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被那一排的感叹号闪得眼睛疼。
程润(自在居老板):南城网红必去打卡店!江南风情,诗情画意,穿越千年等你......链接。
想了想,还是给程润回复了一个小猫探头的表情包,程润回复得意外快,一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
初弦没发现对方已经删除了昨夜自己点赞过的朋友圈,她当然料不到,只不过是点赞一条程润宣传自在居的链接,竟然会打翻一缸陈年醋坛子。
手指犹豫片刻,在一个月甚至更久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贺清越产生陌生人之外的关系。
蓦然又叹了口气,目光最终停在那个没有备注的黑色头像。
她微信里的好友多数都有备注,少数的,要么是负责的项目名称,要么是遗忘了对方姓甚名甚,独独贺清越,她不知道该给怎样的备注。
直呼其名太不礼貌,贺总......似乎又太过冰冷。
倒是常常挂在口中的贺先生,没有与他那单调的字母H相联系。
事态并不像程润添油加醋描述的那样严重,起码在已经贴心加上“昨天”二字的时间线里,只躺了对方发过来石沉大海的一个孤零零的问号。
倒不是真的故意不回他的消息,只是初弦不沉迷手机,也没有拿微信和别人聊天的爱好,一般回复完置顶工作群的消息,她就会放下手机。
她想了想,盘腿坐在窗边低头敲字:早上好,贺先生。
她手腕抵着窗台,凝着微微发亮的小区长路,两道的路灯已经熄灭。
心念一动,初弦摁住语音,问他:
“贺先生,昨夜看了十分钟的路灯,灯火煌煌,照亮我的路,也照亮每位归家人的路。今天可以请你再‘顺路’一回吗?”
她说得很委婉。
半分钟后,对话框上方出现长达10秒钟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是跳进来的却是一条2s的语音。
点开,是他模糊笑意的“等着”。
虽然降雨概率只有微乎其微的30%,但初弦深觉自己的运气向来不好,为了避免突发意外,她还是决定随身携带贺清越留给她的英国雨伞。
南城的7点41分,东门市场的早餐摊位鳞次栉比,和过去的每一个早晨没有区别,但是因为怀揣了扑通扑通直跳的等人心情,这一天又变得突然意义非凡。
贺清越比她预计中来得更快一些。
因为不走研究院那条路,车子倒是可以开进来,是一辆她从未见过的,银色巴博斯,车身精悍,颜色炫目,价格不菲。
她左手搭着浅胡色的雨伞手柄,斜背一个以收割少女闻名的平价挎包,白色中款呢大衣,搭一条垂坠感很好的奶白色长裤,裤腿别出心裁地点缀两个圆鼓鼓的......
贺清越说不出那是什么,有点像灯笼花,也有点像膨胀饱满的雪花。
他正了目光,小姑娘眉眼弯弯,长发全部束在脑后,风一吹,纤软的发丝儿跟着荡。
“早上好。”
她又说一遍,声音元气十足:“贺先生,今天我邀请你过‘初弦的一天’,怎么样?”
贺清越挑眉,倒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安排。
遂点头,语气难以察觉的几分纵容和宠溺:“可以。让我切身实际地体会南大高材生的日常。”
格外好的天气,格外好的心情,还有眼前,格外好看的小姑娘。
初弦目光飘忽,他最后那句话太犯规了,惹得她耳根滚烫。
不自在地捏了一把耳廓,温玉似的手指欲盖弥彰地抓了下马尾,初弦蹙着白皙鼻尖,瓮声瓮气地:“您别总开我玩笑啦。”
玩笑归玩笑,初弦蓦然想到什么,抬了眸问:“太冒失了,都忘了问您,今天不用上班吗?”
贺清越忽而深了笑意。
“今天周末。”他要笑不笑的挑着唇角,微弯着腰,几乎与她平视,嗓音醇醇:“小初老师,我是个合格的上司,最起码,周末时间,不会压榨我的员工加班。”
透明镜片后的双眸似一汪寒玉,他看着她笑了笑,闲闲道:“总比某些人要好,那么忙,忙到没时间回我一句消息。”
他这句话的指代性太明显,几乎等同昭然若揭。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干巴巴,涩滞着挤出一句:“我下次会注意。”
“怎么信你?”
拿出十成十的耐心等别人回复是贺清越人生中不该出现的场景,但她偏偏出现了,他也偏偏等了不止一次。
就算兴师问罪,也缺了那么一点儿理直气壮的动机。
他一靠近,衣襟上的香根草蹿入鼻息,初弦下意识屏气,却没料到自己耳根越来越红。
干净掌心摊在她眼前,指骨修长笔直,很漂亮的一双手。
初弦茫然地闪了闪纤翘眼睫,不明所以。
什、什么意思?
看出她的窘迫,温沉声线压在她薄红耳边,仿似好意的提醒:“手机。”
初弦一令一动,拿手机,开微信,在她茫然不解的目光中找到自己的黑色头像,手指右滑,点击置顶。
行云流水做完,贺清越把手机交还给她,直身时顺便接过雨伞。
“走吧。”
他挑眉,心情肉眼可见地阴转晴:“初弦的一天——从哪开始?”
