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武安侯府,果真闹起来了。
王桂芳手头紧,哪有闲钱养闲人?待翠玉一走,就给姚妈妈甩脸子,让她哪来的滚哪去,侯府不留。
姚妈妈坐在地上撒泼:“敢不留我?今夜我就上巷子里闹去,让街坊邻居都来听听,你侯府是个什么嘴脸!当初街头遇到我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要我混进郡主府去挑事……”
遇上这等无赖,王桂芳被逼得没法子,最后被讹三百两银子息事宁人。
“三百两啊,老头子半年的俸禄又没了!”
王桂芳掩面痛哭,她男人只是个下县的县令,从七品,月俸才五十七两啊。
武安侯裴玦本来在书房看书,隐隐听见丧气的哭声就烦,心头不断埋怨母亲瞎胡闹,好好地,去招惹小郡主作甚?这下惹来无赖,砸了自己脚吧?
裴玦到底是个孝子,怨归怨,最后还是亲自去哄王桂芳:“娘,快别哭了,等儿子恢复官职,领了俸禄,日子会滋润起来的。儿子保证!”
裴珍珠也如此安慰:“大哥给二叔叔戴孝三年,如今除了服,就算丢了肥差,也定能另外安排个好差事的。”
王桂芳想起什么来,终于不哭了,拽住儿子衣袖道:“你们听说了吗,四皇子升任京县令,乃小郡主的功劳,是她从皇上那直接讨来的。儿啊,你如今过继给你二叔了,就是小郡主嫡亲的大哥啊,你的差事,她能不帮忙?你先琢磨好什么官儿前途好,又能捞钱,再让小郡主去跟皇帝讨来,不就成了?”
裴玦眼眸一亮:“成,过几日我就去试试。”
王桂芳:“还过几日?明日就去!”
第10章
郡主府。
遣送走姚妈妈,晚间最后一抹金色的夕阳也消散在屋檐,翠竹和翠玉将上房的琉璃灯齐齐点亮,亮如白昼。
东次间摆好了一桌丰盛诱人的晚饭。
小郡主饿了,眼巴巴靠在暖榻的矮几上时不时偷看饭菜,手里握本话本子以作掩饰,内心狂盼朱少虞早点洗完澡出来好开饭。
终于,西次间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裴海棠欣喜地抬头望去。
便见朱少虞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中裤阔步走来。
打小习武,让他练出了一身结实紧致的肌肉,胸膛、铁臂和大长腿,把本该宽松的中衣中裤都撑出了极致的饱满感,处处彰显“狂野有力”。
传说中彪悍健壮的汗血宝马,也不如他。
尤其大步迈动的健硕双腿,走路都带劲风,路过裴海棠时把她低垂的白色裙摆都撩飞了,似白蝴蝶扇动一下翅膀。
裴海棠看呆了。
“嘎吱”,衣柜门的响声入耳,才把沉迷于成熟男人健美身躯的裴海棠给惊醒,她这才发现朱少虞已从卧室大衣柜里翻出一件玄色光秃秃无绣花的外袍,正往身上套。
“等等。”
裴海棠下榻,趿着兔毛鞋快步来到朱少虞身边,扒下他穿了一只衣袖的外袍就嫌弃地抛去衣架上。
朱少虞:……
颇具审美的裴海棠今晚跃跃欲试,要以她的眼光挑出一款最精致最衬他的外袍,好好帮他拾掇装扮一番,才对得起他一身的健美肌肉线条嘛。
凑到衣柜前一瞧,她傻眼了。
偌大的红木衣柜里空空荡荡,只孤零零挂着三件长袍,其中一件还是官袍,剩下的两件常服均是玄色的,且光秃秃无丝毫刺绣,那个寒碜啊。
裴海棠呆若木鸡。
“郡主?”
