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沾了罂粟花汁般的嗓音。
理智从阿姒身上剥离开来,意志在推拒,躯壳却在挽留。
青年察觉到了,更为大开大合地缠磨。缱绻嗓音因为动念,温柔而具有蛊惑性:“阿姒是喜欢我的,对么?”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确认此事了。
“你闭嘴!”阿姒道尽了恼意,可因声音发软微颤,反像撒娇。
她索性咬牙不再开口。
晏书珩定定凝着阿姒,温柔似水却满是偏执的目光当真像一张巨网,又像一波一波漫上的温泉水。
对视的那刹,阿姒不断绞紧。
他笑了笑,肩臂蓄力似一张弓,无比坚定而深刻地往复着,一下一下,犹如攻城。话语却很是寂落,无辜得很:“无妨,哪怕只有这种喜欢,我也知足。”
阿姒恨极他,也恨极他的温柔,她偏过脸,不与他对视。
难捱时,身前忽而一轻,因重量而生的压迫倏然淡了些许。
阿姒转过脸,见青年已直起上身,双手仍与她十指紧扣。
手背青筋暴起突兀。
缱绻的目光沉静而汹涌。
阿姒盯着他。
他亦直直看着阿姒。
她不敢置信。
初次见面时那个温文尔雅的青年,褪去衣冠后,竟偏执又蛮横。他俯下身时她尚还感觉不到,可他直起身,不光是目光,连身形亦极具侵略性。
阿姒的身心又开始撕扯。
身因这熨帖相连而踏实,心里却涌起一波因纵情而生的不安。
她眼尾变得通红。
眉梢亦染上浓浓春情。
他就那般直着上身,看着她,却离去了。阿姒以为可以止息。
然而下一瞬――
阿姒紧咬着唇,将将溢出的惊呼被竭力屏住,可她藏得住声音藏不住本能的挽留,青年察觉到了。他知道她的身心在争吵,体贴地递上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阿姒喜欢,此刻,尽可把我当成江回,我只希望你高兴。”
这话太不要脸,亏他说得出!
可越是这种时候,落在阿姒耳边却犹如掉入滚烫油锅的一滴水。
青年身后墨发似分去了几分他的气力般,笃定而有节律地摇曳。
又是一击。
那一刹,阿姒像快要溺毙的人,细长的脖颈无助仰起。
她哭出了声。
也哭出一片水痕。可他却未止息。
汹涌的泪水让她颜面全无,阿姒索性豁出去,回应他适才的话。
“你想得美……
“我夫君……江回是武人,高大健壮,若他来,只会比你更生猛!”
然阿姒未经事,并不知道她的话非但不能让青年因此而偃旗息鼓,反更会激起他更恣意的厮磨。
他不再说话,用沉默和力度回应她的挑衅之言。阿姒别过脸,避而不看他极具掌控欲和占有感的身形和目光。
窗外风声大得几欲发狂。
阿姒的神思又散成蒲公英般,迷蒙地数着风吹动支架的声音。
一百,一百三十五,两百……
后来她再也数不清了。
因为他忽然打断了她:“阿姒。”
随后他……他离去了。
像是琴声弹到激昂时,琴弦几欲断开时忽然止住。又像弓拉到极致,箭即将离弦时,拉弓的人忽然松了手。
无端的怅然渐次泛来。
但阿姒不愿面对屈从欲念的自己,她背身过去。晏书珩从身后轻揽着阿姒,气息微乱,心贴着她后背跳动。
“阿姒难受么?”青年温柔问道。
温热手掌覆上软处,阿姒竟隐有期待。但她以为他是想让她主动求他。
她泪眼朦胧,紧咬着下唇不回应。
他轻轻喟叹:“我也难受。”
干她何事!阿姒腹诽。
“阿姒?”
他轻声询问。
这一声温柔无比,带着蛊一般。阿姒忍不住发软,可她怕再度沉溺失控,阿姒忍着空乏趴着,额头难耐地顶着枕头。
不对着他打开,他总没辙了吧……
可她知道的事实在太少。
不知道有的事,无论正反都可以。
下一刻,阿姒被稍稍抬起。
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倏然睁大泪眼,无助地扬起脖颈。
眼前空白,她听到九天外传来一声娇媚高亢而又无助的哭声。
声音很熟悉,不知是谁的。
直到下一声脱口而出时,她才陡然意识到不是旁人。
是她自己。
面对面时,阿姒已觉得他身形高挑得让她生出压迫感。
可背对时,她才知道何为压迫。
他的肩膀甚至越过她头顶,双臂撑在两侧,青年腰背弓起,肩背覆住阿姒。她被整个罩住,身子显得格外娇小,似大碗套小碗。若有人闯入,根本发现不了他下方压了她。
他控着她,带她笃定往复,阿姒数次往前扑倒,又被温柔抓回。
“阿姒,唤我一声,好么?”
