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小姐。”
得到了令人失望的回答,卡米莉亚继续朝门外走去,穿过露天的庭院和一道两面透风的长走廊,她猜测海伦兴许去花园里了。
卡米莉亚必须把海伦找回来,要不然今天下午的工作就只能停滞不前,拖到明天了。
那可真是灾难!
两天的事情处理不完,只能再推到后天,然后越堆越多,最终成为一座难以挪移的大山。
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于是,卡米莉亚决定掉头去问问门房约翰,他有没有看见海伦出门去了。
老约翰正悠闲地坐在门槛上,半眯着眼,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青色的穗子在空中晃晃悠悠,荡出调皮的弧度。
他只剩一条缝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声音。
“约翰。”
他好像听见了小姐的声音,猛地从门槛上弹起来,连忙把狗尾巴草藏在了身后,不然卡米莉亚看见。
他悻悻地笑了,皱纹全都扭成了一团,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起来。
被主人发现自己开小差,总感觉有些不自在地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小姐,我……”老约翰的解释被梗在了喉咙里。
“你守门的时候,有没有看看海伦出去了?”
“啊……”
老约翰原本认为自己会因为方才的行为迎来一场训斥,冷不防听到这话,直接呆愣在了原地。半晌后,他才蠕动着喉咙吞下了几口口水:“海伦……?”
他拧眉思考着,内瑟菲尔德大门前之前的动静一一在他脑海里闪过,他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她半个小时之前出去了,应该是去她姐姐詹姆斯太太家了……”
说到后面,老约翰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不自然地瞥开,声音也越来越小。
卡米莉亚心思细腻,马上便察觉出其中关窍,背后肯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恐怕还不是什么好事。”卡米莉亚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她姐姐家怎么了?”她立刻追问道。
看着老约翰欲言又止、忙不迭就想溜走的模样,卡米莉亚心想总不会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丑事吧。
“这种事情,小姐您不该知道。”老约翰见瞒不过,心一横道:“是詹姆斯太太的丈夫,夫人去世后他越来越过分了。”
海伦的姐夫詹姆斯是租赁内瑟菲尔德庄园农田的农户之一,原本还算得上一个干活卖力的勤快青年,不然詹姆斯太太也不会嫁给他。
可人到中年,或许是被生活和劳动磨砺得狠了,这位先生越来越颓废和糜烂起来,沉迷于饮酒,将所有的农活都丢给了妻子。
如果喝醉了发起疯来,詹姆斯太太和她的女儿就可能会迎来一阵毒打。
因为詹姆斯太太曾经也在内瑟菲尔德工作过,金伯利夫人生前管过几次,詹姆斯才算收敛了。但等到金伯利夫人一去世,詹姆斯又故态复萌。
今天中午,老约翰就瞧见他一身酒气,颤颤巍巍地往家里走。没过多久,海伦就匆匆跑出了门。
这样的人渣!
卡米莉亚听得拳头都要硬了,眼神里燃烧着一团愤怒的火焰,让人不敢直视。
卡米莉亚想到海伦手臂上偶尔会出现的青紫,想必就是劝架的时候被误伤的。
“您要管这件事吗?”
老约翰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他第一次见卡米莉亚小姐如此生气。
她很快冷静下来,她和詹姆斯太太毫无关联,又该以什么立场去管这件事呢?
“哦!”
她想起来老约翰提到之前金伯利夫人插手的事情,马上简略地问了问老约翰当中的细节。
知道金伯利夫人是以庄园主的身份对农户进行问询,卡米莉亚立马决定故技重施。
当然,她可不能大大咧咧地就自己一个人过去。
对于这样的施暴者,卡米莉亚丝毫不敢冒着被他情急之下动手打伤的风险。
她让老约翰找人先去通知希尔太太。
这位女管家不会介意延续卡米莉亚已故的姑母身前的“政策”,并且她的丰富经验绝对能帮卡米莉亚处理好这件事。
卡米莉亚早就发觉希尔太太知晓一些金伯利夫人的往事,并绝不在主人面前提及她的那位便宜姑父。
“对了,小约翰在吗?”
