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骁道:“你能将时间拖多久就拖多久,我现在就去找宋大人,他一定有办法。”
“你不用找了,我有办法联系上他。”逍潇给公公说要换衣裳,然后回到内院,拿出她一直放在腰间荷包里的小玉兔,含在口中吹出响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动用这个来联系宋温如。
没一会儿,天枢就不知从拿个阴影处跳了出来。
李云骁瞠目结舌,心道这可是她的府邸啊,她身为将军,自家防守自然比别的地方要严密,怎么宋大人的贴身侍卫可以随时来去。岂不是自己就没点隐私,还好她一向严谨惯了,身份应该是还没被拆穿,要不让宋大人早公然和她抢“媳妇儿”了,何苦还那样让自己难受着。
逍潇给天枢交代一番,就随着公公一同进皇宫。
此时,御书房。
皇室宗族年长者都已到齐,年轻的皇帝与年老的长辈各自见过礼之后,尚俊卿就开门见山,“各位皇叔王叔王伯父,想必众位对四十余年前梧村发生过的事,都早有耳闻,而此次,朕已拿到证据来指认,现在入住上阳宫的妇人,她并非真的是钦文帝与媛光贵妃之女。”
尚俊卿此言一出,诸位宗族年长者哗然,关于梧村密事谁人不知,诸位都是尚氏子嗣,谁愿意尚氏江山落于别姓之手,甚至还是一个女人。但从先帝开始就苦于没有证据,虽然有一段时间先帝将皇权夺过来,但后来新帝继位之后,宁定大长公主又起势,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随波逐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大长公主把持朝政。
“皇上,若已经找到确凿证据,那我们何不现就与那个妇人对峙,再将证据公之于众。”一个王叔道。
“正是如此。”尚俊卿说完,他身侧的近侍就去上阳宫了。
少倾,大长公主随人来到御书房,看道满屋都是尚氏子孙,她心中起疑,但面色很镇定,道:“皇帝和诸位叫本宫来何事?”
她话音刚落,一个脸色苍白身形萧索的中年百姓走了进来,他跪拜道:“草民闻何生拜见皇帝诸位王爷。”
一听姓“闻”,大长公主蹙眉,朝这个中年男子看去,心里也猜出几分皇帝今日搞这么大阵仗的缘由。这是找到证据,要发难于她吗?
“闻何生你起来吧,把你知道有关之事如实讲来。”尚俊卿道。
“草民是梧村一户人家的二儿子,先头还有个长姐。幼时家里贫寒,时常吃不上饭,草民总听得父母吵架,让去哪个大户人家认亲,能给我们接济点粮食。草民当时还小,一直以为家里有个富裕的亲戚,后来草民去向母亲求证,母亲一直都不肯说,直到母亲后来染病,临终时,母亲对草民说,原来是草民的长姐和那大户人家的孩子对调了……”
闻何生还未说完,大长公主嗤笑了一声,“本宫忙得很,你们叫本宫就是让本宫听一个说书先生编故事的么?恕不奉陪。”说罢,站起身就要离开。
诸位皇室宗族也不敢多加阻拦,实在是皇帝方才信誓旦旦地说有证据,结果这所谓的证据居然只是一个人儿时的回忆,委实有些荒唐了。
“想必诸位已听出闻何生所言何意,就是当初他的父母暗中将自己的孩子和媛光贵妃的孩子对调了。”闻何生畏于大长公主的尊威不敢继续说,尚俊卿便朗声续着说道,“至此媛光贵妃的亲生女儿被寄养在梧村成为闻何生的长姐,而那个农家之女却顶着‘大长公主’的身份站在此处!”
大长公主死死盯着尚俊卿,她念他年幼,还未有男嗣继承大统,又担心他掌握密事不敢擅自动他,如此,便让他捉住机会要置自己于死地。
“宣闻氏。”尚俊卿同样盯着大长公主,沉声道。
“宣闻氏――”殿外的公公高诵。
片刻,闻氏从殿外而来,众人的眼神最先放在她一条跛着的腿上,心道若她是大长公主绝对是成不了气候。大长公主见了眉头拧得更紧,这简直不是荒唐,而是荒谬了。
想他尚俊卿为了扳倒她,怎么就找这样一个人混淆视听,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但,她的眼神落在闻氏的腕间。
面色镇定的她,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个跛腿的妇人居然戴着一只东珠翡翠软镯,与当初自己赠与王逍潇的一模一样。
“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尚俊卿说着,示意闻氏将镯子从手腕上退下,有公公上前将镯子放在托盘中供诸位观看,“李云骁之妻王氏亦有同样的镯子,诸位都知晓王氏有这个镯子是当时大长公主认其做义女时赏赐,叫她前来便可。”
“宣王氏――”殿外的公公又一次高诵。
逍潇入到殿内先与众人叩首行礼,再抬眼时,她惊了一跳,殿内坐着许多威严的年迈着,连大长公主都在,更让她惊异的事,她的母亲怎么也在?
