官正是这片燕街集市的市令。”
萧望舒颔首回礼,笑道:“本以为要过些日子才会和覃市令打交道,覃市令今儿来得早,我们也算提前认识了。”
其实这位覃市令根本不需要向她行礼,她虽是宰相之女,但身无品阶,不像房沁儿那样有着一品诰命。
不过对方非要行个礼的话,她也是受得住的。
听到萧望舒的话,覃市令可谓是彻底懵了,一头雾水看向她。
“下官愚钝,不知四小姐此话何意?”
他哪有资格和相府这位嫡小姐打交道啊?
萧望舒笑了笑,回答:“没什么意思,过些日子覃市令自然会知晓。”
……
那覃市令被萧望舒说得忐忑不已,送萧望舒离开集市后,他提心吊胆地回家等了三日。
三日后。
萧平南以虞国使臣进京朝贡、需扬大魏国威为由,向萧鸿建议整顿京师街道上的杂乱集市,让京师更具天下首府之庄严。
这于萧鸿而言是件小事,但又确实有理。
思索一番,萧鸿下朝后便和尚书令顾承一道出宫,顺道把此事拿出来提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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