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切出天气软件,心想,未来至于一星期都用不着那把价格吓人的英国手工伞了。
她踩着拖鞋,初初蜷成一团,睡在床底下的猫抓板,差点儿给她压着尾巴。
小猫不满地抱怨一声,舒展四肢后跳上书桌,跷着粉爪舔毛。
初弦手疾眼快地扶了一把,险险避免玻璃瓶内的苍绿色散尾葵被撞倒。
遗留下来的工作已经在昨天成功收尾,今天不用特地再跑一趟研究院,初弦难得收获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末。
放空片刻,她到储物柜里取了一盒主食罐头,初初闻声而动,迅速奔跳过来,刚剪过指甲的爪子松松勾着她脚踝,喵喵地叫个不停。
“马上马上,初初不要着急哦。”
小猫听懂,坐得像个幼儿园小朋友,等待表现良好的奖励。
洗干净沾了油脂的手,初弦开着吸尘器里里外外地打扫一边,尤其是地毯,要格外费心。
给散尾葵换了水,鱼缸里那两条孤苦伶仃的金鱼投了几粒鱼食,大功告成地抻了会儿懒腰,蹬掉棉拖鞋重新爬上床,心满意足地摸出看了三分之一的莎翁的《第十二夜》,被里边不停重复的“聪明人傻瓜人”理论逗得开怀。
看累了就放下书休息会儿,亲自掌厨对付五脏庙,中午小睡一会儿,下午看一部冷门电影,继而把没看完的书补完。
等她放下书,半开的窗户斜入一道没有余温的夕阳残光,初弦环着双腿,下巴抵着膝弯,还是零下好几度的气温,空气潮湿寒凉,仿佛随时随地会落一场大雨。
看了半天,她在迷眼的夕阳余烬里忽然晃了下神,一把捞过手机,甚至都不用翻,手指轻而易举地点进置顶工作群之下的黑色头像。
初初:贺先生,我要去买菜。
上一条来自贺清越的回复是在四小时前,推荐她看司汤达的《红与黑》。
她站在艳烈如火的薄暮中,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古怪。
两人的聊天频率自那日在研究院后,逐渐趋于频繁,但所谓的频繁,也不过是初弦想起来了就回复一两句。
——17:55分——
初初:贺先生,我要去买菜。另:最近不怎么愿意阅读爱情小说。
——13:01——
H:推荐你看《红与黑》
——13:01——
H:他已经厌倦了这虚无缥缈的占有,他渴望抓住梦境。
——13:00——
初初:准备看会儿书就睡午觉。
——11:20——
H:该吃中饭了。
——11:19——
H:早餐吃那么晚?
--11:19--
初初:NONO,我想吃梅菜扣肉包子。2.5一个,特别好吃。
--08:25--
H:打算吃什么?李家粉汤?
--07:03--
初初:贺先生早上好,我准备出门吃早餐。
初弦微微眯眼,聊天界面凑到眼前。
嗯......
一个日理万机的资本家,竟然可以秒回信息吗?
初弦咬下手腕的黑色发绳,干脆利落地束起长发,她发质好,头发又黑又亮,前额垂了绒绒可爱的胎毛。
千载难逢的时刻,初弦竟然盯着手机等了五分钟,确认暂时没有新消息进来,她勾下挂在壁架的奶白色挎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装了一部手机,一串钥匙,一包上次超市购物时做活动送的可吸水抽纸,还有常年背在包包里,以备不时之需的发卡和头绳。
出门前检查无误,停了停,顺手把客厅还没有装满的垃圾一并换了带走。
东门菜市场下午最为热络,初弦和好几个商家熟悉,从第一家打招呼到第五家。
她会做饭,但水平一般,再加上长年累月一个人生活,难免会犯懒,想出门买点熟菜回家。
“小初来啦!老样子,要酸不要辣?”