她是懵的,她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是以当宫人示意她卸掉腕间的镯子时,她都没有回过神来,就那样呆呆地站着。
逍潇的镯子和闻氏的镯子同时放到托盘内,公公捧着挨个给诸位细看,两厢对比确实一模一样。
“这样硕大的东珠一颗难寻,更别说求到形状相似的,非富贵人家不可得也,这镯子的做工精良,也不是民间普通匠人能制作的,想来是宫中制品。”一个年迈者说道。
“民间不得,更遑论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农家人怎么可能拥有。”另一个附和着。
“那便是媛光贵妃作为报答将自己的镯子赠与这户农家人了吧。”其余人纷纷附和。
“如此,看来梧村的事并非子虚乌有。”最后,有人下了结论。
两个一模一样的镯子,其中之一已经明确是媛光贵妃的遗物,且两人又同时在梧村出生,即便没有完全切实的证据证明现在的大长公主不是媛光贵妃之女,尚氏皇族才不会在意这些,只要能让其血统遭到质疑,这样的人绝不可能让她名正言顺地掌权。
在众位纷纷议论中,在大长公主的沉默中,在母亲漠然的眼神中,逍潇僵僵的头脑中理出了一些头绪。
难道传言大长公主出生的那户人家居然是在自己外祖母家,而母亲和大长公主的身份……
尚俊卿见王逍潇一直处于惶恐之下,他忍不住走到她身侧,轻声道:“明白了吗?你母亲才是当今大长公主,而你的身份亦不容争辩,是大胤的郡主。”
逍潇眉目一动,缓过神来,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我是郡主?”
“对,你是。”尚俊卿声音愈发轻软,“朕说你是你就是。”
逍潇烦乱地按着自己开始发疼的额头,她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忽然换了一个身份,哪怕是郡主。
而且她的母亲到底怎么回事,忽然就对她不闻不问,现在也不曾看她一眼,母亲对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变,与这个事情有关吗?
这时,有个宫人对尚俊卿道:“皇上,宋大人求见。”
第79章 七十九
声音不大, 但书房内的人都听见了。尚俊卿拧起眉头,“他来作何?朕现在在处理家事,外臣不得参与。”
大长公主道:“怕不是皇帝担心宋大人查出什么对你不利, 才不肯召见他吧。”
“怎会?”尚俊卿看此事以十拿九稳, 让宋温如前来观摩结果也好。“准。”
宋温如走到书房内,他眼神飘向逍潇, 见她失魂落魄地站立着,两只手无措地揪着衣角, 他那平息了很久的心, 又被什么掐了一下。
而此时逍潇也注意到了他,她的眼神那样无助,似乎在向他求救。
尚俊卿知道宋温如以前对王逍潇的情深意切, 但他未想到这都去了东海近一年了,他还这样余情未了, 而王逍潇那厢,他刚主动去宽慰她, 她都不曾流露出对自己的半分依赖。
尚俊卿看向诸位道:“事已至此,形势已然明了, 就是方才朕说的,流落在梧村的才是当今……”
“慢着!”大长公主抬声打断,她看向宋温如, “宋大人, 你有何补充?”
“臣没有。”宋温如说道。
大长公主听到这样的回应, 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宋温如说没有,她让他查了这么久的梧村密事, 他居然说没有,难道陆离说的是对的, 宋温如根本就不是为她所用。
他的“投诚”,原来是假的!
他还是和尚俊卿站在一起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民妇有话说。”站在一旁沉默的闻氏,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的眼光齐齐看向这个闻氏,她是此事的关键人物之一,她的话举足轻重,只怕要言说的内容会给现在占着“宁定大长公主”封号的这妇人致命一击,让对方无法辩驳不能翻身。
逍潇听到是自己母亲的声音,入坠雾里的她仿佛眼前有了一丝光亮,她同众人一样看过去。
大长公主却是寒僵着脸。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
“民妇,民妇与二弟是被逼的。”闻氏本是平静的脸上忽而变得惊恐,她颤抖着双唇像极了被压迫后才能流露出的仓皇,她看向尚俊卿,“是……是皇帝让民妇和二弟作伪证。”
宋温如闻言,徐徐抬眼看向闻氏。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这般?”
闻氏这一声控诉犹如一记惊雷,“轰”地一下炸响在御书房内,让诸位一时无法确认自己的耳朵,饶是教养使然,都无法克制内心的震惊,嗡嗡嗡地发表议论。
尚俊卿也没料到闻氏忽然说出这么一句,分明方才她还想赶紧将此事了结,她就能享有大长公主的富贵与尊荣,可她现在闹这一出儿是为何?她改口是在宋温如来之后,难道――
他立刻看向宋温如,只见对方面容沉静地看着闻氏,但眼神却很复杂。
难道宋温如与闻氏之间,早在他之前就订立了某种约定?
而这约定会使事态反转,让所有有利的证据都不指向自己么?
