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温砚岭的眸子顿了顿,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又好似被人捉弄般,可他怎么都笑不出来。他静静地站在病床前,因为背着光,瞳孔显得愈发幽暗、深沉。
须臾间,他眼里浓烈的疏离感便被他很好地收了起来。温砚岭移开目光,表情平静,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道:“池零露,你又想干嘛?”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秋疏桐还是有些微的恍惚,怔然片刻,她才抱歉地开口:“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了。”
话落,温砚岭再次垂眸看她。
“是都不记得,还是选择性地不记得?”好似提及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往,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漠下来,“不记得你刁难过的人?还是仅仅只是不记得我了?”
他的语气恶劣,让秋疏桐感到颇为不适。
她猜测池零露跟这人有许多旁人无从知晓的纠葛,至少也是她本人曾经得罪过面前的男人,致使他对她生出如此强烈的敌意。
其实秋疏桐本人并不是什么温婉的类型,向来都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被人刁难,最直接的方式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可以反驳他,以他这般冷漠的态度回敬他,然后不予理会。这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想法,也是她此刻唯一想做的事。然而如今她并不能做自己,占着池零露的身份,又不曾知晓当中缘由,随意置评、仅凭心性说出语重的话,无论如何,都有几分不负责任。
所以,不能跟他起争执。
秋疏桐暗暗告诫自己,接着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温砚岭也不知是真是假。他的视线向下,落在秋疏桐脸上,不知看了多久,最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仿佛全然不在意。只是抬腕看了眼手表,淡淡开口:“一会儿起来做个详细的检查,要是没问题,你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他刚说完,就有护士过来巡房。温砚岭看起来也不想在这久留,又扫了她一眼,便飞快地转头往外走。走到门边,手刚触到门把手,秋疏桐忽然想起什么,慌忙出声喊住他:“等等。”
温砚岭的脚步顿住,慢慢回过头来。
秋疏桐似乎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启唇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方便告知一声吗?”
和她认识近两年,温砚岭是熟悉池零露的嚣张做派的。他一言难尽地望着她,打死都不信池零露会真的失忆。不知道她又在捣鼓些什么玩意儿,温砚岭语气冷冰冰地回道:“不方便。”
下一秒,他就拉开门走了。
随着他的脚步声离去,外头再次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急诊外科的温医生好帅啊,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不知道诶,没听说过。他这么帅,女朋友得多好看才能配得上他啊?”
“对啊。”
碰巧被刚从值班室出来的厉词安听见了,他撇嘴一笑,立刻无情地戳破她们的幻想:“不用想了,人已经结婚了。”
“真的假的?怎么没听说啊?”
“因为这属于商业机密。”
“那你知道他太太是谁吗?”
一众护士眼巴巴地看着他。
厉词安没有明说,只道:“他太太属于商业机密中的机密,被曝出会炸裂新闻的程度。”
“有那么夸张吗?难不成是个明星啊?”
厉词安笑笑,没说话。看着面前温砚岭逐渐远去的背影,赶紧快走两步追上他,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道:“嘿,听说你老婆醒啦?”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刚巧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护士步子一顿,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可能是感知到温砚岭的目光即将投射过来,她又迅速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温砚岭侧目看向他,目光冷冰冰的,好半天没说话。
厉词安立马闭嘴。
这是,又被她给气着了?
要知道,从认识温砚岭开始,这人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置身事外,像个局外人,永远都不会受到影响,也不会发脾气。
独独面对池零露。
“你老……”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温砚岭出声打断:“你还可以说得再大声点,让整个医院都知道。”
这一句话,吓得厉词安一哆嗦,本来还跟人勾肩搭背的,这会儿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迅速打住话题,看着他认真道歉道:“抱歉,抱歉,一时激动,我给忘啦。”
道完又忍不住问他:“真醒啦?”
温砚岭瞧了他一眼,片刻后又垂下眼眸,轻轻地“嗯”了声。
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但厉词安没注意,也可能是八卦心起,全然忘了他的情绪:“那你……这是又要回老婆家住去啦?”
温砚岭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闲得慌。温砚岭自然没有理会,只是脚步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厉词安跟着他加快,他这人向来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有听到回复,嘴里继续叨叨个不停:“说实话,金窝银窝,都比不过老婆的被窝,我可真羡慕你啊。”
知道他打趣,温砚岭瞬间感到无语,想也不想便说:“这么好的窝,那我送给你,你要不要?”
