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没错……”阿沅挠了挠面颊,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易打断了她的思绪,涩然开口:
“我们还能一起……”
“分道扬镳吧。”
沈易一顿,负于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血丝沿着褶皱的指缝一点一点淌下。
他沉默的盯着阿沅,薄唇抿得泛白。
阿沅耸了耸鼻头,笑道:“原先答应空师父来黄河的源头本就是为了寻记忆而来,眼下寻到了也就没有同行的道理了吧?我生前不过一小小的宫女,死后也不过一缕侥幸修得了些修为的魂魄,拯救苍生这样的大事就交给…国师大人、空师父、沈琮、季陵、薛时雨姐姐,像你们这样的大侠了。替我和薛时雨姐姐、月儿道别,我们就在此别过吧。”
阿沅话落冲沈易笑着点点头,转身即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住:“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沈易一顿,沉默看着她。
阿沅一双猫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抿了抿唇才道:“那些日子……就是,我将你藏在寝殿里的那段日子,你说你要吸收日月精华,你说你要修炼,可我总是看到你默默看着月亮的背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你同样关心着千里之外的黄河水患,可能你不知道……我偷偷跟踪过你。”
沈易一怔,本晦暗的双眸深处,忽然燃起细小的火苗,随着阿沅转过身,火苗愈烈,简直熠熠生辉。
阿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头:“我偶尔也好奇你白天都在干什么嘛,果然你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寝宫里,你总是寻那递折子的太监,那些日子有关于黄河水患的折子犹如雨后春笋一般,这些折子递得有多勤,你便也偷摸出去的有多勤。都是为了打探关于黄河水患的事吧?包括你还是小白虫时,你总是悄悄溜到黄河边,你观察着所有的一切,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心系灾民、心细黄河不比任何人少。我不知道黄河底下的大妖有多厉害,但是……”
阿沅一顿,粲然一笑,“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沈易一双凤眸亮的惊人,他上前一步,阿沅却连忙摆手后退:“别送我了,就到这吧,我要走了。”
沈易猝然站定,双拳捏得紧紧的,浑不觉舌尖已尝到了铁锈味儿,他沉声道:
“你执意要走?我知道你怨我,怨我那日……”
“我不怨你。”阿沅很快打断他,“你想多了,我不怨任何人。我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管你们会不会除掉河底大妖,不知道行尸是否有一天会越来越多,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差还是更好,余下时光我只想为自己活,仅此而已,你别来找我了,求你了。”
说完,阿沅便转身大步离开。
而沈易追了两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停了下来。
他盯着阿沅渐行渐远、逐渐渺小的身影,俊容苍白至隐隐泛着青。紧握的双拳血迹斑斑,用力之大,指骨泛白几可见骨。
忽而他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嘲声:“呵,你总是干砸所有事。你什么也挽回不了,不管是因你的错误颠沛流离付出性命的灾黎民百姓,还是因你的狂妄自大成为一缕孤魂的阿沅,沈易,你不光辜负了她,你辜负了天下人,你就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出乎意料,沈易脸上并没有怒色,他也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终于敢出来见我了。”
他回眸,不知何时本被他拦腰截断的神树居然再次枝繁叶茂,树下站着一人,一个与他同等身高、声线也无甚差别,甚至连容貌也一模一样的青年!
赫然是那神庙里出现的邪神!
他噙着轻嘲笑看着沈易,风卷起曳地金炮,恍若谪仙,然而嘴角的笑却更像邪肆的妖,他觑着沈易,笑道:“我以为你会去追她。怎么,寻了这么久的人你甘心让她又跑了?”
沈易当真摇了摇头,极其认真道:“不甘心。”
“那你还让她走了?不会是……”青年与他一模一样的凤眸眯了眯,“为了我吧?”
“是啊。”沈易眸色浅淡的横了他一眼,“我们的事该了解了。”
青年蓦的一笑:“现在?”
他轻蔑的眼神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沈易,摇了摇头,“伤这么重你确定?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沈易也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落的一瞬,平地卷起飓风,飓风之后两人都消失了踪迹。
而神树在两人消失之后骤然倒下,化作一滩金色的液体渗透进土壤中,转瞬消失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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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疾走在乡间小路里,不知体内的桃花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散尽,更不知何时身后总有道声音若有似无的跟着她,她走了老半天,那脚步声还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她终于忍不住,转身怒道:
“沈易你别跟着我了,让我静……”
话还未说完,一个手刀登时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紧接着一只修长而有力的胳膊勾住她的腰肢,一个用力便落入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里。
那人打横抱着她,迷迷糊糊中,阿沅只能依稀看到这人身着青色的僧袍,严密合拢的层层衣衫之上,仅露出的一小截玉白脖颈上有着像蚊子腿大小一般的墨色经文,她欲再看的仔细些,终抵不住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金庭不死乡内,众人苏醒了过来。
此刻日落西山,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极长。这些人中,季陵是第一个醒来的,紧接着沈琮、薛时雨、空师父等人,最后是月儿。而这些影子怎么数都少了三人——沈易、摩柯和阿沅。
众人寻遍整个村子都未找到三人,众人的脸色都很差,尤其季陵,俊脸隐隐泛着青,森然如修罗。
许久还是空师父打破僵局,开口缓和道:“国师大人、摩柯大师法力高强自不会有事,阿沅姑娘身负魔族圣物,自然也不会……”
季陵冷冷打断他:“体内桃花酿还未散尽,她即便身负魔族圣物又如何?能动用灵力吗?”
