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
水沢萤朝头顶的照明灯伸长手,凝视着自己的手背,说:“还是海瑞温斯顿吧。”
“不明智的抉择。”
面对灵幻新隆的评判,水沢萤显得十分委屈,犹豫半天还是说了真话:“我就是喜欢礼物才和那些‘男朋友’交往的。”
毕竟她承诺过对他真诚。
“听起来……”灵幻新隆倒抽一口冷气,“简直太糟糕了。”
人生糟糕得要命的水沢萤在床面上翻滚,她就知道不撒谎的结果就是会吓到别人,在掉下床脚前一刻说:“如果你觉得很不合适,那就算了,说真的。”
她掉下去了。
灵幻新隆赶快把她拎起来,让好好坐在床上。
“我已经拒绝了。”
还好,他辞掉高薪工作去干近乎欺诈的灵媒师工作——脑筋貌似也不正常,就干点不明智的抉择吧。
灵幻新隆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自己当年使用的笔记本电脑。
他给其充上电,惊奇发现笔记本电脑依旧能够使用,只是速度有点问题,加载效率过于慢悠。
“你找这个做什么?”水沢萤蹭到他旁边,捧着脸看屏幕。
灵幻新隆点开网站的收藏栏,那是学生时代流行一时的BBS,什么都聊的网页论坛,上个发帖人的时间还是一两年前,内容是转载盗版资源。
荒芜了。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用户名和密码,幸好电脑内有保存。
“嗯?怎么不和我说话呀?”水沢萤撒娇道。
灵幻新隆狠心肠地没理会,自顾自打开自己的发帖记录,他滑动着鼠标,点开其中几则,是少年时代随便发的日常吐槽,粗略一览。
每条帖子的回复并不多,而且内容近似,比如劝学,过时的搞笑句子,卖萌及无意义颜文字。
盯着内容看的灵幻新隆喃喃自语道:“我全忘记了。”
十四、十五年前,记忆因太过久远而遭遇了遗失。
水沢萤歪歪脑袋,学着他往屏幕看去。
“什么嘛……”她忽然情不自禁笑起来。
灵幻新隆说:“在你关注着我的时候,我也关注着你。”
她又在看我。
她喜欢我。
少年灵幻新隆确信:那个像小偶像一样的可爱女孩正在暗恋自己。
自信心噌地一下提高了!
话说她是同年级的吗?看起来小一点,但怎么总往高年级这边钻?
观察了几天,发觉对方似乎也不是那个意思,好像只是靠近自己发呆,经过对视后(少年灵幻新隆特意装作帅气地、不在意地、随便地瞟过去,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故意的),她就会自觉走开。
那她是什么意思?
自尊心嘎地一下沉底了。
学校里,不同年级的楼层不一样。
偶尔当他站在走廊时,会瞧见她往楼上走,独自一人或跟在别人身后。
别的男孩,行为亲密。
灵幻新隆想:原来有男朋友了。
那些很亲密的动作,奇怪学妹貌似并不是很接受碰触的样子,常常一副要死的样子。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特长是善于观察人类的灵幻新隆能感觉到。
她的脸上表情大多挂着笑容,应该是为了讨好人的,但偶尔不笑的时候,表情管理很失败——
灵幻新隆分析她那时应该在想:“没意思。”
少年很为她忧心忡忡一阵,这样怎么□□抖露,宅男哥女同姐握手会怎么克服,偶像事业完蛋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里,平淡的好奇心逐渐淡去。
许多新奇事情冲刷了她的存在感,灵幻新隆慢慢不再关注。
成年后的水沢萤解释那时候的事情:“真的没意思。”
“仔细想想,并不是非要礼物吧,虽然礼物我只能从那里得到……只是不安……也确实是真喜欢漂亮的东西,超级虚荣的,别人没说错我。”
灵幻新隆宽慰道:“人性嘛,人类社会之所以繁华就是因为虚荣啊。”
她摸了摸因为吃太多水果,所以撑得凸起的小腹。
“吃饭也没意思,但我总是会饿,很虚无,人为什么非要吃饭,你说呢?”
“吃喜欢的美食多开心。”他笑嘻嘻道。
水沢萤看着他,先是回以小鸟依人般地笑意。
接着,在灵幻新隆感叹她和小时候比表情管理有质的飞跃时,她突然冷漠了脸。
笑确实很累,那是一种常被忽视的辛苦劳动。
“人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心灵非常的荒芜,什么都没有,就是不开心,一直不开心,没有开心,开心很难,大多人笑就是为了展示自己在笑,你笑是因为你要从顾客那里骗到钱,我笑是因为要应付所有人,不然我就更讨人厌了。”
“萤很招人喜欢,我越看越喜欢。”
他搂着她的肩膀,又摸摸头。
被绑住的水沢萤嗤笑,微抬下颚,示意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还显示着呢。
“那算什么喜欢?”
