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怪烨王没看仔细就嚷嚷,害得大家都要掉到这曲江池里。烨王惊魂未定之下, 还能分出心神想着, 兴许自己真的看走了眼。
而此时, 宋温如已和逍潇进入一只画舫内,逍潇有些迟疑, 不敢再往里走,因为这画舫里连一个人都没。
宋温如侧首看她:“不愿意自己走, 那就我帮你。”
她绷起唇角,紧紧抓着两侧裙裾,终是犹豫之下还是随宋温如走入。
甫一进入,画舫的窗自动阖上,前后通行的位置也被关闭,与此同时,烛火油灯亮了起来,照得画舫内如同白昼一般。
就像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牢笼里,而且还是和宋温如。逍潇下意识退后几步,惊慌之下,也不知自己撞倒哪里,她重心不稳就要摔倒,恰在此时,她的腰被轻轻一扶,在她站稳之后,那力道便消失了。
宋温如收回手臂径自走到一方矮桌旁,跽坐而下,“过来坐。”
逍潇将画舫内扫视一圈儿,发现只有他对面能坐,便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宋温如给她斟了一杯茶,一边将茶轻推到她面前,一边道:“你求嫁之后,我说一个月考虑,不是真的要拒绝,只是……我有些事没想明白。若没想明白,便应下你,就是对你的不负责任。”
那段时间,他还始终把此生的逍潇和前世的妻子割裂开看待,他深爱着妻子,便不能因为此生有个人与“她”皮相一样就把她看待成“她”。
若利用她对自己的感情,行自己弥补亏欠之事,那是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然而他要早知自己不论哪一世也会爱上这一世的她,他又何苦给自己标榜为君子,现在他喜爱的这个人要做他人妇,他才知道礼法、体统都算个什么东西!
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重娶她为妻,即便是照着前世那样两人重来一次,这个时候她已是他的新妇了。
“若我说……”逍潇想到方才宋温如又跟中了药一样,她不得不将他推开,说自己都想起来了,他才作罢,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我说,求嫁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信不信?”说完,慢慢地抬起眼睫看他,生怕这句“想不起”又刺激了宋温如,他又拿“有耐心”来应对。
室内安静了片刻,在看到她眼中的小心翼翼和谨慎之后,他微微叹了生气,“闻夫人现在不在京城,但方才我说的其他事,你可以闻你小舅舅或者你堂妹,句句属实。而我们之间还远不止这三两件事,与我们这么多年相比,你和李云骁那点算什么。”
逍潇也轻轻吐了一口气,她看向宋温如的双眼,道:“我有一条青冥色披帛,三年前便有了,但我从来没佩戴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盯着桌案上的茶水,不去看他,“时间久了也不会增加我对它的喜爱程度,我只是不喜欢。”
宋温如的手本握在茶壶提手上,在听闻此言之后,那茶壶抖动在桌案上噼里作响,他迅速收回手,闭上双眼匀了几次气息。
“好个‘不喜欢’。”他握上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那姿态倒像豪饮了一杯酒。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热气袅袅,逍潇知他不喜欢热茶,想去阻止,但是狠下心来没去提醒,她将脸拧向别处,用余光撇见他就那样让滚烫的茶水入了腹中。
“什么时候?”“砰”杯盏搁在矮桌上,宋温如痛苦地拧了下眉头之后,又恢复了神色,“什么时候开始能记得我们之间的事?”
逍潇思索了下,“茶园那次,我骑马回王家,你在马车上。”
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他道:“好,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就信你那次之前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从今往后,我会让你更多、更深刻地记住我。”宋温如幽黑的双瞳紧紧锁着逍潇的双眼,这句话在他神色难辨、晦暗难分的神情下,显得像誓言一般,可让人听着有无端感到窒息。
逍潇却反而不害怕,也直直地看向他,坚定地说:“宋温如,我要和李云骁成亲了。”
宋温如站起身,“你还没嫁人。”
他话音刚落,只听船外传来“咚”地一声,似乎是画舫轻撞到岸边,而后慢慢地停下,于此同时室内的烛火灭了,窗户打开,一室黄昏后的暖光铺散开来。
宋温如走出画舫,逍潇紧随其后,两人来到岸边,李戈架着马车已等候着,“王姑娘,二爷让我送你回去。”
逍潇道了一声多谢,准备上马车时,就听身后的宋温如道:“我的心意已明了,但既然我需要时间,就不能让李云骁占近水楼台的便利,在你与他成亲之前,不准让他碰你。”
宋温如这话说得露骨又霸道,逍潇听得都要被气死了,被他强压着干了这么多她不愿意的事,又在说什么浑话,单不说李云骁和她一样是个女子,她就算和其他男子要成亲,大婚之前她也不可能干那种事。但她不想再与他分辩纠缠,就僵硬地背对着他点了下头。
“她若失礼,”宋温如一步拉进两人的距离,“我教你一招……”
他在她身后,伏在她耳边喁喁低语。
