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理着昨天的弥留客单,慢条斯理地问:“什么事?马哥。”
马邵元开门见山道:“哎,程儿,今天忙吗?”
“还行。”程青盂瞥了眼挂钟,“还没到忙的点儿。”
马邵元又说:“这样,你先帮哥一个忙。”
“什么事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赛马节举办方那边儿不是在我们公司定了辆大巴么?今天就得提前把一部分工作人员送到场地去。也他妈真是撞邪了,那辆车大清早出了问题,现在人和设备马上就到机场了。”
“吃公家饭的得罪不起,我已经通知休假的兄弟都赶过去了。”马邵元那边的座机又响了,他长话短说道:“那边也将近四十号人呢,你要没什么事就帮哥跑一趟呗。”
程青盂也没说什么,直接应下了。
从小镇到香格里拉机场,也就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赶过去的时候,他恰好撞见吉兴往后备箱装摄影设备,身边还候着两个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
程青盂帮忙搭了把手。
吉兴也很惊讶:“哎,老大?你怎么也过来了?”
“江湖救急。”程青盂顺手合上后备箱,“就只有这些了吗?”
吉兴踮起脚往后面看了眼,招呼着:“诶嘿嘿,各位!后面那辆丰田也是我们的车,大家可以先把设备器材都装上去。”
话毕,四五个人就朝着程青盂涌了过去。
他将墨镜推到头顶,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清点行李数量上去了。
几个黑色设备箱、两个五十寸大拉杆箱,背包和其他散物另算。
车厢的空间有限,还得把人载回去。程青盂轻按了下太阳穴,琢磨着到底该怎么安排。
“谢谢了啊,师傅。”有个小伙子把拉杆箱递过去。
“客气。”程青盂淡淡回了句。
“这箱全是镜头,还得麻烦您待会儿开车注意点。”
“明白。”
程青盂不似吉兴那般健谈,那小子就跟好奇宝宝一样,跟那几个工作人员聊得热火朝天。
而他,半句闲话都没有,埋头往后备箱上行李,其他人很自觉地钻上车。
临近中午,太阳刺眼,才稍稍活动了几分钟,程青盂就冒出层层汗,背脊的汗紧紧黏住上衣,他只好将T恤的衣袖拨上去,正准备关后备箱的时候,传来一阵沉闷的轱辘声。
“等等,师傅!我这儿还有个小箱子。”一道爽朗清脆的女声传来。
程青盂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并排着朝他径直走来。
烈日滚滚,心在发烫。
所有动作,乃至心跳,都在那一刻被强制性按下了暂停键。
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啊,就这么毫无预告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风轻云淡的笑意,他略显狼狈的懵怔,形成了一道水火般的天然隔阂。
万遥只穿着件纯白的T恤,灰蓝相间的衬衫就系在腰间,简单的运动裤搭配休闲鞋,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人瘦了,头发也短了,眉眼依旧清淡,褪去了婴儿肥的鹅蛋脸更显精致了。
好像什么都没变,一如那年。
“师傅,能顺道捎上这个箱子吗?”她身旁那个圆脸姑娘笑着问。
程青盂颔首藏好所有情绪,下一秒,又恢复成那种淡淡的神情。
“你俩都是工作人员?”他认出了万遥的行李箱。
圆脸姑娘咬着唇看向万遥,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说实话。
万遥几乎没有犹豫,将灰色鸭舌帽覆在头顶,接过行李箱推着走了过去。
程青盂就看着她一步,又一步,伴着呼吸节奏,慢慢走向自己。
直到她盈盈笑脸落入他的眼底,程青盂心底重石这才沉沉落地。他强装着镇定,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才压下想将她拥入怀里的强烈冲动。
她偏着小脸看他,脸上漾起笑意,佯装出陌生:“师傅,能蹭个车么?”
圆脸姑娘也跑了过来,解释着:“师傅,我是工作人员。您就当帮个忙呗,她也是去你们那儿看赛马比赛的,单独叫个车过去也不划算……您看行不行啊?”
因为她故作生疏的语气,程青盂没由来地笑了下,似嘲讽,更似自嘲:“后排都塞满了箱子,算上你已经没空位了。”
“啊……”圆脸姑娘有些失望。
万遥眨眨眼睛:“那副驾呢?我跟你上副驾去。”
“副驾。”程青盂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她,铁了心不接茬,“……不行。”
“为什么?也放满东西了吗?”圆脸姑娘率先提问。
程青盂扯了扯衣服,微微垂眸,却看向一旁的万遥:“副驾是留给女朋友的。”
圆脸姑娘沉沉叹着气,毕竟这种情况特殊嘛,她也能理解。总不能惹得人家情侣平白吵架吧?
