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死吗?
怕啊,她是多想好好活着啊。
活着跟瑜哥哥在一起,做他的妻子,跟他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
其实只要能好好跟他在一起,就算不能去游山玩水也可以。她就跟他在这长安城里安居,在自家院子里种满喜欢的花草,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相守着。
只要不是在这里,在这无爱的牢笼里慢慢煎熬,再让她拥有自由与瑜哥哥,那怎样都是好的。
夏昭握紧了手里的刀鞘,颤声问:“皇兄,我会怎么死?”
“何时死?”
这次轮到璟帝沉默了。他没有想过这些,让她死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他没有细想更多。
“你已经选好了吗?”璟帝停了下来,觉得眼前夜色真是越来越深了,让他快看不清前路了。
“嗯。”夏昭点点头,虽然她有些害怕,但她已经选好了。
虽然遗憾此生就这样结束,也畏惧死亡的来临,但她真的不愿意永远困在这春和宫里,浑浑噩噩地活着。
她努力笑着,说:“皇兄,让我在死之前见见瑜哥哥吧,我不会乱说话的。”
璟帝没有应声。
“算了,见不到就见不到吧,我也怕我见了他后就舍不得走了。”夏昭妥协了,又说:“那等我死后把我葬在离父皇母后近一些的地方吧,我真的太想他们了。”
璟帝还是沉默。
夏昭继续说:“对外宣称我病故吧,不要让瑜哥哥知道真相,我不想他为我难过。”
相比自己的委屈能被众人知晓,皇兄因谋害她而被天下人指责,她更希望自己在外人眼中是病故,这样的话,瑜哥哥难过一段时间后也会释怀,然后好好生活,而不是为了她去犯傻。
“嗯。”过了很久,璟帝才又开口说话,他说:“孤以前其实真没想过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可我们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
说完他又推着夏昭继续走着,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轻声说:“昭昭,孤以前也曾很期待你的出生。”
“是吗?”夏昭想着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不禁十分伤感,并没有更多的心思去体会璟帝的感慨。
“是啊。”璟帝沉浸在了很久远的记忆里。
那时他母后还在,还是皇后,他跟着母后去看望怀孕的安贵妃。
由于他很少见到怀孕的的妇人,所以他见了安贵妃后便一直好奇地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肚子,想着里面是不是真的装有孩子。
孩子那么大,怎么会装在那么小的肚子里呢?
年幼的他想不明白。
安贵妃见他一直看着她的肚子,便笑着伸手让他过去,搂着他小小的肩膀,问他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那时三弟还在,他想着自己已经有弟弟了,便开口说想要个妹妹,希望她给自己生个妹妹。
安贵妃还未说些什么,他的母后就笑着打圆场,说:“妹妹不要在意,小孩家家的不懂事,我瞧妹妹肚子尖尖的,定是个小皇子。”
那时的安贵妃才怀孕四个多月,肚子还看不出圆尖,母后也不过是为了图个吉利才说那话的。毕竟宫里人人都想生个皇子,而不是个公主。
但安贵妃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笑着摸了摸肚子,问:“如果我生个妹妹,那璟儿会对她好吗?”
“会!”他当时挺着小胸脯,很肯定地说:“璟儿会保护妹妹的,璟儿喜欢妹妹!”
安贵妃笑得很开心,将他搂紧了些,说:“我相信璟儿的话。”
那些太过久远的记忆曾被他刻意遗忘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记忆犹新。
他终归是食言了,他没有保护好妹妹,如今甚至要逼她去死。
他与夏昭都陷入了各自隐秘的情绪中,安静地在这幽暗的夜色中缓缓前行着,任由夜里的寒气凉透身心。
就这样过了很久,璟帝推着夏昭就一直在这春和宫里漫无目地走着,直到宁女史带着两个侍女,提着灯笼寻了过来,他才停止了这不知有何意义的行为。
宁女史提着灯笼,俯身说:“陛下,公主该用晚膳了,让奴婢推着公主去用膳吧。”
“嗯。”璟帝点点头,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自己推着夏昭往回走。
宁女史提着灯笼站在他们一侧为他们照明,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公主的神情。
还好,这次公主看着还算平静。
陛下不让人跟着,独自与公主待了这么久,她还以为又要出事了呢,还好没有。
到进门的时候,门槛有些高,璟帝非常自然地俯身,准备先将夏昭抱起来,然后让他们把四轮车搬进屋里就是了。
但他刚俯身一靠近夏昭,夏昭就很明显地畏缩了一下,抬眼惊恐地看着他,显然很排斥他。
他不动声色地退开,离她远了些。
见状,宁女史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别人,几步上前,俯身抱起了公主瘦弱的身体。
公主其实并不矮,但她太瘦了,即使隔着衣服,抱起来依旧可以很清晰地摸到她后背的骨头。
夏昭双手环着宁女史的脖子,安静又脆弱地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她身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心里充满了悲哀与凄凉,所以忍不住靠着宁女史汲取一点点温暖。
宁女史微微有些僵硬,有些不太习惯有人这样依赖她,但她还是抱紧了公主,抬腿跨过了门槛进了屋,等侍女们把四轮车搬进来后才又把公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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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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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帝以前来春和宫都是短暂地待一会儿,跟公主说些话就走了,从未留在这里跟公主一起用膳。
春和宫里很多侍女都认为,陛下和公主是两看生厌,互相怨憎的,要他们坐下一块用膳,他们谁吃得下啊。
他们一坐下,公主还不得摔盘子啊,既然公主摔了盘子,那陛下还不得掀桌子啊?