逍潇被宋温如说的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得五官拧到一起,她觉得再多听一句,自己连人带心都不干净了,赶忙堵着耳朵转过头怒道:“宋温如!你别再欺负我了,我是有脾气的。”
“你有脾气算什么,我有多少耐心你不知道吗?”他一面说一面把自己头上的一枚簪子卸下给逍潇戴上,“这是专为你打磨的武器。”
一听“耐心”一词,逍潇红了脸,瞬间被抽走了刚才的气势,她再次转身上马车。
“二爷?”李戈赶忙冲宋温如挤眼睛,“正事,正事。”
宋温如恍然,这才想起李戈提醒的事宜,“逍潇,你等下。”
李戈将一方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镯子,那镯子剔透地都不像玉镯,晶莹如山涧溪水一般。
宋温如取出一只,握上逍潇的手要给她手腕套上,逍潇看了李戈一眼,慌张地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李戈大约是猜度到逍潇顾及之处,赶忙笑着道,“王姑娘,我不是外人。”
“本来今日在大长公主寿宴上,那对双龙戏珠带翠镯我势在必得,想拿来送你,但……”他顿在此处没说完。“这对儿白玉的更称你。”
李戈见二爷此番,心里是又欢喜又忧愁,欢喜二爷再也不把话只管往肚子里憋着,也愿意送物品讨王姑娘欢心,忧愁的是二爷这样开窍是因为王姑娘要和人成亲受刺激的了。
王姑娘那厢好似因为要和别人成亲,对二爷的神情始终淡淡的,不像往日那般总是笑盈盈的。
两人拉扯间,李戈都担心那镯子掉地上碎了,这可比那什么带翠镯还要贵重呢。他道了一句“姑奶奶”,手接在那镯子下方,继续道,“王姑娘,咱都是自己人,二爷送你的,你只管收着吧,你不是也送给二爷一件那么贵重的大氅吗?”
逍潇听后,觉得有些道理,她送的那件大氅真的花费她很多心思,可是宋温如送她哪对镯子不好,偏生是这对儿。
上一世,就是他拿着这对玉镯来告诉她,让她择个日子,两人圆房。
她现在已知晓圆房是怎么回事,他想和她哼哼唧唧地在床上做一些事情,那这一世,是不是也存了这般心思。
想到此,她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赶忙将镯子戴好,坐到马车里。
“逍潇,我话还没说完。”说罢,宋温如要挑帘子进来。
逍潇才不想和宋温如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急忙大声道:“你别进来,在外面说。”
“你还记得,我妹妹送你的那只玉兔吗?”宋温如这次倒规矩得很,说不让进来就不进来。
“记得,怎么了?它现在还在我荷包里。”逍潇将荷包从腰间解下,把那枚小小的玉兔取出来。
“你把这枚玉兔保管好,它其实是个哨子,可以吹出鸟叫,用来警示附近的影卫。”
“嗯?”逍潇自个掀开马车帘子,探出脑袋,一脸疑惑。
第38章 三十八
“我不能时时刻刻看顾着你, ”宋温如一面说着,一面暗想就算天枢天权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你若有危险将它吹响, 尤其遇见平都公主。”
逍潇明白了, 这就是在詹怀宫外宋温如说的“办法”,她点点头, “那这本是送你妹妹的吗?她送给我是否……”
“你不必介意,我还没告诉她用途……”
李戈此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又狂挤眼睛, 宋温如见状,话锋一转,“其实这就是为宋家女眷而准备。”他的手掌包裹着逍潇的手, 将她的手握上,“我倒希望你一次用不上。”
最后一句却是真话。
逍潇道了一句“多谢”, 回到马车内。李戈架起马车前行,她重新摊开掌心观察着那枚小小的玉兔, 作为前世已经成为宋家女眷半年之久的人,她都没听闻宋温如提及这件事, 要不就是这一世的宋温如诓他,要不就是不是每个女眷都有这个玉兔保命。
一提到宋温如,她又立刻想到方才他在她耳边说的那番话, 说男人情动时, 那个地方会很……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若给它致命一击,就算不废, 也半晌痛得爬不起来。
逍潇光回想着这些都嫌臊得慌,更别说刚才他冲她亲自教导, 宋温如都在教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到此,她就有些气恼,打起前面的帘子,冲着李戈怒道:“你家二爷是个衣冠禽兽。”
……
詹怀宫。
有侍女给平都公主报:“宋二公子又抱着一个女子当街纵马,这次瞧见的人不少呢。”
“又是吗?”她不自觉地攥紧指尖,细长的指甲陷到皮肉里。自己也分明知晓的,他是为了那个女子能发疯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爱着的女子与旁人定亲而断了念想,她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平都公主闭上双眼陷入那日的回忆中……
她本去示好,结果却换来他将她推开,还一直在呕吐,原来他那样讨厌她。那一刻,她是癫狂的,是痛苦的,是绝望的,她只想同他一起赴死。
于是就拔出匕首伤了他。
后来,被人阻拦之后回到自己寝宫,她终于冷静了下来,
宋温如,你就算讨厌我到令你恶心的地步,就算我此生嫁不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娶王逍潇。
不光如此,我还要毁了你,让全天下的女人都得不到你!