好不容易排到初弦,她抬高手机,扫了支付二维码,脆生生应了句“老样子”。
福鼎肉片的店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北方大姐,来这儿打工后认识了南城老公,两人一路携手扶持,开了一家正宗地道的福鼎肉片小店,碰上周末,生意好得不行。
大姐一边快速下肉片一边和她闲聊:“小初最近有时间接辅导吗?上次姐有个邻居,听说我那娃考了年级前三,羡慕得不行!一直问我是哪儿请的辅导老师,想让我帮忙牵线呢。”
初弦摇摇头,笑道:“我最近工作太忙了,但我可以帮忙介绍我身边想要勤工俭学的学弟学妹。”
“那敢情好。”
大姐爽朗一笑,12元小碗愣是给她加量成大碗的分量,笑道:“小初有空常来啊。”
初弦笑声应下,逆着人潮往回走,看见一位用自行车兜售玻璃菜的大爷,她停下来问价钱。
大爷往绑在自行车后座的箩筐一指,嗓门洪亮地说:“全是俺老太自己种的,姑娘,新鲜得紧啊。”
初弦从挎包里挖出一点儿零碎现金,让大爷给她称三斤。
“三斤六两......就按三斤的钱给你了,姑娘你也是俺老太的常客了。”
初弦略感意外,没想到对方还记得她,小梨涡溢出甜丝丝的笑容:“谢谢大爷,下次我还买你家枇杷果。”
接了透明袋,初弦刚一转身,人潮冒出个愣冲冲的男人,将她肩膀狠狠一撞。
食盒里盛汤的肉片被她惊险扶住,但是另只手抓着的玻璃菜和挎包登时摔到地上。
男人戴着看不清面容的黑色口罩,三两下把她滚出来的物品扫回挎包,双手把物品原样交还。
“实在对不起,刚刚被人推了一下。”
初弦从他手中接过挎包和已经脏了的玻璃菜,有些心疼地喃喃“谢谢”。
男人点了两下头,掩饰性地把口罩继续往上拉,人一转身,迅速消失在拐口的小巷。
“姑娘没事吧?这年儿的年轻人啊,匆匆忙忙,都不晓得急什么。”
热心大爷悄声说:“快看看,有没有少了些什么东西。”
初弦低头检查挎包里的手机、钥匙、纸巾,她拨拉两下,直觉少了点什么,可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头绪。
她眺了眼男人背影消失的方向,疑惑地想,他走前似乎攥紧了什么。
那是被自己遗忘的,一枚在饰品店里购买的缎带一字夹。
口罩男人带来的插曲转瞬即逝,但初弦仍是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回家的脚步格外留心和仔细,确定一路上和以往无异,楼道也没有陌生人的出现,这才安心地掏出钥匙开门。
漆色的木板门重重合上,一个身影自暗沉沉的安全通道里探出,下半张脸用一次性的黑色口罩遮掩,只露出阴晴不定的阴鸷双眼。
恶狠狠地,带着不知从何而起,无法宣泄的怒气,直勾勾地盯着那扇标有402的棕漆色大门。
男人磨了二回后槽牙,咬肌绷得极紧,如果这时候有人在他身边,或许不难听到他阴森森地念着两个字:
“初弦。”
潦草解决晚饭,初初已经在沙发上状态安详地睡着,初弦无奈叹一声,认命地拿起吸尘器快速把沙发清理一遍。
拣了睡衣裤去浴室洗澡,出来时热了一杯脱脂纯牛奶,她背手撑着光洁明净的灶台,一边慢吞吞地喝牛奶,一边看工作群有什么动静。
翻完工作群,给黄立勇回复了自己已经吃过晚饭的消息,黄立勇一家五口的简笔画头像下,是音讯石沉大海的钟立谦。
初弦告诉他自己买了点伦敦伴手礼,问他有没有时间,或是直接叫同城快递送到医院,但他一直没有回复。
她没有拥有过分的表达欲,手机翻一圈,除了温弥之外,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聊天的人。
给温弥发了消息,那边回得很快。
温弥:我在你家附近,要不要出来坐一坐?
初弦直接拨了语音:“你在我家附近吗?要不你直接上来吧。”
温弥思索一二:“也行。你等我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不急不慢的叩门声响起,初弦应了句“来啦”,急慌慌趿上拖鞋去开门。
感应灯光昏黄,门口飘荡细小尘埃,不见人影。
初弦怔了片刻,试探地喊了声“温弥?”
无人应答。
那瞬间,多年看过的恐怖片桥段凶悍涌入脑海,一股寒风来势汹汹,初弦如梦初醒似地打了个寒颤。
她一把拍上门,因为在厨房切水果的间隙错过了两通来自温弥的来电。
温弥:临时被绊住了脚,今天恐怕不能去你家了。
“............”
所以刚刚敲门的人是谁?
初弦紧紧皱眉,她一直知道老小区治安欠妥,但是在这边住了这么多年,到底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
并着手指揉了揉疲倦眉心,初弦轻声靠近大门,迅速反锁。尤嫌不足,还从厨房顺了个玻璃杯挂在门把手上。
她在门前屏声静气,听了半天动静,决定明天找人来装一个监控。
初弦捞一个抱枕窝在沙发里,手机斜放在自己眼前,给温弥回了一个“没关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她听。
放下手机,睡意渐渐压过眼皮,撑着最后一丝神智,她倾着身揿灭大灯,脑袋一歪,心跳紊乱地陷入梦境。
手机在寂寂黑夜中震了下。
来自贺清越的新讯息。
和初弦预想的不一样,资本家的生活听起来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都靠一杯又一杯的美式续命。
江一峻抱着一沓需要处理的合同进来,难得的,贺清越没有转着他那只银黑色的万特嘉钢笔,而是一脸严肃专注地看着手机。
江助面上浮过一丝微妙神情,他轻轻清了下喉咙,需要贺清越做最后审批的合同放在办公桌的一角。
贺清越斜乜他一眼,语气幽幽地开口:“江助,如果有一个人,姑且能算欠她良多,你会主动请对方吃饭吗?”