但当他们坐在了同一张桌前时,那些想象中的事都没有发生。他们谁都没有冷嘲热讽,举止失态,而是异常平和而沉默地用了晚膳。
夏昭食不知味的用完膳,满心都是自己即将离世的悲哀情绪,根本没兴趣去想璟帝为何留了下来。
璟帝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总想跟夏昭多呆一会儿,就像是……舍不得她一样。
怎么会呢,他明明也不喜欢这个过于美丽,也过于倔强的妹妹啊。
等侍女们把桌上的膳食都撤走了,端上了香茗后,夏昭才心情沉重地出声,“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我皇兄说。”
侍女们微微低着头退了下去,让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
夏昭靠着椅背,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然,问:“皇兄,我何时死?”
璟帝心里徒然生出了一股子郁气,让他有些坐不住,想立刻离开这里,回避她的问题。
但他不能回避她的问题,回避了就是输了,就是……承认自己也是有些舍不得她死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犹豫了片刻后,说:“生死是大事,孤希望你考虑清楚。”
“嗯。”夏昭轻轻点头。她选择死不是因为冲动,也不是为了跟璟帝唱反调,更不是轻视生命。
而是她真的不能接受永远困在这里,被人拿捏着喜怒与生死,慢慢崩溃失智,屈辱而没有尊严地苟活着。
“你是孤的皇妹,唯一的血亲了,所以孤会再给你一些时间让你考虑清楚。”璟帝看着颓然而平静的夏昭,说:“等镇国大将军来向孤求你下嫁秦家的那天,孤会再问一次你的选择。”
夏昭扯着唇,笑得讽刺,说:“皇兄真的在乎我这个皇妹吗?我的死会让你有一点点难过吗?”
璟帝不作声,也不再看她。
夏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有不甘,甚至有些愤然,说:“我不知道皇兄为什么这么恨我,但我自认从未对不起你。如今我就要被迫死去,心里是很怨恨你的。”
璟帝说“你也可以选择继续活着,孤没有一定要你死。”
“怎样活着?”夏昭已经快压不住怒火了,沉声说:“没有自由与尊严地活着也算是活着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肯成全我和瑜哥哥?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伤害了你什么?让你宁愿逼死自己的妹妹,也不肯成全一桩皆大欢喜的婚事!”
“呵!”夏昭冷然地笑着,眼神轻蔑地看着璟帝,说:“既然做了这样残忍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在我这装出一副兄妹情深的姿态,弄得好像是我多想死一样,而你是无辜的,无奈的,毕竟你也给了我另一种活着的选择,只是我没选而已。”
“事实上并没有人逼你伤害我,逼你软禁我,更没有人逼你非要阻止我和瑜哥哥在一起,否则就是死!”夏昭气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尖锐了,伸着脖子怒道:“是你,这都是你自己选的,这都是你见不得光的罪!”
夏昭恨不得将满心恨意都化作利刃,将眼前这个虚伪冷酷的人给凌迟了。
恶事他都做完了,却还想摆出一副无奈行凶的姿态?
呸,真会恶心人!
璟帝并没有被她的指责激怒,多年的仇恨让他做出了如今的选择,并不会因谁的三言两语而动摇。
他看着愤然的夏昭,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直面了她的仇恨。
夏昭那样自小被娇惯着长大的公主,怎么会明白他在无爱的环境是如何艰难地活到今天的呢?
夏昭只知道父皇与安贵妃的情深不寿,不知道他的母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死在了冷宫。
她也不知道,每当他看到父皇和安贵妃带着年幼的她一起玩闹,俨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而他却像个被抛弃的孤儿时,他的心有多恨!