听到这话,厉词安笑了。笑完像是急于撇开这个烫手山芋似的,慌忙摆摆手:“别了别了,这么大的福气,我可受不住。这么好的被窝,还是得您温公子亲自来。”
温砚岭:“......”
“其实说实话,你老婆人长得是真的漂亮,就是这性子吧,属实刁了点。正常人谁都受不了,也就你能吃得消她。”
吃得消吗?温砚岭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声。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过往与池零露打交道的片段,他发现这两年来断断续续的,但是婚后的并不多,多的都是结婚前的。
印象吧,说实话真的不怎么样。
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她要做阑尾炎手术,碰巧主治医生是他。如果知道之后病人会那么难缠,那天温砚岭说什么都会把手术给推掉的。
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这么一说。
温砚岭的术后缝合水平高超,在学生时代一直被当做范例演示。那天发挥也很稳定,基本将她的疤痕减少到了最小的程度。谁知池零露不买账,称自己是演员,要演戏、拍广告、穿比基尼的,身上忽然多出这么大一道疤算怎么回事,以后还在不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其实那时候她压根算不上什么演员,连龙套都没跑过几个,100个人当中大概有100个人不认识她。
温砚岭当然觉得她在胡搅蛮缠,不愿理睬。
奈何人家三番五次跑来医院找茬,要他负责,要他以身相许。时间久了,见温砚岭不愿搭理自己,便把矛头指向他身边的护士,警告她们不要靠近他,不然绝对饶不了她们。
无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更过分的,是在那会儿医闹事故频发、他母亲因为身体状况生病住院,家里公司出现状况、资金周转不过来时,她突然横加阻挠,扬言要搞到他们家破产为止。
那时他并不知道她是燕城前首富的女儿,以为她在说大话,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不过几天,各种与温氏集团相关的丑闻忽然频繁曝出,一个接一个,怎么都压不住。他便知道,她是来真的。
温砚岭作为家中长子,平时不管家业、为医疗事业奉献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肩上没有责任。从小父母给予他优渥的家庭条件,让他可以无忧无虑地追逐自己的梦想。现在家里的公司出事了,他又怎么能够坐视不管?
知道温氏集团备受打压完全是因为自己,犹豫了几天,温砚岭还是翻出了手机通话记录,回拨了之前数次骚扰他的那个号码。
不出几秒,电话就接通了。接通的第一瞬间,他便问她:“池零露,你究竟想怎样?”
话筒对面的池零露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过来找她,轻笑了声:“我想怎样,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温医生?”
温砚岭拧着眉,懒得跟她闲扯,冷漠道:“是不是只要我答应跟你结婚,你就会放手?”
“那当然。”
“行。”
*
直到温砚岭走出去许久,秋疏桐仍旧呆呆地凝望着病房门的方向。
由于男人并未亲口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说出自己姓名,加之语气过于恶劣,让她对他们的关系始终持怀疑态度。
可他有必要来冒充她的丈夫吗?池零露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秋疏桐想不明白,她思考了许久,等到护士进来喊她去做检查,才慢慢从床上起来。
这里是VIP特需病房,除去偶尔响起的护士讨论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没有幼童的哭闹声,也没有家属的关切话语,周围比她记忆里的医院病房要安静许多,因此什么信息都无法捕捉到。
或许出了这个房门就可以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或许……仔细观察便可得知真相。
脑中充盈着这股想法,从病房到诊室不远的距离,秋疏桐一路跟随护士的步伐,四处留意,不曾放过任何细节,因此步子迈得稍稍慢了些。
诊室就在走廊尽头,电梯旁边。走在前面的护士见她始终没有跟上,数次停下来等她,终于忍不住回头问她:“怎么了?”