巴博斯的车前灯应和遥控闪烁,初弦却比他快几步,个子娇娇的女孩子挡在他身前,一本正经地摇头:“贺先生,我不会开车,说好了要过我的一天。”
她学着他,伸手,掌心如细雪,腻着珍珠光的质地。
贺清越哑然二秒。依着她,一串沉甸甸的车钥匙落入她手里。
初弦刚要蜷起手指,贺清越却没移开,清瘦指尖滑入裤袋点了点,顺出自己从程润那儿拿走的打火机,一并落入她微张的五指。
骤然懵了一瞬,清润湿亮的杏眼显出意外,打火机很有重量,通体黑金,底端镌刻一串法文,初弦辨认一眼,译出“都彭”。
“为什么要给我,”她咬了下舌尖,心想这人该不会又要给自己送什么礼物了吧,“打火机?”
贺清越反手在她柔软发梢揉了揉,笑得分外慢条斯理:“因为这是小初老师的一天,小初老师既不开车也不抽烟,有什么不对吗?”
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初弦被他的理直气壮震到,脚步晃了两下,不由自主被对方的强盗逻辑带着走。
贺清越见小姑娘老老实实把车钥匙和打火机一齐收入包包,末几,妥帖地拍了拍,再抬眼时,笑眼弯弯。
“好吧,我替你先保管着。”
那模样,实在乖得不行。勾得他揉捏喉结,笑声低低沉沉。
陪她慢慢往外走,十五盏路灯,过一盏,在心里灭一盏。
“所以我们小初老师的一天,是从什么开始?”
初弦背着手,脚步轻盈,薄亮天光斜在她面上,杏眼檀唇,凑近了看,肤色瓷白细腻,像时节里剥了壳儿的荔枝。
“民以食为天。”
她支出一根纤细骨感的食指,娇气地冲他摇了摇。
“当然是从早餐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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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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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弦在老城区胡同巷儿住了好多年,她孤家寡人一个,平日最缺少的鲜活生动的烟火气息,通通能在胡同巷里寻到端倪。
还滚着浮沫的温热豆浆,热气腾腾的炸油条,老人骑着小孙子走街串巷,自行车叮铃铛铛。
贺清越把她护进落满枯叶的人行道,不远处的环卫车叽叽喳喳地唱着电子歌由远及近,一片沾着车轮飞溅泥水的银杏瞬间被吸进满是潮湿腥味的管道。
想起第一回 来,小姑娘对他还是敬而远之的态度,藏着眼底一抹勾人的亮闪闪,像个小地鼠似的,砸个锤子,才冒一句不情不愿的话。
“打算带我去吃深藏不露的美食?”
两人并肩而行,步伐时快时慢,路过一家卖甜味豆腐花的小推车,初弦一下牵住贺清越大衣衣角,两根手指,捏得小心翼翼。
“看运气。”初弦顾不上搭理他,扬起没有人能拒绝的笑容,甜甜道:“要两份——贺先生您不吃甜口吧?”
贺清越站到她身侧,低眸,见她麻利地从包包里翻出一个迷你折叠钱夹,抽了一张五元纸币和一枚一元硬币。
用小碗盛着,手工打磨的嫩豆花摇摇晃晃,一份在她的柔声软语里多加半勺热姜糖水,至于给贺清越那份,依着他说法,只放一点儿就够。
“贺先生,您不是不吃甜?”
虽然不爱吃甜食,但贺清越暂时没有尝试咸豆花的打算,就像往年的甜咸粽子、甜咸豆花之争,贺清越向来是坚定的咸粽子和甜豆花派。
他自然熟稔地替初弦接过两份打包好的豆花,唇边噙一抹微淡的笑,语气放得松懒:“这不是得跟你一样么。”
内里的弯绕细节没打算对初弦说,她懵懵点头,头顶枝叶罅隙滤下一抹光,在她眼底揉成碎钻似的水光。
卖豆花的阿婆跟初弦认识,都是邻里邻居,阿婆乐得看两人逗了好一会儿嘴,笑眯眯地对初弦说:“妹妹,下回再带男朋友来吃啊。”
贺清越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别人友好的误会,他点了点头,视线去看初弦,小姑娘仿佛被人直敲天灵盖,懵得半天说不出话,连反驳和解释也忘了。
他算是发现,这小孩看着一本正经、分外从容,其实全是画虎画皮硬撑出来的假象。
她泛软泛红的耳根最先出卖她。
初弦木木转身,木木往回走,贺清越握拳抵着鼻尖,轻咳一声,纵容笑意压进眼底。
“初弦,走错了。”
她背影顿时立住,半秒钟后面不改色地转过来,同手同脚的,耳根连着眼睑一片全红了。
像是要给自己找回场子,她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这是初弦的一天。初弦说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
他不费劲地低头,眼尾溢着笑:“都听你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双盈盈灵动的杏眸眯起来,笑眼弯如月牙,骤然又鲜活过来。
“刚刚不是说运气吗?贺先生运气真好,我经常来这逮豆花,十之八|九都错过。”
贺清越陪她慢悠悠往前走,回话间隙低眸扫看时间,因着嗓音带笑,音调微微往下沉,像一块温化的冰。
“逮——小初老师的形容词确实生动。”
但对于她高度褒奖的运气指向,贺清越顿了顿,没借着话题继续往下说。
初弦像回到自己领地的小猫,七拐八拐左饶右转,带着贺清越穿过一条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她眼前一亮,赫然是生意红红火火的李记蒸粉。
初弦笑眯眯地和李阿姨打招呼,李阿姨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连忙搁下手中活计,托着她的手左顾右盼,目光上下扫动,确认她这段时间真的有好好吃饭。
“小初来啦,还是老样子?”