算了,她心里打定主意,准备陪万遥再叫辆车打单线了。谁叫两人刚刚在飞机上聊得那么投缘呢!
“要不这样吧,遥遥,我陪你等……”“车”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万遥给打断了。
她亲眼目睹万遥温吞吞地凑了过去,还伸手捏了捏男人紧实有力的胳膊。
“那,我当你女朋友就可以坐副驾了吗?”她故意拖长尾音,欲盖弥彰地去问,“只是不知道师傅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程青盂有些绷不住,这小姑娘啊,还是那副性子。
“……”圆脸姑娘也吓傻了,不是,现在的人都这么直白了吗?
程青盂静静看着她,也懒得再陪她演戏,想着办完正事再好好收拾她。
他将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座,只冷冷回了句:“没有。”
圆脸姑娘心中暗喜,赶紧将万遥推到车头的位置,还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快快快!赶紧上车!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万遥瞥见男人自顾自地绕到了驾驶座。
没有?她真想就地给他掐死。
程青盂钻进车里,打火扣安全带,见小姑娘站在太阳下没动,又促促按了一声喇叭提醒。
万遥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爬上了副驾。
就这样,两人日思夜想的相逢,莫名变得抓马和滑稽。
汽车绕出香格里拉市区,驶入国道,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后排的几人都在看手机。
程青盂全程都没有再搭话,鼻梁上挂着一副黑框墨镜,闲闲散散地扶着方向盘,真就跟不逾矩的陌生人一样。
安静了几分钟。
“谢谢啦,可可。”万遥靠在副驾上道谢:“还好有你,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去呢。”
可可放下手机,忙说:“嗨,都是小事,你别客气。”
程青盂听着两人说话,默不作声勾了下嘴角。
“对啦,遥遥。”可可又起一茬,“你一个人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旅游,不害怕吗?”
“害怕啊。”万遥顺着她的话说。
可可扶着椅背凑近:“那为什么不跟朋友一块儿啊?”
“嗯……”万遥望着挡风玻璃思考着,余光却佻着身旁沉默的男人,“其实,我是来找网恋对象的。”
可可惊掉下巴:“网恋对象?不是,你长这么漂亮还玩网恋啊?”
万遥又说:“对啊,两年多了。”
“两年多都没见过面啊?”
“嗯呢。”
“天呐,你不怕跟你网恋的是个老大叔啊!”
万遥发现某人的唇线越绷越紧了。
她忍着没笑:“他确实……也不年轻了。”
可可有些担忧:“你还是注意一点吧!可别被那种色老头子给骗了。”
万遥故作严肃地点点脑袋:“嗯!不能让老男人给骗了。”
要不是车上装着易碎品,程青盂真想把油门踩到底。好好好,一回来就编排他的年纪,这几年还真长本事了。就这样,一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他压缩了二十来分钟。
万遥和可可只短暂闲聊了会儿,就能看见达克措的地标指示了。
后排有人说:“师傅,您把我们送到芳如酒店就好。”
程青盂应了声:“行。”
车子在小镇里绕来绕去,万遥看着陌生的街景,顿时百感交集。
曾经只有几条主街的小镇,这几年竟然变得如此繁华,一排排新建起的屋楼,各类各样的小店,随处可见的游客,都是时间留下的奇迹。
凭她停格的记忆,恐怕也找不到程青盂盘下来的民宿位置了。
想着想着,万遥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很快,程青盂就将车子驶入一个气派的小院,想必这就是可可他们要入住的酒店了。
程青盂将手刹拉上,去开后备箱卸东西。
可可和同事们也开始往下搬行李,直到整个车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遥遥,你定好住宿的地方了吗?” 可可关心道。
万遥扶着行李箱拉杆,却把视线放在了忙前忙后的男人身上。
怎料程青盂完全没有反应。
演上瘾了是吧?万遥收回视线来。
“还没有呢。”她跟可可说,“我本来计划的就是,到了之后再找住处。”
可可笑眯眯地挽着她:“那你要不跟我们住一个酒店吧?我看他们这儿的环境还不错。”
“嗯……好像确实不错啊。”万遥故意拖长尾音。
程青盂还是不接茬。
“对吧对吧?那你也住这儿吧!” 可可兴致勃勃地安排着,“住得近我还能帮你看着,省得你那网恋对象占你便宜!……”
“好!”万遥也不犹豫了,拖着行李箱往酒店大堂走,“那我先去订间房。”
乌压压的一群人往大堂涌去,程青盂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座,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那边很快接通:“喂?程哥?”
