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甲,他全然不在乎戈安的敌意与警告,目光灼灼地盯着冷峻威严的男人,一会在他的长刀上流连,一会落在他硬朗的面容上分辨什么。
早前家中来信,说是戈家要翻身了,戈家的小女儿为大将军挡刀,是大将军亲口认下的救命恩人,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陆甲原是不信,可后来家中又来信,说是方家坪传遍了,大将军带戈宁进京为她寻医问药。
他随口一打听,近来确实有无数大夫太医被请进平康坊的大将军府,正好和信里所说的对上,陆甲便是不信也不行。
方才听戈安称那人为萧大人,陆甲一下子想到了萧松烈。
他仔细回想镇北军凯旋游街时的景象,对照眼前人,竟是越看越像,目光越发炽热,难掩激动之情。
情不自禁的,陆甲迈步上前,欲要和萧松烈攀谈,戈安眼眸一眯,侧身挡住他。
“家中有客,恕难招待。”
戈安可不顾忌什么,胳膊一横推开了陆甲。
陆甲看着并行的二人,眼热极了,偏无从下手,暗恼自己没能早早笼络住戈宁。
戈宁多瞥了一眼陆甲,总觉得他有些古怪,未等她瞧出什么,余光忽然发现萧松烈仍在看她,戈宁立即垂下脑袋,亦步亦趋的跟在大哥身后。
进了院子,戈安直接关上大门,阻隔了陆甲恨不得黏上来的视线。
戈安请萧松烈进屋坐坐,然后侧转过身给戈宁使眼色。
戈宁巴不得躲远点,她故作不知,捂着脑袋弱弱的说:“大哥,我头晕。”
戈安哪还舍得说什么,催着戈宁回屋歇息。
戈宁如释重负,对着廊下站了一会的萧松烈蹲身行礼,转身进了卧房。
半分目光都未落在他身上。
她脚步虚浮,行走时摇摇晃晃,染了风寒是不假,不想见他也是真,她的抗拒,萧松烈瞧得清清楚楚。
望着戈宁消失在卧房的背影,萧松烈不由叹气。
戈安转身看见萧松烈神情严肃,似在沉思,手中珠串捻得哗哗响,他上前一步,解释道:
“萧大人见谅,我妹子身子弱,吹点风就会如此。”
萧松烈回神,微微颔首,进了屋子落座,不等戈安为他斟茶,开口便问:
“外面是何人?听他语气,竟是不日就能上门提亲了。”
戈安闻言迟疑了片刻,转念想到萧松烈帮了戈宁许多,他既问起,便不好随意敷衍。
措辞一番,戈安尽量文雅客观的讲述了两家恩怨。
卧房里。
戈宁解了外衫躺回床上,被子闷头盖,一会猜他为何来此,一会盼着他早些离去。
想起什么,她拉下被子,偏头看桌上的信与画卷。
读信回信的事儿被她有意无意的忘在脑后,莫不是因为这?
辗转反侧间,外面的交谈声越来越欢畅,瞧着一时半会走不了似的。
戈宁捂着肚子,有点饿,但不敢出门,只能缩在床上忍着。
等了约有半刻钟,交谈声忽然清晰,像是从屋里走到了院中,不多时,交谈声又渐渐远了些。
戈宁下了床,趴在窗边细听,发现大哥是在门口送客。
终于走了……听到大门吱呀打开,戈宁长出一口气。
戈安刚把萧松烈送走,转身进院子就看见戈宁打开房门。
“大哥,他来做什么?”戈宁张望一圈,确实走了,于是开门见山的问。
戈安催着她回屋,说:“什么他他他,是萧将军。”
戈宁改口:“萧将军为何来咱家?”
戈安随口道:“大将军知晓咱们要搬来京城,还住在建安坊,说是要来瞧瞧。”
至于瞧什么,戈安一头雾水,没想出个所以然,不过大将军要上门做客,戈安招待便是。
戈宁也没想出个头绪,只为了过来看看?
“对了,大将军让我带回来几样东西,说是你走得匆忙,落在他那了。”
戈安如此说到,折回去取东西。
戈宁一听满脸茫然,想不起自己落下了什么。
没一会,戈安捧着个匣子回来,交到了戈宁手上。
匣子巴掌大,轻飘飘的,戈宁直接打开锁,两张房契与一些银票闯入眼帘。
戈宁想起来了,好像是萧家族人赔给她的铺面。
她抬头看着大哥问:“就这些,没别的了?”
戈安摇头。
戈宁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还想起来,落在将军府的还有嫂嫂为她收拾的行囊,装满了她的衣物,不止这些,她的过所也留在那里。
合着她自己的东西一样没带回来。
要她亲自上门去取?
算了,一时半会用不上过所,放着吧。至于行囊,那就更不急了,嫂嫂这回为她准备了很多衣裳,足够了。
想到这里,戈宁压下心中烦躁。
戈安一边数着银票,一边看手里的房契。
“不是说赔礼吗?怎么是两个铺子?”
