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安抬头,这才瞧见院中还有旁人。
他盯着卫嘉言瞧了好一会,只觉眼熟,却想不起来如何称呼。
卫嘉言率先起身一揖,“戈大伯,我是卫嘉言。”
戈安想起来了,是萧松烈的义子。
卫嘉言直起身,立刻转向戈宁,“婶婶,住您对门那人欺负您了?”
戈宁含糊道:“陈年旧事,没什么可说的。”
她不愿意提起,卫嘉言只好暗暗记下陆甲两字,只等回去派人查个仔细。
看天色不早,周遭人家早早亮起灯,卫嘉言怕义父等急了,赶紧告辞。
戈安欲留人,卫嘉言连连摆手,他只得送卫嘉言出巷子。
戈宁看了看桌上留下的画像,怕大哥问起,无奈抱回房里放着。
不多会,戈安回来拉住戈宁问卫嘉言来做什么,可是大将军那里有什么事。
戈宁停顿一会,只说卫嘉言来认认路,方便以后多走动。
戈安忽然又问:“给大将军的礼可备好了?”
戈宁自顾自点了盏油灯,头也没抬的说:“今儿刚收拾出来,还未找着合适的匣子呢。”
戈安点点头,道:“明日我去集市上瞧瞧。”
戈宁没再说话,戈安不甚在意,转而说那陆甲如何如何。
时过境迁,戈安还在介意当年的事,若不是陆甲反悔,退回庚帖,他的妹子不至于落到嫁军户的境地,又早早守寡。
便是戈安还算满意方大勇为人,仍旧放不下。
戈宁心疼大哥奔波多日,怕气出好歹,劝道:“幸好没嫁过去,大哥你想,若是嫁去陆家再叫白老爷瞧上,你说陆甲当如何?可还有我好日子?”
想着陆甲的为人,戈安稍一琢磨,更气了。
戈宁接着道:“本就是只合了庚帖,尚未订盟,反悔是正常。换做是我,我也会反悔,事关前途,再好选不过。”
道理都懂,但是戈安无法不生气,他梗着脖子道:“我看他贼心不死,若是敢来纠缠你,你跟大哥说,大哥帮你打回去出出气。能揍他一次,我就还能揍他第二回 。”
戈安回来就看见有人影在自家门口晃悠,走近一看,是陆甲那厮,顿时一股气涌上心头,后来他冷言讥讽赶走了陆甲,这才知晓房东太太嘴里闭门不出的刻苦读书人是他。
戈宁哪有什么气,她看出是大哥气不顺,暗道大哥幸好是读书人,若是习了武艺可还了得。
戈安:“建安坊还是太乱了些,明日随我去牙行?早日选了宅子咱们早些搬进去。”
为一个陆甲这般折腾,戈宁觉得很没必要,何况这小院是她费了心思布置的。
再者,大哥过些日子就要去城外的书院任职,正是忙乱的时候,不该为杂事分心。
思索再三,戈宁拒绝了大哥的提议。
“现在搬走租子可不好退,不如省下来留着买宅子,赶紧接来嫂嫂是正经。
况且该搬家的该是陆甲才对,是他要躲着咱们,你这一搬倒显得咱们不坦荡。”
戈安一想也是,且他今儿说得陆甲掩面离去,应是不会再凑上来寻不自在。
戈宁和大哥想的不一样,她猜此时的陆甲更怕她说出洪州的往事与隐情,坏了他的清名,堕了读书人的风骨,是以他决不会缠上来惹恼戈家。
不管怎么说,戈宁认为陆甲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她什么。
然而世事难料,戈宁就没料到陆甲会厚脸皮的凑上来。
第63章
◎这人情可算是还不上了◎
这一日清晨,戈安早早出了门,戈宁见外头是个艳阳天,她又在家中憋了数日,便想着去一趟集市。
料理完杂事,戈宁挎上篮子向外走,刚拉开门,抬眼瞧见陆甲等在外面,欲要伸手敲门。
猛地看见陆甲,戈宁诧异一瞬,然后稍稍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陆甲似是瞧不出她的退避,急忙上前:“宁宁,你总算出来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几日,陆甲一边捧着书在自家院中诵读,一边虚掩着门缝瞧对面的戈家。
一日、三日、五日……戈宁竟是闭门不出。
陆甲几次上门要与戈宁搭话,奈何房东太太就坐在树荫下,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他不愿意向旁人透露半分与戈家的关系,是以只得按捺等待。
这一等便是好几日,陆甲难得等到戈安出门,四周恰好无人,他瞅准时机上前敲门,不曾想能碰见要出门的戈宁。
他喜不自禁,忙上去拦戈宁。
“还是称我方夫人吧。”
戈宁面无表情,语气淡淡,说完也不管他如何反应,自顾自锁了门,向着集市走。
陆甲没想到戈宁会如此,神情尴尬的环顾周遭,咬咬牙跟上去。
“宁宁,我知你还在介意当年之事……”
戈宁脚步微顿,斜睨他一眼,语气越发冷漠的打断:“我不记得有什么当年之事。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集市,你自便吧。”
然后戈宁目不斜视,脚步不带停顿的继续走。
陆甲知晓她的脾气,平日里或许有些娇气,但还算温柔好说话,且最是心软,说几句好话便能哄住。
他见戈宁只是神色冷淡,并未说些怨怼话语,心里不由一松,认定她是在耍脾气,要多哄哄罢了。
陆甲快步跟上,如是说道:“当年我是有苦衷的,全是白老爷逼迫于我。
如今咱们住在皇城脚下,没有白老爷,方大勇也已阵亡,咱们还可以像以前那般,宁宁你知道我是真心……”
“你放肆!”