他自小就扎根在心里的恨需要宣泄,不然他就活不了,更别提去努力做个做个勤政爱民的天子了。
她没法理解他的痛苦,也不需要理解他的痛苦。
她或许是无辜的……对,他也觉得她是无辜的,所以他只是把她关了起来,不曾短她衣食,伤她体肤,将她锦衣玉食地养在了这春和宫。
但他就是没办法放了她,让她就那样完美而幸福的过一生,他想要她也痛苦,仿佛只要她痛苦了,他就能少点怨恨。
璟帝没有为自己辩解,只说:“昭昭,你早点休息吧,孤到时候会再来问你的。”
说完他就缓缓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背影略显惆怅。
夏昭垂眸看着手里的刀鞘,慢慢握紧,握到指节泛白才又松了些力道。
无论璟帝说什么,她都不会主动去拒绝这门婚事的,即使是死,她也要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第二日清晨,秦大将军换上了庄重的墨色朝服,估摸着散朝的时间,从将军府里出发去了宫里。
秦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如今好不容易回次长安,璟帝特准他休假一月,在家陪陪家人的,无事不用早朝的。
而且他认为公主与秦瑜的婚事应该是家事,而不是政事,所以特地选了散朝后进宫求见陛下。
马夫驾驶着马车走过热闹的街市,载着秦大将军停在了皇城前,等大将军下车后就又驾驶着马车去了不远处的茶摊,在这里候着他出宫。
秦大将军下了马车后抬手理了理朝服,确定没有失仪的地方后就拿着令牌入了宫,被人领着去了陛下处理政务,召见外臣的行政殿。
行政殿里,璟帝刚坐下不久,才批了两三个奏折,就有人来通报,说是镇国大将军求见。
璟帝提笔的手一顿,笔尖上的朱砂漏了一滴在长案上,差点落在奏折上,污了上面的字。
璟帝面色凝重地搁了笔,心里也猜到了大将军此来为何。
事情为何来得这样快呢?
这样短的时间,不知道昭昭做好了选择没有,有没有想明白。
璟帝的心情实在差,但大将军来都来了,他不好不见,遂命人请大将军进来。
待宫人走出大殿去宣大将军后,他先是心烦意乱地揉了揉鼻根,而后摆正身姿,抬头看向门口,等着大将军来。
大将军今日穿的是较正式的墨色朝服,让本就沉稳的他更具威严,走起路来昂首阔步,不骄不躁,很有长者气度。
大将军走到殿中,对着璟帝垂首行礼,“臣秦峥拜见陛下。”
璟帝努力柔和着面部神情,语气平缓地说:“免礼,给大将军赐座。”
一旁的宫人赶忙抬着一个垫有软垫的椅子放在了大将军身后。
“多谢陛下。”秦大将军说完这句话才放下行礼的手,而后背脊挺直地半坐于椅子上,以示自己的恭敬。
“大将军可是很少主动求见孤,今日可是有事?”璟帝淡淡地笑着。
大将军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这一般是皇家主动为公主择婿,倒很少有臣子主动求娶公主的,也不知道这话要怎样说才不会显得失礼。
大将军想了想又站了起来,态度恭敬地对着璟帝抬手行礼,说:“臣今日要说的事恐有冒犯,先请陛下恕罪。”
璟帝略一沉默后说:“将军但说无妨,孤恕你无罪。”
“陛下仁心。”大将军还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着头说:“臣的犬子秦瑜爱慕昭仁长公主已久,特请臣今日来向陛下求这门亲事,想求娶昭仁长公主下嫁秦家。”
此话一毕整个行政殿都安静了,一旁的宫人们都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
昭仁长公主啊,这宫里都多久没提起这个人了啊,而大将军不仅大大方方地提了,还要替自己的儿子求娶长公主,想要陛下赐婚。
璟帝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等事情真实地发生了却仍旧有些许烦躁,甚至恼怒。
他不吭声,底下的镇国大将军也不动,依旧维持着垂首行礼的姿势,仿佛在跟他暗自较劲一般。
“将军这话说得突然,孤确实没什么心理准备。”璟帝面上看着还算平静,说:“公主是孤唯一的妹妹,她的婚嫁乃是大事,孤不能在此轻易替她做主。此事孤还要去问一问公主的意见,问完了才能做决定。”
“此乃昭仁长公主的终身大事,公主的意见自然是最重要的,无论公主的回答是什么,臣都跪谢天恩。”大将军如是说。
“嗯。”璟帝点点头,面色如常地说:“等孤处理完了这些重要的奏折后就会去问公主的,不出两日孤就会给将军一个回复。”
大将军垂首恭敬地说:“多谢陛下。”
“好了,孤这边也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大将军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吧。张德福,替孤送大将军出去吧。”璟帝抬手去拿一边还未批的奏折,不再看底下的大将军。
“臣先告退。”大将军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后退了几步,而后才跟着张公公走出了行政殿。
出了行政殿后,秦大将军浓黑的眉才微微蹙起,来时心里的喜悦与忐忑于此时全部化作了不安。
陛下的态度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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