不行!
他绝不允许!
分明他现在已经成功了,只需要此刻当着各位皇室宗族的面宣布褫夺大长公主的封号!
“闻氏。”尚俊卿狠狠攥着拳头,才能忍下自己蓬勃而出的情绪,“朕可从来没有逼你说过任何事情,就在方才你还希望让朕快些帮你安排,你好了结此事。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与朕说,你记住,你才是大胤的大长公主,没人能动的了你。”
“民妇……民妇虽然愚钝,但也清楚一介平民怎么能占大长公主之位,只怕事后真正的大长公主也饶不了我。”
“朕说能就能,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这段时间的日子已经让我过得心惊胆战了,二弟失踪我就知道事态严重,我便想带着幺弟逃难,但你们又拿王逍潇要挟我。”说罢,她又看向大长公主,意思是逼她的人也有大长公主一份儿。
大长公主眉头紧蹙,不知这闻氏两方都咬到底要干什么。
逍潇看着母亲,眼圈泛红,原来母亲对自己冷漠,是因为母亲不想让自己成为被要挟的筹码,才表现得淡然吗?
“可怜我为人母,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哪怕她不是亲生的,我也甘愿为她付出。”
什么?
她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这要从何说起?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听说过此事。
逍潇心里狠狠地激荡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闻氏。
“但那王逍潇王忘恩负义,根本不知道我为她做过什么,攀附权贵还被人家认作为义女,最近更是变本加厉诓骗我的钱财,把我长安的产业全部都要走了。她不知道余杭的产业我有多少,就贪恋长安的那点儿。”
母亲的话如针一样字字扎进她的耳朵里。
使她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后面的话她听不见了,只能看见母亲愤恨地盯着她,嘴唇一翕一合地冻动着。
她没有,她从来没有干过那些事,也没有那样想过。被认作大长公主的义女是偶然,她哪里知道这些事。
“女儿不认我,钱财被骗走,甚至与我写下脱离母女关系的文书,弟弟差点被害死,你们拿走了我的一切这是要逼死我吗!”
闻氏凄怆地控诉完,书房之内都是她的回音,众人以为她说的有道理,她那样的出身,就算是大长公主又能怎样,现在流落到民间,上位者一句话也是轻而易举地弄死了。
闻氏含着泪看了一眼逍潇,女儿,母亲就为你做这么多了。
她又看了一眼宋温如,宋温如似是明白了什么,惊诧之余夺路就要冲过去,可身形刚动,就见闻氏也不知哪里生出了力气,拖着一条跛腿,三步两步向一旁的立柱冲过去。
“咚――”
是头骨碰撞在立柱上的声音,如柱的鲜血从闻氏头上立时流出,染湿了她本来苍白的容颜,她撞出去的那一下带着必死的决心,力道出奇之大,转瞬就闭上了眼。
“宣太医,给朕救!”尚俊卿也不知闻氏忽然寻死,她若死了,她身后说的话就再无翻盘,他便成了逼其做伪证的人。
且她连大长公主也攀咬,就不像大长公主的人,说的话让众人更加信服。
好几个太医步履匆忙地入到书房,将闻氏围住,探了鼻息和脉搏之后,就给尚俊卿道:“这位夫人已没气了。”
“娘……”逍潇脑中一片空白,连泪都流不下来,“娘……”指甲狠狠掐在皮肉里,有血丝顺着掌心流淌。
“娘!”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头就要冲过去,却被一把力道扯住,她木木地回头,对上宋温如的双眼。
“闻夫人不能白死。”
“轰”的一声,逍潇心内的那根隐隐颤颤的弦断了,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着脸颊留了下来。
她想到母亲临去余杭前问自己要了一张空白纸页,上面按着自己的手印。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问问娘要做什么,一张空文书就敢签上名字盖手印?就不怕……
――我才不怕,既然是娘让我做的,我肯定相信娘,娘又不会坑害我。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母亲只有断绝与她的关系,在梧村密事上,她就没有任何瓜葛,她就只做她的王逍潇,平安地度过一生
母亲是在拿命保护她。
这个时候,她就算心里再痛苦,也不能上前去看母亲一眼,而是要照着母亲生前所说的那样,她就是一个攀附权贵、冷血冷清、只知道诓骗自己母亲钱财的人。
她吞下所有呜咽声,用衣袖擦拭掉脸上的泪花,再睁眼,已是换了一副模样。
宋温如默默看着逍潇因隐忍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双肩,转而在看向尚俊卿时,眼神变得锐利,他道:“闻夫人虽已亡故,但所言虚实还待深究,若,”再次看着逍潇,“王氏真如闻夫人所言并非亲生女儿,那可推断……”
“死无对证,怎可胡乱推断。”尚俊卿打断道,现在事态明显已不站他这边了,再说宋温如肯定在此事留了一手。
“那可推断闻夫人所言大多是实话。”宋温如不依不饶地将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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