耳后传来的声音温柔清润。可声音的主人却健壮高大,胸膛结实,劲腰有力,行事时简直判若两人。
阿姒只觉得柔声诱哄自己的人,和身后欺负自己的,是一文一武的两人。
这无端激出她隐秘快意。
他感觉到了,捉住她揪着枕头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极尽缱绻:“不会有错。三年前,是我遇见了豆蔻之年的你,三年后,也是我娶了十七岁的你。”
偏房内。
竹鸢郑婶不安候着。
适才一切着实叫她们提心吊胆,刚打了个哈欠,隔壁便吵起架。
娘子一直在说:“不,不。你不是我的夫君,你不是江回!”
郑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长公子不是为了女郎隐瞒身份,而是抢了别人的妻子!还冒充娘子的夫君!而这位娘子还懵懂地一句句唤着长公子夫君,甚至每夜共枕,以为与自己交'欢的是她那夫君。
后来对面开始一声接一声,越来越猛烈地捶墙,可长公子和女郎都出奇安静。忽然间,娘子长长地哭了声,盖住长公子压抑的痛哼,一切声音彻底变得靡乱放纵。
竹鸢这才明白,他们哪是在涂药?
屋内,炉中熏香缭绕。
喧嚣骤止,朦胧光影里映着帐内交叠的一双影子。
许久,传来青年沙哑的嗓音。
"阿姒。"
热汗坠下,正好落在她眼角。
他万分温柔地吻去。
额头相抵,十指紧扣,目光纠缠:“可现在,你是我的妻了。”
“阿姒,唤我夫君。”
像是怕她离去,晏书珩把阿姒轻轻拥住,下巴贴着她颈间,肩头墨发打散落榻上,和她的青丝安静地交缠。
阿姒倦极闭眼。
趴着那猛烈一遭后,她以为无事了,不料他又坐起身,把她抱入怀中。一边柔声安抚,一边控着她重重压下。这人只有面皮和嗓音是温雅斯文的,直到她崩溃好几次,他才放过她。
此刻,晏书珩轻贴上她额头。
呼吸交融,缠绵目光像春日细雨,身上春情亦余韵未散,可阿姒心中却丝毫感受不到春意。她平静地与他对视,声音虽还绵软,却冰冷冷的无半点温情:“晏书珩,是因我从前招惹过你,你才要如此捉弄我、欺骗我?”
晏书珩稍顿。
他认栽般轻扯嘴角。
“原来阿姒还未恢复记忆啊,是我因醋意失了理智。”
在阿姒发怒前,他的语气恢复郑重:“你从前的确招惹过我,但我和你走到今日,并非为了报复。”
他稍顿,汗湿的额头贴她的:“阿姒,我是真心把你当成妻子。”
阿姒嗤道:“光风霁月的晏氏长公子,竟也会夺人之妻?”
“不,你是我的妻。”他扣紧她的双手,语气一点点变得温柔。
阿姒纠正他:“我的夫君,是江回。”
晏书珩目光温柔。
“当初是他先丢下你的,将你带下山、与你日夜朝夕相对的人,是我。
“你本也是为了求生才和他在一起,利用他和利用我,有何不同?”
阿姒抛却此前所有的记忆和情愫,逐字逐句道:“若不是你,我会等到他,今夜与我行夫妻之礼的,也会是江回。你不过是替他全了礼罢了。”
这次晏书珩未被激怒。
二人仍十指交握,他的手一点点收紧,男子的指节天生粗'大,他握紧时,阿姒的指缝都被撑得发痛。
这胀痛让她想到其他难以启齿的事,阿姒这才发觉自己光顾着琢磨他那些话,竟忘了他竟还留在这。
她气道:“你滚出去!”
“好。”晏书珩哑声撤离。
他掀开纱帐,一阵沙沙声过后,他已衣冠齐整地坐在榻边,轻柔地在阿姒额上落下一吻:“我去端些水来。”
阿姒未理会他,等到他走出几步后想起之前他替她擦身的日常,她咬牙叫住他:“我要沐浴。”
他笑了下,回过身,“那我唤她们抬水,阿姒还想要别的么?”
阿姒不看他:“给我一碗药。”
“不必喝药,有此香便可。”晏书珩随即走到角落里,将香灭掉。
阿姒牵动嘴角冷笑。
果真是世家子弟,连动情时也不忘记这些关乎利益的事。
或许他连那时也在权衡利弊。
晏书珩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温言解释:“并非我不想,而是时机不合适。你也曾说过不想过早生子。”
阿姒充耳不闻,只当是场面话。
水备好了,阿姒拒绝任何人的服侍,但她刚一起身,就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晏书珩及时扶住她。
“我抱你过去。”
“别碰我!”