戈宁想着他会找来是打算为自己开脱,化解和戈家的恩恩怨怨,图一个好名声,乍一听他提起方大勇,言语间又透露出别的意思,戈宁顿时怒气翻涌,低斥一声。
“以前我和你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余光注意到有邻里在树下乘凉,戈宁压低声音说:“你别忘了,庚帖是你陆家先退回的。”
陆甲见她快步走远,话音急促些许,“退庚帖这事是我爹娘擅自做主,我是事后得知。”
戈宁不想分辨什么真假,也不在乎,只想着早早摆脱他,脚步更快了些。
“宁宁你慢些,小心摔着。”
“当年是我不对,宁宁你就原谅我吧。”
“宁宁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陆甲苍蝇似的围着她,戈宁烦得很,忽地瞧见房东太太一路和邻里招呼闲聊,停停走走,离她不足百米。
戈宁眼睛一亮,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去,“婶子你这是去哪了?身上的衣裳瞧着是新裁的吧,真好看。”
熟稔的和邻里搭上话,戈宁一下子融了进去,陆甲半张着唇落在后面,想靠近,不敢,想放弃,不甘。
“呦,这不是租在你家的那个读书人,今儿怎么出门了?”
一婶子眼尖,瞧见不远处的陆甲,稀罕的多看了两眼。
“也不能天天读书呀,人都要读傻了。”房东太太回了一句,转头和戈宁道:“上回见你们说话,还当你们认识呢,这几日看你大哥那样,瞧着又不像了。”
“同是洪州来的,听着乡音亲切,多聊了两句。”戈宁笑着回答。
陆甲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瞧出她们的话题似乎与他有关,而戈宁,笑得温婉,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不少人扭头看他。
陆甲掐着手心,心底有些发慌,他强忍着不去猜测戈宁说了什么,面对众位婶子们明目张胆的审视,他只能扬起唇角礼貌微笑,故作不知的擦身而过。
“瞧我,说了半天都没注意时辰,婶子你们聊着,我得赶紧去集市,大哥晌午还要回来吃饭。”
戈宁时不时应个声聊几句,等余光看不见陆甲的身影才佯装着急的离去。
艳阳天带来的好心情在此时耗尽,戈宁无暇闲逛,买了东西匆匆往回赶。
路上有陆甲耽误时辰,又碰着房东太太聊了一会,戈宁回到家已是晌午过半。
戈安应刚回来,他端起茶碗豪饮,一旁的桌上摆了不少匣子。
戈宁一眼瞧见中央那个有半人高的长匣。
“这是你要送出去的刀?”
戈宁放下篮子,上前两步想打开匣子瞧一瞧,到底是什么刀能让大哥忍痛花去五百两。
戈安虽在喝茶,茶碗遮住了半张脸,他却像是能见着似的,眼疾手快,拍开要碰上匣子的戈宁的手
“洗手去,小心弄脏了匣子。”戈安放下茶碗说道。
戈宁哼了一声,收回手在戈安一旁落座。
戈安见妹妹坐着不走,就道:“我还是觉着这礼太轻了,你说,要不要再添点银子,把医药钱给补上?”
戈宁:“请了多少大夫上门我是记不清了,只说一个小孟太医,每隔一日就要为我看诊扎针,我听说小孟太医每次出诊都要二十多两呢,这还没算旁的。”
戈安咋舌,每隔一日出诊,每次二十两,这几个月算下来,只小孟太医一人的诊费就不是小数目了。
再者,能请来太医凭的是大将军的面子,戈家欠的不止是银子,还有人情呢。
“银子勉强能凑出来,这人情可算是还不上了。”戈安愁眉不展,“罢了,回头再说吧,明日你随我一道去大将军府,早早把谢礼送去才是,拖了这么些日子,回头让人说闲话。”
戈宁霎时僵住,眸光飘在半空中。
“这几日吹了风,身上难受呢,大哥你自己去吧,免得我再带去病气。”戈宁不敢看戈安的眼睛,低垂着脑袋弱声弱气的说。
戈安皱眉:“怎么又不舒坦了,是不是脑子还没治好?我再去给你找大夫瞧瞧?”