身后传来男人疑惑不解的声音。
裴海棠缓缓转过身去,壁烛的光束从她头顶越过,明亮地落在朱少虞英俊年轻的面庞上。
他眉眼间透出一丝迷惑。
裴海棠尬笑几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默默去衣架捡回先头被她丢弃的长袍,僵硬地塞回朱少虞怀里。
“穿好,快来吃饭。”
裴海棠头一次如此尴尬啊,逃离的脚步都是微微慌乱的,直到坐在餐桌前,一桌子的美味珍馐铺满视野,彻彻底底换了个氛围,她才稍稍缓过劲来。
~
宽敞的饭桌上整整齐齐摆放了十二道菜,朱少虞与裴海棠对面而坐,翠玉、翠竹站在两侧布菜。
朱少虞深邃的目光大致扫一眼菜色,丰盛且精致,不由得赞道:“色香味俱全。”
算他识货。
裴海棠嘴角上扬。
翠玉跟主子一样得意:“那当然,咱们郡主府的掌厨可是前几年御膳房退下来的,厨艺一绝,尤其擅长这道‘黑白相恋”。”
朱少虞瞅过去:“乌鸡炖竹笋?”
他眼底漾出一丝意外。
裴海棠笑道:“眼力不错,正是黑鸡块配白竹笋,所以取了菜名‘黑白相恋’。”
朱少虞点点头,一边往碗里夹鸡块和竹笋,一边流露出满满的回忆:“这是我记忆里最美味的一道菜,少时便爱吃。”
裴海棠捏筷子的手一顿。
少时?
那便是尚在昌平行宫时。
等等,莫非裴珍珠早就摸清了朱少虞的喜好,特意给他挖来的冬笋?
裴海棠笑意一僵。
“等等!”
裴海棠立即搁下筷子起身,快步奔到朱少虞那边,端起他的小碗,就迅速将里头的鸡块、竹笋连同米饭一股脑地倾倒回“黑白相恋”汤盅里。
去它的相恋,谁要跟裴珍珠相恋?!
不许吃,一口都不许!
“翠竹,这冬笋味道不大对,快撤下!”
朱少虞:……
翠竹和翠玉面面相觑,这笋一口没尝呢,小郡主从哪笃定味道怪异的?
疑惑归疑惑,翠玉依然快速端起汤盅撤走。
裴海棠难以解释,只微微嘟嘴。
朱少虞盯了她几眼,突然开口:“嗯,雾气里确实多出股酸味,应该是冬笋在地底下被虫子咬过,失了鲜。翠竹,你让厨子用蔡老婆子先头送来的冬笋,重新做一锅来。”
翠竹总算反应过来,错的不是冬笋,是送冬笋的人。
你想想,这道菜是四皇子的最“爱”,菜名偏又叫黑白相“恋”,爱和恋,哪能与裴珍珠沾上关系啊!
“诶,奴婢这就去。”
翠竹出门后,快步追上前头端汤盅的翠玉,压低嗓音把事儿说了一遍。
翠玉恍然大悟:“亏得四皇子是个明白人。”
翠竹笑:“嗯,咱们这位郡马爷确实不错,胆大心细,办事周到,尤为可贵的是能对郡主体贴入微。要我说呀,嫁对了。”
翠玉以前极度憎恶四皇子的,这几次相处下来也颇有改观,点头赞道:“嗯,是嫁对了。”
两个丫鬟退出上房后,廊下还守着三五个小丫鬟,屋里却只剩裴海棠和朱少虞。
她正要回座位,手腕忽然被人扣住。
裴海棠一怔。
那只手的主人从椅子里起身,低头看着她:“等等,沾了油。”
裴海棠视线下移,果然被攥住的那只手背沾上了几滴鸡汤,想来是方才倾倒时飞溅上的。
一方白帕子轻轻一抹,瞬间消失。
裴海棠留意到,正是那块等着他还的白色绣海棠花的帕子,眼下又添上几滴油渍,脏了。
“郡主,坐,咱们继续吃。”朱少虞牵她小手回椅子里坐好,用公筷给她夹了五六道菜。
作为回报,裴海棠特意挑了那道“辣炒肥肠”,给他也夹了几筷子。
朱少虞:“郡主,黑白相恋是我曾经的最爱,你猜猜,如今我最爱哪道菜?”