阿姒冷冷推开他,一手扶着床架起身,自行往里去。
晏书珩终是止步,凝着她的背影不语。他立在门口吹了稍许冷风,把汹涌的血压下,这才唤人在西厢备水沐浴。
祖父曾说他还不够理智。
原本晏书珩并不认同,但此刻沐浴在热汤中,肩头的伤口被热水烫出刺骨的痛,痛意蔓延到心口。
他突然苍白地笑了笑。
祖父的话并无不妥。
他自幼喜欢攻心,每一步都要尽可能地谋算人心。但纵使他在涉及朝堂和家族利益早已能做到全然理智,可还是在感情上失了控。
他知道阿姒骨子里倔强,想彻底得到她的心,应在她对他依赖最深时主动告知真相,而不是等她察觉。
他也知道,若在她得知真相前有了肌肤之亲,只会让她误以为他是想借生米煮成熟饭来逼迫她留在他身边。
更知道阿姒吃软不吃硬,不能用强。
都知道,但还是失控了。
可事已至此,只能顺势而为。
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想要的人会尽力留在身边。
晏书珩套上外衫,触碰到肩头被咬破的伤口时,眼底一霎温柔。
出了厢房,竹鸢在正屋前侯着。
晏书珩问:“她出来了么?”
竹鸢为难道:“未曾,娘子说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让婢子服侍。”
晏书珩望向屋内,又道:“往后你们不必替我遮掩。若她问起,只说受我之命行事,阿姒通情达理,不会迁怒你们。但你们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人,想必也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他在炭盘前烘暖身子和手,这才往浴房的方向去。
.
浴房热气蒸腾。
阿姒泡在水中,疲惫地靠在桶壁上,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泡在浴桶中,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却恍若隔世。
闭上眼,往日的记忆涌上,那个已沁入骨血的清润声音在耳边说着话。
那声音时而清冷,一如说话少年淡漠疏离的神情。
“多谢,你的恩情,我会偿还。”
“你要我带你走?”
“不是天未亮,是你失明了。”
少年的面庞消于黑暗中,只剩一个忽清润如玉的声音。
“别怕,我回来了。”
但有时,清越之中或藏着淡淡讽意,或蕴着些微危险。
“怎么在抖?是我吓着你了?”
“招惹了我,只言片语便想遮掩过去,世上有这般便宜的事?”
不知何时起,那声音里便只剩下偏执和柔情,偶尔还有含笑的捉弄。
“我知道,夫人又疑心我了。”
“阿姒,唤我月臣。”
“既然喜欢,就别推开我。”
……
他曾经多次提起那位“晏氏长公子”,她却以为他是在吃味。
明明枕边人换人的迹象如此明显,她却因为心软内疚,因为想自欺欺人,一次次地因他的话而卸下防备。甚至于,她还当他是担心她不喜欢他的本性,每次都要在过去的他和彼时的他之间端水。
在船上亲昵后的次日,他说要让她忘掉过去的他,只记得如今的他。
在宜城时,他说移栽海棠时要保留原有的土壤……
原来他当真是以树喻人!
耳边回荡着今夜他提及官场是非时说过的那句偏执的“我不会输”。
阿姒缓缓睁开眼。
水雾蒸起,她眸中稍显迷离,但雾气散去时,只余一片清明。
动了动身子,痛意从水下传来,阿姒扶着桶沿,难耐地喘着气。
这个混蛋!
今夜的种种挥之不去。
这令人羞耻的痛让她更为气恼。
他不是不喜欢输么?
她也不喜欢。
她如今虽无权无势,但好歹身心都是自己的,除了死亡,谁也夺不走。
她更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不会因有了夫妻之实便臣服于他。过去数月,她的确因为他而得以平安度日,不受颠沛流离之苦,这点阿姒不会否认。
但这只能抵消她一半的恨意。
至于今夜种种,全当是她自己没花钱还寻了个清俊的小郎倌。
不过露水姻缘,春风一度罢了。
至于未来……
阿姒眼中闪过茫然,但很快眼前真切的画面让她变得坚定。
当初若非失明,她根本不会借着救命之恩嫁给江回,更不会认错了夫君。如今她已复明,至少不会走投无路。
与其伤春悲秋,沉溺在过往气恼中逞一时之气,不如想想如何为往后打算。过去数月较之她漫长人生不过是树上一段蛀了虫的枝桠,折去不要就是。
眼下要做的,是如何让这株大树繁茂生长,重新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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