她需要权力,需要兵权。唯有权力巅峰,她才能把他碾在脚底下,任她摆布。
于是转头就给皇兄说,她答应平承侯世子。
季阳虽为世子,但比其父还刚猛善战,李云骁从北疆撤兵回西境之后,北疆一直由平承侯父子俩镇守,起初可能因对地形不熟悉导致战事不利,但现在已经打得北疆外族不敢来犯。
季阳承袭侯爵之位是早晚的事,皇兄也希望有能倚仗的势力,他封王拜将也不是不可能。
王逍潇那边,只有让她入后宫,成为皇兄的妃子,宋温如不死心也毫无办法,否则就算她和别人定亲又怎样,照样他还不是如以前那般不敢不顾在街上抱着她。
而似乎,在她的暗中撮合下,王逍潇也引起了皇兄的兴趣。不过皇兄向来不是为一个女人而脑热冲动做事的人,更何况她还是皇兄最倚重的宋温如喜欢之人,他更不可能做那种事。所以,她总得再去想其他法子。
“给王逍潇赏赐的红珊瑚头面送去了吗?对了,加几样首饰,以皇帝的名义私下送去。再送一张帖子,邀请她明日去香云楼。”平都公主收回思绪,唇边带着一抹冷笑。
翌日,百官下朝之后,宋温如准备往官署走,被皇帝身边的公公笑着拦下:“宋大人,请移步御书房。”
宋温如到了御书房内,见到尚俊卿躬身作礼:“臣叩见皇上。”
尚俊卿道:“不必多礼。”随即扇子指向桌案奏本,继续道,“宋爱卿,你可知这一大摞来自御史台殿院的奏本,本本都是在参你。”
宋温如看了一眼,“臣不知。”
尚俊卿口中含笑,“参的便是昨日你当街抱个女子纵马违法礼仪法度。”顿了一下,“不过,都被朕压了下来。”
宋温如做下此事便不怕承认,但毕竟他现在还在试探尚俊卿阶段,他不敢剖开自己的软肋给他看,便道:“那女子是臣妹。”
“哦。”尚俊卿再次笑了笑,“下次注意,坐马车里那些言官可看不见。”
宋温如闻言,眸色转暗,这话听着倒像别有深意了。“臣谢皇上提醒,那容臣先告退了。”
宋温如离开御书房后就到官署办公,直到酉时散值归府。今日申国府热闹起来,是远在西境驻守的国公爷回来了。
申国公是个刚过半百的老人,但因常年保持习武作战的习惯,精神矍铄,身材魁伟,那风貌比当下有些年轻公子还阳刚健硕。
他本人刚正不阿,带领的兵士亦军纪严明,他曾言,先效忠于民,社稷次之,君再后。
宋温如回府之后先换上常服,便打算去正堂给父母亲请安,怎奈刚走出自己的院子,申国公多年的贴身侍从上前请他去祖祠。
他便随着侍从前往。祖祠大门洞开,一眼便能望见宋家列祖列宗的排位,和站在排位之前负手而立的申国公。
宋温如走入祖祠,他行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父亲。”
祖祠的大门被关上的同时,申国府喝了一声:“跪下!”
宋温如一撩袍裾,端直地在排位前跪了下去。
“你知道为父为何罚你吗?其一,你不听教导弄权上位。”
说的便是宋温如本是礼部侍郎,却耍奸弄权又在大长公主的协助之下坐上吏部尚书之位。
宋温如道:“儿子有自己的抱负,不该成为他人拉扯筹码而牺牲掉的棋子。”
申国公霍然回头,自有一番能压迫人的气势,他重重哼了一声,“你倒会为自己分辩。好在你尚书首做得不错,整肃吏治、惩治贪腐,便是为国为天下,将功抵过,为父不罚你。” 他用手抚过灰髯,话锋一转,“但,其二,你作为宋家男儿,这个年纪合该娶妻生子,为宋家开枝散叶,让你母亲享天伦之乐。”
宋温如道:“儿子有病,不想耽误好人家姑娘,若欺瞒娶过来才不是大丈夫所为。”
申国公冷笑:“你说得倒理直气壮,做到了吗?”
宋温如听闻此言,便知自己昨日抱着逍潇纵马,父亲也是知晓了。他道:“礼法之内,没有逾举之为。”
“单不说你是否能齐家了,就与你个人修身而言,你和一个女子纠缠不清,还在世人面前,合着是哪门礼数?哪个典法?难道必须是实质性地轻薄人家才算?”
宋温如阖下双目,没有作答。
“无话可说了吧。”申国公道,“其三,就是你还说那是你妹妹,你妹妹现在去你外祖家了,是为欺君。家规你最熟知,你自己说怎么罚?”
宋温如道:“二十大板。”
“来人!”申国府又喝道,“把板子拿来!”
那屋外的仆从都又惊又吓,谁能料到从小都没挨过罚的二爷要挨打了,有的在国公爷的威吓下去取板子,有的跪在申国公面前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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