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骇了一大跳,手犹豫地指着自己,还是不大相信:“我……我吗?”
季陵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小桃愣住了。
倒是阿沅在最初的愣神后反应极快,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小桃的,在她耳边轻声道:
“去吧,没事的。”
在阿沅的鼓励下,小桃抿了抿唇,这才走向季陵,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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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走的远了些,给两人一些空间。
篝火在身后噼里啪啦作响,季陵冷不丁向女孩微微颔首:
“对不住,我不该如此无礼轻怠于你。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小桃怔了下,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季大侠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该是我向你致歉才是啊!”
“那么你是……”季陵抬眼看她,“原谅我了?”
“当然!不……您是我的大恩人,从何谈起‘原谅’呢?您快别折煞我了!”
季陵终于站定,似松了口气:“那就好。”
小桃才是狠狠舒了口气,然而气还没喘匀呢,又见季陵一双浓黑的眸极其专注的盯着她,认真得可怕:
“接下来你无论说什么、说多久,我都会认真听、认真回答的。”
小桃:“……”
小桃蓦的捂嘴笑了起来。
季陵眉头微蹙,问她:“为什么笑?”
“我想要的答案你已经给我了,我没有遗憾了。”小桃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他了,笑着觑着他,试探道,“季大侠你……喜欢阿沅姐姐吧?”
季陵微微一顿,负于身后的手紧了紧,紧盯着她的浓黑的眸轻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小桃咧嘴:“我就知道!”紧接着又不甚其解的问他,“你既然喜欢阿沅姐姐又为什么不能和阿沅姐姐好好说话呢?”
季陵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只是还未出声便被小桃截了话头:“你可不能糊弄我,你忘了你答应我接下来会认真回答我的吗?”
季陵:“……”
青年沉默的像个雕像,就在小桃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终于开口了,低沉的嗓音微微涩然,好似一曲荡气回肠的古筝后只余二三音节的单调古韵:
“……她恨我。”
短短三字有道不出的寂寥。
季陵难得多说了一句,吐出的白气犹如一尾游向夜空的鱼,悠悠扬扬在漫天的雪花中穿梭: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话落的同时,白鱼寂灭在苍穹,呼啸的夜风似乎也静了下来,一时静的似乎能听见雪花落下来的声音。
小桃忽然开口:“季大侠你有像现在这样像跟我道歉这般,向阿沅姐姐道过歉吗?”
季陵一顿,僵硬着的身躯,闻言犹如年久失修的齿轮缓缓侧首看向小桃。本晦暗的双眸如星辰寂灭的苍穹,却在小桃接下来的话语中一点点点亮,至最后仿佛天下星光都汇聚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
小桃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脑袋:“其实我也不大懂,不过就像阿沅姐姐今夜问我有没有好好传达我的感激之情,现在我也借花献佛问问季大侠——你有向阿沅姐姐认真道过歉吗?你的心意有好好传达到阿沅姐姐那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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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阿沅一个人拿着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玩儿。
等回过神时,已经写了几乎满满一地的“沈易”二字。
幸好四周没人!
丢死个人!!!
她脸一红,掌心登时绵延出丈长藤蔓,藤蔓往雪地上一抽,登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了。她寻思着两人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丢下树枝,匆匆将小桃方才给她的帕子收进怀里,冷不丁一道声音从帕子里传了出来!
“阿陵……阿陵!”
阿沅骇了一跳,手一抖,帕子落在地上,露出一个小东西,她定睛一看,是小小的、有些许褶皱的纸鹤躺在雪地上,其上还有墨点就的小小眼珠。
纸鹤墨点就的眼珠盯着她,折了半只的翅膀仍挣扎着挪动着,嘴巴张合着口吐人言:
“阿陵,你在何处?”
阿沅双眸陡的锃亮,是时雨姐姐的声音!
“我和月儿寻你多日你为何隐去踪迹叫我遍寻不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已经找到阿沅了?我明明已告之于你万千行尸已涌入皇城脚下,皇城岌岌可危,而你却不断偏移路线离皇城愈来愈远……”
阿沅一怔,愣住了。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纸鹤那双眼仍盯着她,字字句句分外清晰,只可惜纸鹤损毁太过只能机械的传达剩下的只言片语:
“你在想什么?你要做什么?你还记得初入江湖之时在燃灯佛大师面前立下的誓……誓言么……你……你说……”
纸鹤于雪地上颤抖了几瞬,终于不再动了,如普通的纸鹤被冰雪浸湿,墨点的眼洇湿成一块浅浅的脏污。
阿沅愣神之际忽而耳尖微动,厉声道:
“什么人!”