季陵语气不好,薛时雨当即瞪了他一眼:“知道你着急,空师父也是好心,你……你先别说话。”
薛时雨忙对空师父道:“阿陵性子急,也是关心则乱,空师父别放在心上。”
空师父摇了摇头,笑道:“自然。”
一旁沈琮接过话来:“方才大家都是陷入幻境中对么?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好似重活了一遍的似的,你们也是如此么?”
薛时雨点点头:“我也是,真像重活一遭似的,定是国师大人、阿沅、摩柯大师救了我们,不然我们也会像这些人一样成为树的肥料,死在幻境中都未知。只是不知,国师大人、阿沅他们既救了我们,现下又去了哪里?不过能确定的是,他们一定是安全的。”
薛时雨拍了拍季陵的肩:“再不济有国师大人和摩柯大师在呢,阿沅一定没事的,指不定现在在哪儿等我们呢。”
季陵却一点没觉得安慰,而是冷笑:“阿姊总是这般将人想的太好,你怎知他们不会对阿沅不利?”
季陵话落,空师父、沈琮同时不悦道:
“沈易不是这种人!”
“摩柯大师自然不是这种人!”
季陵嗤笑不答,薛时雨一边讪笑一边扯季陵的衣袖:“阿陵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阿陵,快,快给空师父他们赔……”
薛时雨人没拉到,只见季陵突然纵身一跃,电光火石之间长剑便搭在了一细瘦的脖颈上:
“滚出来!”
“你……你你你别伤害我,我出来了……”
正是玉陶宛若一只娇弱的小百花从折断的樱花树下缓缓踱步而出,看到沈琮的一瞬,大叫:
“沈大人救我!”
“公主!”沈琮当即跃到季陵面前,凝眉道,“阿陵,那可是大魏公主,快放了她!”
季陵眸光很冷,长剑非但没从玉陶公主金尊玉贵的脖颈上移开,反而更近了一寸,顷刻淌了一道血迹,沈琮当即大喝:
“季陵你疯了是不是?还不住手!”
“我管她是不是公主,我想起来了。”他冷冷的盯着恍若一株小白花将泣欲泣的玉陶,漂亮的桃花眸全是阴霾,“你跟我们不同,你并没有喝下桃花酿,而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所以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进入幻境的人,是么?”
“是…是……”玉陶双眸顷刻红了,带着哭腔的嗓音呓语着,“沈大人救我!”
沈琮怒而挥剑指向季陵:“季陵,她是大魏国君唯一的胞妹,皇家的人已经派兵来了,伤了她对我们都没好处!”
薛时雨也劝:“阿陵!”
然而季陵完全无视他们,只盯着玉陶,单刀直入,一字一句道:
“你一定见到阿沅了,她在哪儿?”
“她……”玉陶眸光颤了一瞬,凝着将长剑架在她脖子上,俊容森然如修罗的少年,长睫飞快的一颤,似怕极小声道,“她……她自戕了。”
季陵一怔,不光季陵,所有人皆是一怔,薛时雨当即道:“不可能!阿沅绝不可能自戕!你……你定是看错了!”
季陵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染上嗜血的残酷,长剑更往前递了一分,顷刻血不要命似的淌了下来:
“说实话!”
玉陶吓得闭眼:“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就是实话!我亲眼看着她自戕的!”
“不可能!”薛时雨又惊又怒,巨大的恐慌骤然涌上心头,然而她嘴角仍勉强扯着一丝笑,“阿沅好端端为何自戕?玉陶公主你定是看……”
“为何不可能?”沈琮忽然道。
薛时雨愣了下,看向他,季陵也看向他,不知何时,一双桃花眸渐渐染上红雾。
薛时雨愣神之后,继而是愤怒,怒不可遏的愤怒,也是她第一次冲沈大哥发怒:“你胡说什么!当然是不可能的事!阿沅怎么会……”
沈琮淡淡打断她:“时雨,你忘了阿沅姑娘因何随我们来黄河么?”