萧松烈递来匣子时只略说了几句,戈安听了来龙去脉以为是普通玩意,哪知道这么贵重。
他忙去看戈宁,“是不是他们伤着你了?伤哪了?”
戈宁回想一下,道:“当时乱得厉害,被他们推倒了,脑袋撞上了田埂。”
怕大哥生气,戈宁没敢说是撞上了石块,撞得她恢复了一半的记忆不说,还在右额角处留了块疤痕,全靠她头发茂密才堪堪遮住。
戈宁每日都要看看那块疤痕,早晚抹药膏,盼着它早些消下去。
戈安按住妹妹的脑袋,拨开额角发丝,隐隐瞧见藏在里面的细长伤疤。
这若是再长些,那可就破相了!
戈安这会不觉得赔礼多了,倒是感谢起有萧松烈为戈宁做主。
“铺子好啊,比银子实在,这铺子记在你名下的,又有大将军当中间人,除非皇帝来了,任谁也夺不走。”
戈安感叹一句,继续问戈宁缘何与萧家族人起了冲突。
戈宁支支吾吾,根本说不上来,其中误会颇多,真一一解释清楚,她可就没脸见人了。
戈安好一会没等来妹妹的解释,想着是妹妹借住将军府,不便打听大将军家事,是以稀里糊涂,索性不再追问。
他拍拍戈宁脑袋,嘱咐她把药喝了,然后撸起袖子要出门。
戈宁见状一把扯住大哥,“你做什么去?”
戈安咬牙切齿:“算账。”
大将军不在,戈安自是不必忍耐,他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戈宁知道劝不动,也不太想劝,陆甲确实烦人了些。
况且她了解大哥,定是不会胡来,只道:“仔细与他说清楚罢,再来招惹咱们,休怪我撕破脸。”
“你别管,我心里有数呢。” 戈安说罢转身出门去。
戈宁当真不管了,合上门回床上躺着。
这一歇就歇到了晚间,戈宁用了一碗粥,再配了几块蜜饯果子,身上的力气回来了大半。
有了气力,戈宁便坐不住,正好身上闷出汗,粘腻的很,她不顾大哥劝阻,硬是烧了一桶热水擦洗,头发她是不敢洗的,生怕着凉。
等换上干净寝衣和夏被已是酉时末,戈宁忙活完彻底放松下来,喝完药,点了两盏油灯放置在床边小几上,她半躺在床上,捧起没看完的话本。
窗外有蛐蛐鸣叫,有货郎挑着担吆喝夜宵,窗里,戈宁时不时轻咳,偶有翻动纸张的声响。
不知不觉,戈宁听到外头打更声才知已是戌时初,她在床上睡了快一整天,此时一点也不困,于是换了个故事继续读。
刚翻了几页,戈宁忽听窗外OO@@响,待她细听之时,响声又消失了。
戈宁没当回事,油灯挪近些许,翻开下一页。
眼看着要沉浸在故事里,戈宁又听窗外有笃笃笃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在敲打挠抓窗棂。
白日里弄出这样动静的可能是鸟雀,到了夜里,只有周遭不怕人的小野猫敢凑上来找她玩。
戈宁怕小野猫爪下无情,挠坏她的新窗纱,便丢开话本子,随手拿来外衫披上,下床教育小野猫。
她从窗边陶罐里捏起手指大的小鱼干,轻轻抵住窗沿,推开一条细小的缝,感觉不到阻碍才放心打开窗。
“咪咪,今天给你吃鱼干,可不许挠……”
鱼干丢出去,戈宁却没见到小野猫,也没听见猫叫声,她刚要探出窗子找一找,冷不防对上了黝黑的瞳孔。
这绝不是一只猫咪该有的眼睛!
戈宁吓得心脏骤停,她很快意识到窗外有人,活生生的人。
想到自家院子被人闯入,且就站在她窗外,不知在此待了多久。
戈宁慌张极了,连连退了几步,呼叫戈安时声音发颤,“大哥!大……”
“是我!”
窗扇从外面拉开,他上前一步,从阴影里走出来。
戈宁霎时止声。
外面黑乎乎一片,戈宁虽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她认出了声音。
她连忙端来油灯,一手挡着风,小心翼翼走向窗边。
烛光驱散了窗外的黑暗,窗边的人影在烛光下越发显眼。
是萧松烈!
戈宁不敢信,堂堂大将军会这般鬼祟。
第65章
◎我比任何人都适合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确定是萧松烈无疑,戈宁大大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自己差点被他吓死,戈宁的语气没来由的冷硬了些,油灯重重往桌上一搁。
萧松烈自知理亏,摸摸鼻子,没说话。
他左右看了看,示意戈宁后退几步,而后撑着窗沿翻身跳进屋里。
他虽轻巧落地,并未发出大动静,但衣衫摆动带起一阵风,放在一旁的油灯倏然熄灭,卧房霎时暗了许多。
他竟然还敢闯进来?