戈宁:“风寒罢了,回头我去抓点药,喝几日便好,不碍事。”
戈安歪头盯着戈宁,见她面色忽白忽红,确有几分像病了。
“京城和洪州不一样,平日里让你多多注意些,你总是与我回嘴,这下好了吧。”戈安絮絮叨叨教训妹妹,说罢作势要出门:“你等着,我去给你抓药。明儿我自己去见大将军,你在家好好待着,有事寻房东太太帮忙。”
戈宁欲言又止,终是没拦下他,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她装病躲在家,想着能避则避,哪知到了晚间,戈宁的脑袋变得昏沉沉,浑身打颤畏冷。
她一摸脑门,热烘烘,假病一下子成了真病,还来势汹汹。
戈安才抓了几副风寒药,想着过不了几日妹子应能痊愈,不曾想一晚上还没过去,戈宁竟起了烧热。
京城有宵禁,出不得门,戈安请不到大夫,自己上手照顾戈宁。
他又要熬药,又要换帕子降温,忙了半宿才算让戈宁退烧。
第二日一早,戈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戈宁,见妹妹小脸红扑扑,病歪歪缩在被子里,戈安实在放心不下。然而他递了拜帖,说好今日上门,不好更改,想来想去决定将妹子托付给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很热心,不仅愿意帮忙请大夫,还时不时过来一趟盯着戈宁喝药,确认戈宁没有烧得更严重才放下钥匙出门去。
折腾一番,戈宁已然睡不着,百无聊赖的盯着房梁发呆,眼看快要晌午,不知大哥何时回来。
她又想起萧松烈,不知他会不会认为她忘恩负义。
戈宁在床上躺了许久,想了许多,许是药效发作,她的精神越发充沛,身子也不再是酸软无力,勉强能下地走动。
正巧戈宁躺久了难受,索性换上衣衫去灶间煮点热水。
她刚一迈出卧房,大门咚咚咚的响。
想着这会该是房东太太来了,她应了一声,一步三挪走到门边,拉开门栓。
“宁宁,我听说你病了,这是我特意找来的蜜饯果子,是你最爱的桃脯。”
大门一打开,陆甲捧上一包蜜饯往戈宁手里塞。
戈宁见又是陆甲,眉头紧拧,“多谢挂怀,不必了。”
说完,戈宁作势要关门,她现在没力气和陆甲扯闲话。
陆甲不死心,一脚迈进门槛卡在门扉之间,戈宁推了两下合不上门,薄红面颊染了一层浅浅的怒意。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提。”
戈宁怒目而视,陆甲不以为意,回以深情款款的凝望。
他用着更加直白、热切的言语说道:“宁宁你听我解释,我当真想娶你,你不知道能在京城遇见你我有多开心,这里不会有人阻拦我们,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说服戈大哥,我们……”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找上门!”
猛地听他剖白,戈宁心底只有厌烦与莫名的暴躁,怕房东太太待会过来时撞见,惹出什么流言,她顾不得会不会伤着人,用尽力气合上大门。
只是戈宁身上带病,力气不足,她想让他住口,还想让他离戈家远点,偏陆甲要对着干。
戈宁恼怒极了,却拿陆甲毫无办法,恰好这时一声怒喝响起,陆甲吓得一激灵。
戈宁下意识扭头,就瞧见戈安大步跑来,怒气冲冲,恨不得按住陆甲揍上一顿。
“大哥!”看到大哥来了,戈宁顿时心安,丢开门迎上去告状:“大哥你总算回来了,他趁你……”
话说到一半,高大的身影紧跟着停驻在一旁。
戈宁霎时忘记言语,微昂起脑袋,抬眸望过去。
温煦阳光的照耀下,萧松烈一身轻便布甲,腰悬长刀傲然而立,他单手按着刀柄,气息沉静,威严极了。
而那双过于锋锐的眼眸,正直直看过来,灼热视线紧紧锁在戈宁身上。
第64章
◎堂堂大将军这般鬼祟◎
在家门口碰见萧松烈,是意料之外。
戈宁没防备,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浑身力气抽干了似的,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萧大人。”
她错开视线,态度疏离又客气,仿佛回到方家坪初见之时,只少了一些惧怕。
萧松烈见她额角有薄汗,面颊红得异常,竟真的是病了。
他看了看戈安,收敛了几分,同样客气的称呼一句方夫人。
戈安一直戒备地瞪着陆甲,未能发觉妹妹的异常,更瞧不出萧松烈的不同寻常,只觉挽住他胳膊的手倏然收紧。
戈安不解,偏头看了看妹妹,瞧戈宁无措的模样只当是被陆甲那个混账吓着了,于是宽慰妹妹几句。
戈宁心不在焉,闷闷嗯了一身,格外拘谨,戈安方记起大将军还在一旁。
他立时停住话音,恢复严肃正派的模样。
“让萧大人见笑了,萧大人,前面便是寒舍,请。”
戈安拽过妹妹挡在身后,手一抬,引着萧松烈进自家院子。
至于陆甲,戈安甩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就无视了他。
有萧松烈在,和陆甲吵嚷起来可不好看,何况事关妹妹,戈安并不想张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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