薛时雨愣住,喃喃着:“为的是……”
脑海里骤然浮现的是阿沅亲昵的抱着她的臂,依偎在她身侧,一口吴侬软语软软道:“时雨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我不羡慕你们有高强的法力,不羡慕你们能正大光明都在阳光底下,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们什么吗?我最羡慕你们的是你们知道你们是谁,因而知道你们生来肩负了什么,你生自除妖世家,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你的人生有那么明确的目标,即便是荆棘也铺陈在眼前,而我不是。我的眼前总是雾蒙蒙的,我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去路,我此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黄河找到记忆,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啊!”
薛时雨的声音逐渐微弱,沈琮替她说了下去:“为的是寻自己的记忆不是么?幻境内我们所有人都重活了一遭,你觉得阿沅姑娘的幻境会我们有何不同吗?”
薛时雨咬牙:“那有如何?找到记忆和自戕时两码事!”
“如果她找到的记忆是不能承受的记忆呢?如果…”沈琮一顿,确实转而看向双眸逐渐血红的季陵,一字一句道,“我们都知道没有记忆的亡灵是入不了轮回的。既然阿沅姑娘寻到了记忆,那么她想入轮回的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毕竟没人愿意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吧?你说呢,阿陵?”
第146章 146 ◇
◎“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阿沅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 漫天的星斗美不胜收。
她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被人打晕了?
此刻她的双手缠得跟个粽子似的,身侧是跳跃着星苗的融融篝火, 她看了过去, 与她隔着一个篝火而坐的是摩柯。
是他……将她掳了来。
星苗跳跃间她脑海里闪过电闪雷鸣,映着“摩柯”一张森然的俊脸, 以及他掌心上, 血肉模糊的心脏。
好嘛, 不等她找他,他自己倒找上门来了。
她试图动用周身灵力, 却发现身上懒洋洋提不上劲儿, 她本想代谢掉体内的桃花酿, 却震惊的发现她至少被人足足灌下大半桶的桃花酿,识海内彼岸花蔫蔫儿的还在打着酒嗝,居然……醉倒了。
任她怎么唤也没有回应。
没有灵力, 她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比凡人女子还要柔弱一分,别提复仇反击了, 能不能逃跑都是个问题。
不过情况还是对她有利。
他虽实力强劲,但是他目盲。
这一路黄河之行, 她知道他的眼盲不是作伪, 他是真盲了, 此刻他于篝火前盘腿打坐,本就目盲带着她更走不了多远的, 只要不惊动他, 只要逃了这里, 只要找到时雨姐姐他们……
她才一动, 倏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别想着逃跑,你跑不掉的。”
阿沅一愣,索性不再伪装,她懒散着半仰在巨石上,觑着他,猫瞳眯了眯:“你不是摩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
阿沅一顿,猫瞳顷刻泛起红雾,她咬着下唇,唇齿倏然血腥味弥漫,是怒也是恨,“你为什么杀我?你为什么、你怎么敢伪装成摩柯的模样杀我?你把摩柯怎么了!”
“一口一个‘摩柯’的……”青年蓦的笑了起来,明明目不能视物却能精准看向她的方位,“我就是‘摩柯’啊。”
“呸!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阿沅恶狠狠瞪着青年,恨不得在他脸上啐一口!
“且不说摩柯心地善良,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我认识的摩柯虽是九皇子,却心地善良从不把自己当皇子看,此刻他就在皇宫呢,你是哪来的妖怪?为何假扮做他的模样?!”
青年忽然一笑:“见她如此维护你,开心吗?”
阿沅一愣,青年虽然在答,却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下一秒青年大笑起来,居然一下又一下,用掌心剧烈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喂?怎么?近乡情怯不敢出来?你的小娘子此刻正心心念念维护着你呢,你之前没这么老实啊?怎么,你在怕什么?怕面对她?不敢出来啊?”
青年形容张狂,更举止怪异,阿沅从未……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尤其这人披着肖似摩柯的皮,难不成摩柯被他……
阿沅咬牙从巨石上翻了下来,她双手被绳子缚住了,费了半天劲才拾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子,幸而青年此刻自言自语神色癫狂,倒叫阿沅得了机会近身,她将石子锋利的一面抵在青年颈侧,使劲按压下去,很快,玉白的脖颈有了道裂口,血涌了出来,阿沅厉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害我?你把摩柯怎么样了?!”
然而此人居然完全无视她,居然不怕死,本用掌心击头,改成了以头重重地砸在身旁依靠的巨石上,阿沅被他怪异的行为骇的一哆嗦,掌心的石子掉了下来。
那人以额一边撞着巨石,顷刻额间一片血肉模糊。他一边笑着一边道:“懦夫,出来啊!为何现在不敢出来?你之前不是挺狂的吗?你将我关在体内时,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见到了故人,怕被她嫌弃啊?怕她得知你是杀她的凶手,羞愧的不敢出来?也是,看看你掌心的血污,那可是你亲手掏出来的,头一回见还会跃动的心脏吧?你如今是个满手血腥的怪物,是该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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