江一峻心想这是什么需要用这种口吻问出来的问题吗,再说了贺总您不是向来秉持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吗。
但碍于对方是自己的直系上司,他低着头,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促狭的光,声音却沉稳得听不出任何言外之意:“如果是我,会的。”
贺清越若有所思地点头。
半分钟后,江一峻认为他无所指示地准备退出办公室,他把手机往跟前一推,似笑非笑:“那她为什么不主动给我打电话?”
甚至还不回复我的消息。
身经百战的江助被这个刁钻问题给难住了,他那动辄处理千亿合同的完美大脑飞速运转,迅速抽丝剥茧剔除所有不可能的可能后,只剩下一个人名。
江助依旧是不轻易显山露水的江助,他微微一笑,听不出一点儿试探:“贺总是说初弦小姐吗?”
钢笔反拿,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桌面,不消贺清越开口他也明白:不然?
“初弦小姐,”斟酌一息,凭借自己对她的寥寥印象,江助飞快组织平顺语言:“性格比较温和,贺总若想约她吃饭,或许可以明说。”
刚结束一场硝烟四起的会议,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刀光剑影的凌厉,低沉声线压着冷笑,贺清越挑眉反问:“依你的意见,是让我主动给她打电话?”
江助敏感地后退一步,只敷衍:“您试试。”
贺清越嗤笑,单手解开质地偏软的衬衫领口,露出清瘦笔直的锁骨,因着微微躬背的动作,锁骨阴影蜿蜒着没入冷白皮肤的更深处。
他找到某个罪该万死的头像点进去,刷到对方的第一条朋友圈。
四十分钟前,初弦给程润点了个赞。
而他的信息,已经一小时二十三分钟没有得到回复了。
江助默片刻,心想贺总,您要不直接把程老板给做了吧。
远在衣香鬓影灯红酒绿的程润,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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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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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仍然是个温暖响晴,初弦全身酸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长发乱糟糟地垂在腰后,背手揉着惺忪睡眼。
没想到就这么蜷缩着睡了一夜,她捞起长发,两指摁着肩胛位置,缓慢地活络筋骨。
推窗半开,小区里最老那一批住户栽种的木棉花开花了,枝头簇簇繁花似火,开得绚烂明艳。
她呆望片刻,没穿棉拖长袜的脚背踩在一小片阳光投落的斑驳光圈里,薄纱滤下一抹仿佛清水里晕开的绯红,颜色淡得几乎透明。
完全推开窗,暌违一夜的阳光泼墨似地洒漏进来,轻柔地拢上散尾葵,纵横交错的蓬勃枝桠浓上一片盎然苍翠。
结束洗漱,鼓着仓鼠似的两颊,她抿了口蜜桃味的漱口水,快速鼓动几次。
每扇窗户做了纱窗设计,初初窝在窗台一角,阳光把柔软毛发晒得闪闪发光,宛如撒了一把细小碎钻。
用了好几年的手机电量大不如前,初弦郁闷地看着屏幕闪了闪,直接进入关机模式。
她回到卧室,听见楼下那对归国老夫妇的小孙女开始每日的钢琴练习,磕磕碰碰的车尔尼不慎熟练,她内心评价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几分钟后曲调逐渐顺滑,手机也在这时慢吞吞地闪出开机界面。
现代人的联络全靠手机,一个成年人消失一整晚,足够打开微信的瞬间卡到骤停。
她先回复了温弥的消息,温弥对昨晚的失约倍感抱歉,忙完后特地向她说明缘由,因为整晚等不到她的回复疑心是不是生气了,不由得更加惶恐,初弦乐呵呵地说没事,下次有空再约。
之后再回复对接过项目的负责人,那边询问了几个专业性的问题,初弦一一解答,手指划到钟立谦的头像。
他依旧没有回复。
没多想,她开始一一清掉头像左上角的小红点,意外的,自在居程老板竟然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程润(自在居老板):初弦妹妹救命!
?
程润(自在居老板):你快回贺清越消息!不然他要掀了我的头盖骨!
??
初弦想象力超群,在那走神的三秒钟内,完整地脑补出一场贺清越大战程润的诡异戏码。
程老板到底不敌铁血商人贺先生,哭得眼泪汪汪求饶:“小初妹妹你快管管他!”
迷你版贺先生举着个比他本人还要大的红色锤子,程润说一句话他就锤他一次,趾高气扬地威胁道:“谁允许你喊她小初妹妹?”
肩颈一绷,初弦连连摇头,伸手在空气里乱抓几下,恶狠狠地赶跑在她脑海里摇旗呐喊的贺清越。
太吓人了。
她无声地叹口气,继续往下看。
程润(自在居老板):我朋友新开的店,报我名字给你打1折!看见消息了速速带贺清越去!!妹妹你哥哥我的性命就全在你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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