掌心藤蔓应声而出,电光火石之间,藤蔓直直插进雪地里!
雪地内骤然爆发一道苍老而尖锐的惨痛声:“啊!”
紧接着于她眼前,那巨大的雪团快速消融,换作一块人形冰凌最后又化作一灰发老叟。老叟的心窝恰恰被她的藤蔓锁住,钉在原地似的不能动弹。
阿沅愣住:“你是……”
老叟一边疼得哆嗦一边苦笑着:“斗了这么些天,姑娘这么快就不认得老朽了?”
话落的同时,妖气慑人,发须接化作了泛着冷光的冰凌。
——
与此同时,季陵寻来了。
他等不及了,所以他寻来了。
他也该寻来的,既然阿沅不来找他,那他来寻她好了。
一路上小桃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循环着回荡着:
【你有向阿沅姐姐认真道过歉吗?你的心意有好好传达到阿沅姐姐那儿吗?】
该死的,他怎么才想到!
他居然从来没有好好道过歉!
无论阿沅是否会原谅他,无论这个迟来的道歉是否会让阿沅更加厌恶他,他都要完完整整把他的歉意、他的愧疚、懊悔,还有他藏在心里的、从未宣之于口的自怜、自负、自大还有渴慕,他对她深深的、几乎灼烧自己的渴求、思慕全部通通都告诉她!
季陵本脚底生风般的疾走倏然顿住,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此刻就在他面前不远处。
他浑身热血沸腾几乎到了顶点,再也无法忍耐一分一秒,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毕露,竟直接脱口而出:
“阿沅我……”
阿沅骤然转身,长袖一挥,老叟便被甩在他脚边,苟延残喘。
阿沅冷冷凝着他,质问他,本吴侬软语般的嗓音前所未有的冷漠:
“你一直在骗我?”
第161章 161 ◇
◎“打起精神来啊!”◎
季陵瞬间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俊容褪去血色。余光瞥到阿沅脚下浸透于冰雪之上的纸鹤,长睫下垂,落于身侧紧握的拳力气之大渗出血迹来, 俊容苍白:
“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却故意派遣小妖拖延,故意引我偏离路线, 甚至故意不让时雨姐姐找到我们!”阿沅难以置信望着他, 只觉得眼前人陌生的可怕,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我说……”季陵一步上前,因俊容苍白更显双眸浓黑好似旋涡一般, 紧紧锁住她, “只因我不想再失去你呢?这个理由够不够?”
阿沅被季陵眸中堪称疯狂的不管不顾一震, 似乎不愿相信是这么……这么荒谬的理由,她好像第一次认识季陵,呢喃着摇头:
“……你简直不可理喻。”
她不欲再和他扯皮了, 她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她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她要立马赶去皇城救书生, 然而才转过身,身后便传来季陵的声音:
“我骗了你, 你不止昏迷两天, 是四天, 到今日正好七日。”
阿沅猝然站定,下一秒连季陵都尚未反应过来, 阿沅已然瞬移至他面前, 单手掐着他的脖子高举过头顶, 猫瞳渐起红雾:
“你说……什么?”
季陵极轻地笑了一声:
“早在你昏迷时就一直听你念叨什么七日之约……怎么办, 来不及了,你赶不上的。”
阿沅一双眸骤然赤红,霎时仿佛一场雪崩,成吨的雪花砸下,是季陵被她扼住咽喉狠狠掼在地上!
鲜红染上白雪,季陵有一瞬间堕入黑暗,复睁开眸时仿佛被阿沅眉心如火燃烧的花印烫了下…不,是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恨和厌恶灼伤了,他裂开嘴笑,可惜涌出的都是鲜血:
“不用比了,你已经…比我厉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沅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直接用蛮力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最后一拳却将将停在他面前,没有下落。
此刻季陵满头满脸都是血,等了许久的拳没有落下,他艰难的睁开眼,可惜只能睁开一只眼看她:
“……怎么不打了?”
她骤然放下手,坐在雪地里没有说话。
季陵盯着阿沅藏在如瀑长发后的侧颜,默了会儿,道:
“你是该恨我的,打我吧,你心里能好受点。”
少女不答,就这么低垂着头颅,雪静静的下,不一会儿发上便沾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等了许久,终于她微微动了下,抬眸,眸中的红雾渐渐消散了:
“你错了,我不恨你。”
季陵一怔。
她颓唐的站起来,抖落满身风霜,双眸像是烈焰燃烧后的余烬,清冷而落寞: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不恨任何人,我恨我自己。”
恨自己无用,可笑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力量,却仍然什么也改变不了。
青年的嗓音很哑:“你要去哪儿?”