哦?
黑白相恋是过去式了?
呵,那裴珍珠岂非白白出力挖了一顿笋,完全没踩中他心头的点啊。
裴海棠笑得灿烂:“莫非是……辣炒肥肠?”
朱少虞不置可否。
他脑海里浮现“竹林七贤小馆”里的一幕,那是她第一次为他点菜,那会子店小二已经退出包厢,她又匆匆把人给唤回来,单单为他加上这道菜。
那天加菜的画面,也适时地闯入裴海棠脑海。
他不回答,她便执着地追问:“快说,到底是不是啊?”
“是不是啊?”
朱少虞只道:“秘密。”说罢,低头咬一口她亲手夹的肥肠,嚼得很香。
裴海棠笑得得意:“肯定是!”
无论他承不承认,裴海棠今晚都被取悦到了,看着饭碗里堆砌成小小山峰的菜,本就饿了的小郡主愈发食欲大开,一口一口把他夹的全部吃光光。
那个大快朵颐。
那个吃饭香香。
一刻钟后,翠竹和翠玉重新端来“黑白相恋”时,小郡主碗里的白米饭早见了底,都开始摸着小肚瓜打饱嗝了。
“郡主,这道黑白相恋还要上吗?”
裴海棠嫌弃地瘪嘴:“不上,以后都不上了,让厨子研究一份新菜单来。”
翠玉和翠竹:……
“这道赏你们了,下去吃吧。”
翠竹和翠玉连忙谢恩。
~
两个大丫鬟在耳房欢欢喜喜吃着滋补的黑白相恋时,裴海棠与朱少虞肩并肩在月光下散步。
呃,并非裴海棠有饭后散步的好习惯,而是朱少虞察觉她有点吃撑了,硬将她从上房拎出来,强行散步消食。
庆幸,夜晚散步的滋味还行。
朱少虞提着灯笼,裴海棠穿着斗篷挨在他身边,两人沿着花园里石板铺就而成的小径默默前行,朱少虞话少,裴海棠却是个实打实的话匣子。
他再沉默,都能被她给攻破。
裴海棠:“恭喜,你今日晋升京县令啦。”
朱少虞:“同喜同喜,你晋升京县令夫人了。”
裴海棠笑:“可有心愿要许?”
朱少虞琢磨了几步,突然站定,转身低头看她:“心愿没有,只想向你真诚地道谢。”
裴海棠跟着止住步子,仰起小脸笑看他:“怎么谢?”声音在夜空飘散着愉悦。
朱少虞静静看着月色下娇俏动人的她。
薄唇轻启。
忽然想起什么,他视线下移,扫过她摩挲着小肚瓜的手:“今夜是谢不了了,改日。”
裴海棠:“为何?”
朱少虞:“你吃撑了。”
裴海棠:???
这两者之间有关联?
追上去执着再问,朱少虞却怎么都不肯透露,直到困意来袭,她返回卧室进入了梦乡,也没能撬开他的嘴。
~
次日,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洒落屋檐,朱少虞翻身上马奔赴衙门,待裴海棠睁眼时,床下只剩一床余温都不残留的地铺。
“坏蛋,吊我一夜胃口,却不肯透露一丢丢谜底。”
哼归哼,裴海棠心头依然惦记着对他好,预备上街给他淘些精致的衣裳鞋袜回来,那么昂贵的红木衣柜一直空着,简直……暴殄天物!
不料,早饭后,裴海棠踩马凳即将登上马车出门之际,门房快步来报:“郡主,武安侯来访。”
裴玦?
裴海棠踩马凳的脚一顿,眉眼迸出不待见:“他来作甚?”