“你肤浅的喜欢我……好痛苦。”她说道。
某种意义上灵幻新隆无法反驳,他的确做过这样的事:因外貌而喜欢上对方,是理所当然的事,所谓男人,就是如此单纯的生物呀。
水沢萤说:“为什么人生总是很痛苦呢,总是很悲伤的,这种痛苦并不是那种巨大的痛苦,而是弥漫在日常,就是不经意间,就是很糟糕,很糟糕。”
她抬起了脚,蜷在身前,额头慢慢低下,抵在双膝上。
灵幻新隆温柔轻抚着她的脊背,同时小声安慰着,哄着。
与动作相反的是水沢萤的此时内心,是紧紧闭合的贝壳打开了自己,露出了肉,即将开放自己最为珍惜的珍珠。
他认为这是好事,改变的前提是直面自己和他人。
“我小时候一直在寻找开心,礼物也好,恋爱也好。他们都给我带来过一阵,但为什么到最后每一样都会变成日常的痛苦呢?我搞不懂这些事情。那些未来的事我不在乎,我明明想要活在现在,活在心灵感觉安全、平和、美好里。”
她问灵幻新隆:“你呢?”
“我?”
水沢萤抬起头,目光追随着他。
“你和我在一起有感受到心灵的平静吗?”
灵幻新隆摇头,他的心为她砰砰跳动,且她又喜欢作弄人。
“你总让我过于激动呢。”
水沢萤说:“嗯,我真希望你崩塌。”
灵幻新隆连忙抹去脸上直流的冷汗:就是这样,自己怎么平静?
“变得和我一样,动荡,失控,不幸,被人欺辱,看不起,没有未来,像空洞洞的魂批了件外套在人间行走。”
那些砂粒进入水沢萤的身体里没有结成珍珠,而是形成了巨大的空腔。
姣美的外表下,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个并没有完全学会如何敷衍的小女孩的幻影便从那里出现,“我讨厌你,我努力逃脱的不正常生活,是你追求的趣味和意义,你凭什么这么傲慢?”
水沢萤继续说:“我想要稳定,要永恒不变,要深刻的爱,要被看到我是我,要被触摸灵魂,要你安慰我,尊重,理解,我不要暴力,不要被控制,不要权力关系,我恨死喝酒的男人,讨厌臭味……”
她忽然抱住他的脑袋,轻柔地亲了亲眉心。
“我也想被人说痛苦都离我远去了。”
女人的整张脸瞬间扭曲,像最可怖不堪的怪兽在低语。
“你什么都没给我,还问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多年前,与他分手时的真正恨意。
在灵幻新隆惊诧之际,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恢复了微笑,说:“你被吓到了吗?”
水沢萤即将缩回那个空的躯壳里。
第25章 爱不爱我呀
灵幻新隆立时惊觉,在她缩回虚无之前,紧紧拽住了她。
“我会改变!”
这句话还不够,他轻柔擦吻掉她的眼泪,继而说:“萤,请告诉我更多,我会慢慢变好,而你是安全的,你的未来是很好的。”
他细细地说明为什么安全,为什么幸福,并努力将更好的生活带给她。
水沢萤反问:“你确定我们的未来会好吗?”
灵幻新隆传达了坚信。
她沉默,似乎在思考。
“嗯。”
早上,灵幻新隆突然惊醒,他抓住正下床的水沢萤。
“你要去哪?”
水沢萤扭头,解释道:“我听见妈妈准备早餐的声音了,去卖乖。”
灵幻新隆:“……辛苦了。”
她点点头,大度出声:“为了海瑞温斯顿不辛苦。”
他赶快把脑袋埋进被子不愿再面对这残酷的世界。
水沢萤被灵幻新隆的反应逗笑,以芭蕾式地轻盈姿态离开。
“你也快起来啦。”
她关门时,不忘提醒一句。
被子里隆起的部位传出闷声:“不起。”
……
“新隆,起床吃饭。”
有人敲着灵幻新隆的卧室门,一声又一声,躁动不安。
灵幻新隆掀起床被,边揉着眼边起床。
“来了——”
到了楼下,他迷着眼打哈切,四面环视,又问路过的女人:“她人呢?”
灵幻瑠菜狠狠给了他背上一巴掌,“谁?睡到现在才起的你给我快去舀饭,对了,你女朋友小萤呢?”
“厨房的吧……”
灵幻新隆来到厨房,妈妈在盛汤,一个人,她回头看到来人是小儿子,感叹:“你姐又把任务丢给你了啊。”
灵幻新隆感到不妙。
“水沢萤在哪?”