初弦略略歪头,她用眼神征询一番,得到不勉强也不为难的答案后,她重新转向李阿姨,比了个“V”形手势。
“要两份一样的!李阿姨,不加辣椒。”
“阿姨记着你不吃辣呢。”李阿姨笑着瞧了瞧初弦,又挪开目光,好奇地打量贺清越,她隐约记得这位是小初的领导来着?
“我是小初朋友。”贺清越说。
从领导变成朋友啦?
李阿姨似懂非懂地点头,朋友,敢情挺好,看着是个实诚的好大儿,人也俊俏,和小初般配。
她回到后厨,兴高采烈地用手肘撞了下忙着撒葱花摆盘的老李,乐呵呵道:“小初那桌,你给人多加点肉,小初帮了咱多少,别抠抠搜搜!”
李叔大喊冤枉。对初弦,那是恨不得满勺肉给填妥当了。
露天餐桌,七八张坐满人的便宜红木桌和圆角凳,初弦从包里倒出mini装的手纸,仔仔细细地擦去经年累月存攒的油脂。
这种事情不好让小姑娘操劳,等她擦干净那边,贺清越在对方亮闪闪的目光里坦然和她换了个位,在她懵然定住的眼底将人摁在凳子上,亲力亲为地擦干净另一张凳子和桌面,然后到柜台取了两个消毒干净的茶杯,抬手倒茶的动作优雅矜贵,仿佛喝的不是三十元一斤的铁观音,而是拍卖行里叫出天价的金骏眉。
初弦扭着手指,心思乎乎地飘到半空。
她照顾女孩子的举动,实在是太自然了。
下一秒想到他身份——
虽然是权鼎世家的出身,却没令人诟病的陋习。这并非是她有多特殊,而是他深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想通关窍,初弦双手搭在膝上,微微松了口气。
李阿姨很快把两份鲜香四溢的蒸粉端上来,初弦掰开一次性筷子,用热茶水烫一遍洗一遍,沥干水珠后反拿着递给贺清越。
他微微扬眉,心想倒被她抢了先。
贺清越这么高个儿的人,坐在这小小方桌,局促得不行,过长双腿无处安放,漆皮光亮的鞋尖无奈地顶着桌角。
他忽视投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咬一口蒸粉,味道和记忆里别无二致,他动了两筷,换拿透明勺,沿着饱满圆滚的豆花边角挖一块,豆花簌簌弹动,浮沫挤进缺口。
很寻常的红糖豆花,说不上多特殊的口感,尽管事先嘱咐少放糖水,回味仍是甜腻惊人,像一团蓄满了糖浆的云团堵在咽喉。
贺清越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简单漱口。
他放下茶杯,修长指端碰着温热杯身,半晌,眉宇微皱,问她:“你一直这么吃吗?”
初弦不明所以,软软地“啊”了声,半天才一点头,唇边挂一星蒸粉褐色的稠汁:“从我搬来这儿就这么吃了。”
难怪。
贺清越心想,吃这么甜的豆花长大,难怪人也差不多。
他撕开纸巾的透明封口,并指捏一张出来,在初弦惶惑震惊的目光里,旁若无人地替她擦去唇边汁水,收手,纸巾对折两下,以一道精准的抛物线丢进垃圾桶。
她遽然怔愣,半晌回不过神,好在贺清越没过多打趣,自然地岔开别的话题。
甜豆花剩了大半,蒸粉倒是吃光了,初弦付钱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千回百转地喟叹:“哎,浪费。”
那语气,活活把贺清越听笑了,掌根轻轻拍了下她长发蓬松的后脑。
“下一站往哪儿去?”
初弦神神秘秘,拽着他大衣袖口逆着人潮往胡同地铁口走。
自进了人山人海的地铁站,贺清越的脸色没一刻好看,初弦替他买票,自己刷地铁卡进站,站在检票口对面冲他摇了摇手中卡片。
贺清越认命,老实排在长队后面——天知道为什么这些南城人不办地铁卡?明明刷卡进站的闸机冷冷清清。
前边站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似乎是外地来的游客,拉着贺清越问东问西,从怎么换乘问到了他结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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