程青盂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你今天大堂值班?”
“对啊。”那边传来谈话声。
程青盂又说:“这样,我有个亲戚,来这边旅游,刚刚上你们店去了。一个小姑娘,拖着只灰色箱子,白白瘦瘦的,戴着顶鸭舌帽,你帮我看着点儿。”
“不是,你家亲戚不住你店?上我这儿啊?”
程青盂敛下眼皮,随便寻了个借口,避重就轻道:“房满了。”
“行行行,得空再说啊,你说的那姑娘好像进店了……”
程青盂轻轻“嗯”了声,将手机扔回副驾上,又把车开了出去。
-
虽然说住同个酒店可以互相照应,但可可这趟是有正经工作要忙的,中午和万遥一块儿吃了个午饭,她就得跟摄影组的同事先去马场了。
万遥就留在酒店补了个觉,醒来洗漱后,换了套干净衣服才出门。
小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周建满了民族特色的建筑,鲜艳的经幡随风扬起,新修的街道纵横交错,小铺里摆满了琳琅的商品。
万遥就跟众多游客一样,带着满满的新奇感四处闲逛着,路上随处可见举着相机和反光板的摄影师,还有穿着民族服饰、化着精致妆容拍写真的姑娘。
瞥见摄影师工作服上题的字时,万遥还稍稍愣了一下。
是用行楷题写的“遥”字,还挺有缘的嘛,她心里默默想着。
直至夜幕悄悄降临,小镇陷入霓虹灯的旖旎中,景色更添一种别样的滋味。
万遥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藏味餐馆,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拍照发了个朋友圈,还带上了香格里拉的定位。
文案是:[今日归来不晚。]
发这些的意图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让程青盂看的。
她拆开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举起手机看了眼,很遗憾并不是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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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盂在去写真工作室的路上,接到了贡增汇报“军情”的电话。
四个小时前,他说,“程哥,那姑娘出门了。”
“就她自己?”
“嗯,还带着个相机。”
程青盂沉默了大半天,最后只回了个“知道了”。
贡增讲现在这通电话的时候,语气就跟前面完全不同了,听上去还有些着急:“哎哎,程哥,她又回来了。”
程青盂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不到,还算有些分寸,“回就回呗。”
贡增无语到家了:“什么叫回就回呗?不是你让我看着嘛?整得我跟狗仔一样。”
“对了,那姑娘身边可多了个黄毛啊!那小子看着有点不对劲,两人刚刚有说有笑的,直接往楼上房间去了。好歹亲戚一场,你要不出面管管?”
程青盂脚步一转,险些撞上旁边的人,对着听筒低骂一声,“你他妈还可以再晚点讲。”
电话那头的贡增一头雾水:“我这不是立马就跟你说了吗?”
程青盂步履生风,往芳如酒店赶去:“他俩上楼多久了?”
贡增想了下:“两三分钟吧。”
程青盂的太阳穴跳了又跳,“……”
贡增完全不知事情的严重性,还嬉皮笑脸地跟他开玩笑:“再等几分钟,估计连衣服都脱光了……”
“我脱你大爷。”程青盂冷叱一声。
他挂断电话后,疯狂往那边赶,几乎是用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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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遥被接连不断的沉闷敲门声,吓了一大跳,担心是喝醉了酒来闹事的房客。
她有种预感,再不开门的话,对方可能要撞门进来了。
隔了十几秒,才虚虚推开门。
程青盂单手撑在门框上,一眼就瞥见挡在门口的陌生男人,还真染着一头茬眼的黄毛,看着像隔壁米粉店养的金毛犬。
隔了半秒,小姑娘才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还特别不耐烦地嘟囔着:“是谁啊?”
程青盂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的情绪确实有些失控了。
他大掌抵在门上,将那道缝推开些,眼神虚虚扫向两人:“你说我是谁?”
走廊昏黄又沉重的光,落在男人冷淡的眉宇。
万遥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感觉。她赶紧站出来问:“程……你怎么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程青盂越过比他矮半个头的金毛,完全不给万遥思考的时间,握着她手腕就将人拽了出来。
“……”万遥还懵着呢,被他拽着往前走。
直到地面闪过一丝淡淡绿光,程青盂将她推进了漆黑通道。
万遥被他抵在安全通道的门上,光感稀薄,凉风习习,完全看不清彼此的脸。
“你说我是谁?”程青盂俯视着她。
万遥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连衣摆都挂着晚风的透凉。
“不知道。”她故意逗他。
“不知道?”程青盂闻到她身上的酒气,话锋一转,冷笑一声,“你还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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