妈妈把饭勺洗干净递给他,“刚出去了。”
灵幻新隆没接,饭勺掉在了地上,发出细小却惊魂夺魄的声响。
他立刻转身跑向门外。
饭也不吃,拖鞋睡衣也不换,飞奔出门的灵幻新隆在想:不妙啊,那女人昨天刚说完未来,今天不会就为了证明他说错而跑路了吧?
灵幻新隆目光所至的地方越来越宽阔,越来越空旷,不知不觉中,四周变得空无一人。
他一个人站在仿佛只剩了自己的街道,成为了土地荒凉、色彩枯竭的景致的一部分。
慢慢地,灵幻新隆停下了寻找的脚步,他蹲下身,捂住心口,那正被气得生疼,仿佛受到了违背最坚定的誓言后惩罚,心脏挨了一万次拳头、插下一千根针。
水沢萤违背了诺言,为什么受惩罚的是他?
灵幻新隆感到崩溃。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喜出望外地转头——是灵幻瑠菜。
“怎么是你?”
“什么语气啊?我你姐。”
明白一切的姐姐灵幻瑠菜走到他身边,安慰地拍拍肩。
她说:“我不喜欢她,尽管她很可怜,不过哪有不可怜的女人呢。”
姐姐灵幻瑠菜就不喜欢人类,她更欣赏人类现在就遭到报应全都去死。
气急攻心的灵幻新隆口不择言:“她还可怜吗?”
“很可怜,可这不代表她是好人。”
亲密关系里的断联和离弃,是一种精神控制和精神虐待的表现。
灵幻瑠菜说:“她逃跑了是好事,对她自己好,失去自我融入他人的关系有什么好的呢?她可以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姐姐不是一个刻薄的人。
灵幻新隆明白她的潜在含义,问:“我也一样吗?”
灵幻瑠菜点头,“你和爸爸一样,而做妈妈很不幸的。”
他低垂着眼眸。
“不过你会很容易找到下一个的,新隆弟弟,你不一直都这样吗?对无聊的事迅速失去兴趣。”
姐姐是个待人严厉的人,特别是最亲近的家人。
灵幻新隆站起身,面对她,双眼注视着她的眼睛,张嘴:“不是。”
灵幻瑠菜无所谓是否,“话说你什么时候换工作,这个诈骗行业也腻味够了吧。”
他的视线愈发坚定。
“我会一直把灵类咨询所做下去,这是我想去做的,需要完成的责任。”
姐姐愣怔。
“你成长了啊。”
丢了魂的灵幻新隆跟在姐姐灵幻瑠菜后面回家,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察看那个sns的账号。
内容被水沢萤删到只有一条,最开始搜到的那条,
好想哭。
人之所以想要哭泣,是因为困在痛苦之中,妄图想要摆脱什么,亦或改变什么,却都无能为力。
最新短信跃然屏幕,他点开发现是水沢萤刷走了卡里的钱。
灵幻新隆捂着脸,忽然笑了。
他想自己知道去哪找她了,在那个破损的楼房里。
周一的夜晚,月亮高悬空中。
散发的月光像泪水般的湿晕,模糊,不清明。
水沢萤坐在高楼的断壁上,她对着月亮伸出手,一枚同样流光溢彩的“小圆月”戴在了指根除。
钻戒极其好看,整体椭圆形状,四周围镶,火彩迷人,闪闪发亮的样子,似乎在与月亮交相辉映。
她冷不丁地将它取下,径直向下丢去。
“捡回来。”
水沢萤对楼下出现的男人说。
灵幻新隆逐步靠近,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追问,没有责怪,只是将手上闪亮亮的钻石给水沢萤戴上。
在水沢萤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倏地开口:“我们结婚吧。”
“还来啊?”
“我有个隐藏的优点是锲而不舍。”
她说:“观众都累了。”如果有的话。
灵幻新隆不接话,老神在在地说:“我错了,很多事情。”
“你没错呀,是我出尔反尔,在故意伤害你。”
他自顾自地决定:“天亮我们就去办理结婚手续,我爸妈那边不用管。”
“你听不懂人话吗?为什么要和伤害自己的人在一起?”
灵幻新隆让水沢萤靠在自己身上,以全然安慰和接受的姿势,说:“痛苦已经没有了,但你依然可以哭,没关系,怎么都没关系。”
痛苦已经远去。
水沢萤具体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不是委屈,不是生气,也不是感动,但就面无表情地流了泪,夹杂着许多的、微妙的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
她反过来抱住他,含含糊糊地问:“我是不是太坏了一点?”
“唉,没有,虽然其实我也挺喜欢普普通通的恋爱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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