秋疏桐摇摇头,知晓她的耐心告罄,立即加快步伐。不过,她也的确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周围除了比她之前所生活过的地方更为精密的仪器、更为整洁的病房,还有悬在墙上不断报号、名为电视的东西,并没什么重大发现。
在这家医院里,貌似什么都找不到,她只得跟随护士的指示去做检查。
检查做完已经挺晚了。再次回到病房,秋疏桐独坐窗前,听着窗外不绝的汽车鸣笛声,忽然生起一丝焦虑。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也没有熟悉的事物和人。无法打听到战况,也得不到池零露这个身份的个人资料以及任何人物关系。
大脑一片空白,仿若真的失了忆。
她静静地坐着,望着窗户外边明媚的夜色失神。
朗空星垂,清宵月明。很美的夜色,可她仿佛看到了那弯银钩背后的阴翳。她鲜少地感到迷茫,为未知境地,未知过往,也为未知将来。
不知看了多久,到最后瞧着月色都觉得忧愁,秋疏桐只得重新回到床边,决定暂时摒除心中杂念,好好休息一番。
她倒在床上,将被子盖过肩部,微微阖上眼睛。
酝酿片刻的睡意渐渐袭来时,紧闭许久的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大力推开。秋疏桐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穿着打扮极为靓丽的妇人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妇人不知从哪里赶来,披肩的大波浪卷微微有些凌乱。见秋疏桐从床上坐起,她突然跑到她跟前,情绪激动地一把抱住她,双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脑袋,像是找回了遗失许久的珍宝。
陡然暗下来的光线以及陌生的怀抱,令秋疏桐心下一惊。
待双眼慢慢适应,妇人便稍稍退开些,垂下视线,眼含泪光地问她身体状况如何。没等秋疏桐回应,又接着问道:“露露啊,听他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真的吗?”
第3章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仿佛停止了流动。
摁在她脑袋上的掌心柔软又温暖,却十分有劲。秋疏桐好不容易生出的睡意彷如脱缰之马,霎时跑得无影无踪。她几乎在一瞬间就认出了面前的妇人是池零露母亲。
“我……”秋疏桐想找个理由,迎着面前池母的目光,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急促而混乱,像紧张,又像是心虚。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恳切,秋疏桐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谎话。可她又无法告知她真相,犹豫片刻,只能违心地点了点头。
那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你健康活着就好。我也不指望别的了,只要你活着就行。”
“你知不知道,当时你小姨给我打电话说你被炸晕了我有多害怕,妈妈都要被吓死了啊,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
“小姨?”秋疏桐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就是你现在的经纪人啊,你真不记得她了吗?”
秋疏桐认真回忆了一番,猜测是刚醒时跟她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的那个女人。
不过,她不是不记得,她是全无任何印象。
“想不起来了。”她略带歉意地说。
池母看着她,慌忙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没事的,你的脑子受了伤,暂时想不起来很正常。你小姨叫陈淼,妈妈叫陈焱,现在记住就好了。”
终于从池母嘴里套出了丁点儿有关池零露的人际关系,秋疏桐微微点了点头。
“医生说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我给你带了衣服,你一会儿换好,跟妈妈回家吧?”说着,她将托特包里的白T、超短取出来递给她。
伸手接过衣服的瞬间,秋疏桐才恍然想起她当时穿的是飞行服,池零露是在地面上拍的爆破戏,定然不可能同她一样。那医院的人见了,不会感到奇怪吗?
“我刚进医院的时候,那衣服……”
“嗯?”陈焱有一瞬没反应过来,想明白她指的是哪天后,又“噢”了声,“你说你那破衣服啊,早被炸得不成样子咯,怎么啦?”
“没事,没事……”说着,秋疏桐拿起衣服走进一旁的盥洗室。
一直没进盥洗室,所以白天秋疏桐并未注意到。这会儿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她才发现她瘦了许多。
曾经的她也偏瘦,但那是健康匀称的瘦。她长着一张端秀的鹅蛋脸,肤白胜雪,黛眉翠羽,一张脸清丽绝俗。如今这张脸却是一点儿肉都没有,好似薄薄的一层皮。
大概是真的昏睡了太久,多日不进食,以至于饿得失了仪态。
秋疏桐无声地叹了口气,换下身上的病号服。拿起池母给她的牛仔超短,准备换上时,却是一怔。
这裤子,未免也太短了些。他们这儿的人,都是这么穿的吗?
她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犹豫不决,怎么都不好意思换上。陈焱已经在外头等了半天,没忍住走到门边敲了敲:“怎么啦,怎么这么久还没换好?”
“抱歉,稍等一会儿。”半晌,秋疏桐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一言难尽,太短了,真的太短了。她闭眼深呼吸了几个来回,还是换上了这条裤子。换好的瞬间,秋疏桐才发现,大小竟然是正好合适的。
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很快,不一会儿,她就随陈焱乘电梯来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早就有人等在了黑色的库里南车旁,看起来是个新司机。见她们下楼,他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接过陈焱肩上的包,替她们打开车门。
秋疏桐跟着陈焱上车,她是头一次坐这般宽敞的汽车,颇有几分不习惯。仅仅只是后座的一角,便让她觉出这辆车价格不菲。她不懂车,但是这车型是她早前从未见过的,估计绝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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