门房如实禀报:“侯爷身后跟着的小厮捧了一个精致木匣子,兴许得了什么宝贝要献给郡主。”
献宝?
裴海棠忆起上一世来,皇舅舅仙逝前,裴玦待她这个族谱上的“嫡亲妹妹”好得挑不出刺,譬如获得宝贝便往她跟前送,譬如得知她喜好什么,立即翻遍京城多贵都能寻了来,譬如她不慎落水,他便第一个跳湖去救……
可惜,所有的好全是假象,皇舅舅仙逝后,裴玦立马凶相毕露,处处给她穿小鞋。
呵,这一世……
裴海棠抿抿唇,交代门房:“去把武安侯请到上房来。”
说罢,裴海棠在翠竹的搀扶下跳下马凳,掉头返回上房。
“妹妹,看哥哥给你送什么来了?”
裴玦昂首阔步迈进堂屋,眉眼间迸出的热情与上一世如出一辙,才大步跨近裴海棠,就从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接过精致的木匣子,弯腰捧到她跟前。
一打开,里头珠光四射。
裴海棠凑近一瞧,豪气啊,竟是一件亮晶晶的珍珠坎肩,全珍珠制作而成,且颗颗饱满大小一致,估摸值五千两银子。
“大哥,这珍珠坎肩真漂亮!”裴海棠笑着从木匣子里托起,“我和姐姐一人一件吗?”
裴玦宠溺地摸摸她脑顶:“我就你一个亲妹妹,好东西自然紧着你。”
听听,这甜言蜜语说的,自个也不嫌恶心。
裴海棠本就生得美,随随便便弯眼一笑,便能笑出甜蜜至极的错觉:“嗯,大哥待我真好。”
若是上辈子,裴海棠接了礼物,立即会暖心地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方便他将心底欲求之事抛出来。
这辈子,裴海棠绝口不提,欢欢喜喜收下贵重礼物后,便下逐客令:“大哥,我正要上街去逛呢,等会看到心仪的东西,也给你捎一件。”
说罢,裴海棠就从圈椅里起身,一副赶客的架势。
裴玦心尖一颤,昂贵礼物不能白送啊,再尴尬,也得厚着脸皮自曝来意。
“妹妹,大哥今日有件事儿想让你帮忙,是这样的,给咱们爹爹戴孝三年,一直丁忧在家。如今,除服大半年了,吏部调任的公文却迟迟未到。”
“我帮忙?”裴海棠指着自己小鼻尖,笑道,“大哥,我又不是吏部尚书,与他们也不熟,完全搭不上话啊。”
这是脑子不开窍?
裴玦心底暗骂,随后拉住裴海棠手臂,干脆直言提醒:“妹妹,你怎么忘了,你有皇帝舅舅啊。就帮大哥美言两句吧。”
裴海棠这才拍拍小脑瓜,笑了:“瞧我这记性,找什么吏部啊,有皇舅舅在,什么搞不定啊。”
“就是,就是。”
裴海棠依旧笑:“好了,这事儿我记下了,下回见到皇舅舅,我帮你提提,让皇舅舅随便给个官。”
随便给个官?
这听着怎么像是……给个小官?
这可不行,丁忧前,裴玦已是从六品的下州司马,过继后,若仍然屈居六七品小官,那他过继的意义何在?他可是给她爹戴孝、摔瓦盆、送过终的呀,绝不能白干!
遂,裴玦再度舔着脸求道:“妹妹,实不相瞒,咱们爹爹昨夜给我托梦了,梦里他说得真真切切,儿啊,唯有当上京兆尹才不辱门楣,切记,切记。”
京兆尹?
京兆府的府尹?
那可是治理京畿地区的三大高官之一啊,从三品,级别高,权力大,下辖二十几个县,月俸高达三百二十四两!
啧啧啧,这胃口够大的。
“怎的,妹妹你不信?”裴玦心尖开始发凉,若提及她亡父都逼迫不了她,那她也太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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