她双手互相摩挲着呵出一口气,周身淡淡金光浮现,冰雪消融了。她本寂灭的双眸好似亮起微光一点点变得坚定:
“我要去找他,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带回来。”末的,凉凉的瞥了他一眼,“我不恨你,但是再拦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很冷、很淡,仿佛在跟陌生人说话,也仿佛……是此生最后一次交谈。话落,阿沅旋即毫不犹豫转身,与暴风雪逆行,走入黑沉沉的夜中。
身后死一般的沉默弥漫许久,终于传来季陵急促的、略显慌乱的声音:
“你……你怎么会不恨我?你该恨我的!”
方才阿沅一拳又一拳是下了狠手往死里打的,季陵挣扎着起身,踉跄着追了两步居然又重重地摔在雪地里,鲜血很快浸透厚重的雪,他竟然再也站不起来,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朝着几乎淹没在风雪中的纤细身影,一字一句怒吼着,字字句句仿佛被暴风雪撕裂散在森冷的夜空里飘荡:
“我骗了你,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帮你,没想过去皇城解救那个该死的书生,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阻挠你,你不恨我吗?”
那抹纤细的背影仍是头也不回,不知是不是血流进了眼里,他的世界几乎是一片血色,他死死盯着那抹背影,好似风雪灌进了胸腔,不甘、怨怼、失落、后悔重重情绪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叫嚣着,他狠狠一拳砸了下雪面:
“那三年呢?我践踏了你的真心整整三年!你……连恨都不恨我吗?”
闻言,那抹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
随风送来了她轻轻的叹息声:
“我不恨,因为我放下了。季陵,我希望你也能放下。”
季陵双眼红红的,几乎淌下两行血泪:
“你放的了,我放不了!”
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爬了出来,起初一小段路还有些磕磕绊绊,几乎每走两步便要摔倒一次,即便是他薄唇也冻得乌青,一路行来便拖行了一地的血,等摇摇晃晃走到阿沅面前时,俊容褪去血色仿若游魂一般,唯有浓黑的双眸亮的惊人,仿若有烈焰在烧,那是几欲将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的、名为“绝望”的烈焰灼烧着他,灼得他两眼通红:
“我不想同你比划,是因为我……我怕你成长的太快了,我怕你就不再需要我了。”
阿沅挺直的背影微微一滞,正欲侧首转过来,脊背突然有什么轻轻撞了上来,她一顿,长睫如振翅的蝶轻颤了下,是季陵的额抵在她的脊背上。
“先别转过来……求你了。”
这一路似乎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他泄了气般又似……臣服似认输般以额抵靠着她的脊背,嗓音低沉,好似丢盔卸甲一般在最初急促的呼吸之后又似忏悔似的低声絮叨着:
“我知道……我们有很多误会。早在芙蓉镇,你恨我,恨我为什么在你和阿姊同时掉入芙蓉潭内选择救阿姊而不是你,你恨我为什么永远…永远选择放弃你。但是……”阿沅感觉到身后的他微微颤抖着,“我赠你的小兔锦囊藏有我的生死符、本命咒,那是我的一半元神在护你,我分明早已将身家性命交托与你了,我的选择从来都是你!你可知道?”
阿沅豁然抬眉,怔愣在地。
“那日在山洞我拒了你,不是因我厌弃你,我厌弃的……是我自己。我厌恶的是明明早已倾心却因‘妖就是妖’这样可笑的理由逃避的自己!”他两手紧紧锁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好似抱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那么紧,好似一松手,少女便会消融在暴风雪中再也不见,“阿沅,你明明…你明明喜欢的是我对不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重新回到……”
“我是爱过你。”
季陵一怔,忽然他紧抱着交扣的手被一根一根掰掉,阿沅从他怀里挣出来,转过身来,凝着他,猫瞳无风无浪异常平静,好似再说今天天气不错那么冷静:
“可是太晚了。如果误会早些解开的话……你我或许不会是现在这样。但是,没有如果。我已经不爱你了,抱歉。”
季陵昕长的身形在飓风中晃了晃,他脸色煞白,双眸却亮的惊人:
“我只是晚了一步,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你那么好,我一定会喜欢你的,我只是……我只是醒悟得慢了些,你为什么不等我?”
阿沅张了张唇,半天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的痴心错付,也对不起她实在没有多余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听他诉说他的悔恨,她要走了,她要去救那个人。
那个肺痨鬼一样的书生,那个好像总是命悬一线但怎么咳也咳不死的书生。她不信他就这么没了,她知道他命有多硬!
她朝季陵歉意的颔首之后,转身之际又被季陵拽住了腕子,她耐着性子拧眉转身,却见季陵——单膝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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