戈宁顾不得油灯,忙不迭转过身,衣衫紧紧拢在身上。
她半侧着脑袋,压低嗓音,语无伦次的说:“你、你来做什么?好好的正门不走,偏要翻窗,这么晚了,被人撞见怎么办?”
萧松烈拘束的站在一侧。
他是脑袋发热才不顾一切跑了来,干出夜闯闺房这等无赖事,现在戈宁站在他面前,无处可躲,萧松烈又隐隐后悔自己太过冲动。
只是来都来了,机会难得,萧松烈深呼吸,缓缓开口:“你说会亲自上门,我便在家中候着,这一等许多日,始终不得见,只好出此下策。”
提起这事,戈宁瞬间矮了一截气势,眼眸微垂。
萧松烈正了正衣衫,郑重其事的对着戈宁一揖。
“洪州遇刺连累你受伤是我萧松烈的过失,趁你失忆失明扮成方大勇哄骗你进京,虽是不得已而为,说到底还是我的过失,你对我有气有怨有恨也是应该,如今你痊愈,该是我向你赔罪。”
戈宁越听越不对劲,扭头一看,蓦地瞪大眼睛。
她连忙侧身避开,急切道:“你做什么?卫嘉言不曾转告你吗?我没有气你怨你恨你。”
萧松烈直起身,目光凝在戈宁薄红的面颊上,“那你为何不肯见我?”
“我、我……”
戈宁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偷觑萧松烈一眼,见他好似真的一无所知,不由气恼。
他当真猜不到是为什么?
萧松烈上前一步,想与她认真说话,余光忽的注意到桌上那封未拆开的信。
“还说不怪我,连我的信也不想看。”萧松烈拿起信封,话音沉沉。
戈宁梗着脖子,没什么底气的狡辩:“我只是没来得及看!”
萧松烈没拆穿她,深深看她一眼,直把戈宁盯得站不住。
她逃似的躲回床边,紧紧抱着夏被,汲取一丝安心。
“你就为了说这些来的?”
戈宁找回胆气,强撑着反问回去,却因不敢直视他而露了怯。
“不止这些。”
萧松烈放下信,走到床边,半蹲下身子,直视戈宁的眼眸。
戈宁拒绝与他对视,垂着脑袋盯着地面,“有什么话你快些说,我还要歇息。”
他靠得太近了,戈宁有些不自在。
萧松烈也不绕弯子,“你想嫁给那个陆甲?”
戈宁微怔,奇异于从萧松烈嘴里听见陆甲的名字,也惊讶于萧松烈会问起这事。
“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松烈带着质问与不认同的语气让戈宁生出反叛心,偏不要好好回答。
萧松烈闻言眉峰紧蹙,欲言又止一番才极为克制的说:“你该知晓,他非良配。”
回想起卫嘉言所言,戈宁语气古怪的问:“莫非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他?”
萧松烈呼吸一窒,她竟然真的想嫁给那种人?他有哪点好?
戈宁不知哪里说错,惹得他戾气横生,眸底荡起幽光,暗色一片。
她不自觉向后瑟缩。
萧松烈深深吐息,平复情绪,“你看中他什么?会读书?会讨你欢心?还是……”
萧松烈实在列不出陆甲的优点,在他看来,陆甲一无是处,比不得方大勇,也比不得他。
戈宁本来没什么想法的,听萧松烈一番话,竟是要管着她似的,连她要不要改嫁、嫁给谁都要过问,心里无端冒出火气。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难道我比不过他?他能做到的我同样可以做到,他做不到的我也可以,甚至更多。”
戈宁话音刚落,萧松烈紧跟着开口,戈宁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张着唇说不出话。
“你……”她呆呆的回望萧松烈,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不会是说着逗她玩吧?
震惊过后,埋在心底隐秘的欢喜冒出头,不多时,无尽的疑惑随之涌来,为什么?
“你没听错,”萧松烈定定的凝视她,“我比任何人都适合你,宁宁。”
一声宁宁响在耳边,戈宁彻底呆住,脑海中轰地一下绽放烟火。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来,那个让她羞愤欲死的夜晚,萧松烈躲在书房里,叫着她的名字……
戈宁面颊爆红,绯色一路蔓延至耳根、脖颈,白腻腻的肌肤顷刻间成了粉色。
“宁宁,还没睡吗?”
正当这时,戈安敲响了卧房门。
戈宁恍然回神,意识到大哥就在门外,即将推开门走进来,整个人都慌了。
不能让大哥看见萧松烈,解释不清了!
慌不择路,戈宁一把撩开床帐,扯出里面的被子,“你快躲进去!”
萧松烈环顾卧房,四四方方的小屋子,家具寥寥几件,无处躲藏。
他瞥一眼戈宁的床榻,耳根泛起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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