卡米莉亚想起老约翰那个力气极大的儿子,如果他也在的话,应该能够及时阻止詹姆斯发疯。
“您说强尼,我马上去叫上他。”
詹姆斯家距离内瑟菲尔德只有半英里,卡米莉亚他们翻过一座小山坡,不远处一座炊烟袅袅的小木屋很快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淡紫色的牵牛花挂在缠绕着篱笆的藤蔓上,随风飘来荡去,似乎能听见它们叮叮咚咚的响声。
卡米莉亚他们站在了木屋前的院子里,脚下石板上干干净净,看得出来这里主人极爱干净。
晚春初夏的风似乎更强了,就像鞭子拍打在卡米莉亚的裙子上。
她的耳边响起一声女人凄厉的哭声和男人粗鲁的咒骂声,是从屋子里传来的。
她原本还抱有一定侥幸,情况或许没有她想的那般糟糕,而这个声音告诉她情况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是这里吗?”卡米莉亚用嘴唇示意。
老约翰点了点头。
跟在最后的希尔太太拿起手绢捂住了嘴,她简直不敢想象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破门吧。”卡米莉亚下了命令。
老约翰的儿子强尼抡起锤头猛烈地砸在了木屋的小门上,“轰隆——”一声,木门裂成了两半,随后应声而倒。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进我家!”一个醉醺醺的男声愤怒地吼叫着。
“咣当!”
一个细口酒瓶砸在了卡米莉亚身前不远处,强尼和带来的其他仆人立即伸出胳膊,团团围在卡米莉亚身前保证她的安全。
卡米莉亚凝视着酒瓶飞来的方向,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后怕,对里面的那个男人的残暴有了更深的认识。
发生了刚才的意外,卡米莉亚被希尔太太拉着等在屋外,老约翰和强尼则带着几个好手闯进了木屋。
门内传来一声男子的怒嚎,随后只听见噼里啪啦似乎是东西落了满地,耳边只剩下了男人的闷哼和呜咽。
这声音在田野里回荡,伴随着呼啸的风,又添了几分怪诞。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米莉亚拢住鬓边被风吹得飞起的发丝,打了一个寒战。
老约翰很快从敞开的门里钻了出来,他的衣服扣子被扯掉了几颗,头发也乱糟糟的,显然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搏斗。
“我们已经抓住詹姆斯了。”他向卡米莉亚汇报道。
确认安全后,卡米莉亚进跟着老约翰的脚步跨过了木屋的门槛。
屋子里彻底乱作了一团,五六个啤酒瓶四散着滚落在地上,木质的家具倾倒在地上,墙上的挂毯被撕扯成了一条一条的形状,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浓浓的酒味弥漫了屋子里不大的空间,让人有一股想吐的冲动。
屋子的角落里蜷缩这一个鹰钩鼻的男人,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巴里塞着块破抹布,支支吾吾地试图挪动身子。
这就是詹姆斯了,他被强尼用麻绳捆了起来,被摁在地上,绳子的另一端则抓在强尼手里。
卡米莉亚没有理会他,她直直看向瘫坐在他前方的海伦,她看起来十分狼狈,额头上有一块红肿,怀里还护着一个女人,应该是她的姐妹。
卡米莉亚缓缓走了过去,蹲下身发现詹姆斯太太的情况才是最糟糕的。
卡米莉亚检查了一下詹姆斯太太的胳膊,虽然屋内非常昏暗,但她还是可以看到皮肤上那些交错纵横的抓痕和青紫,有些只是刚刚破了皮,而有些伤口嵌进肉里很深,慢慢地渗着鲜血,红的令人触目惊心。
卡米莉亚几乎能想象到那种火辣辣的疼痛,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希尔太太尖叫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显然,他们之前谁也没想到詹姆斯夫妇之间的情况如此严重。
卡米莉亚压抑着怒火,尽量平和地问:“海伦,你能够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海伦瑟缩了一下,眼睛瞟向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但想到自己怀里遍体鳞伤的姐姐,鼓起勇气嚷嚷道:“就是他!一喝醉了回来就打人!我怎么拦都没用!”她双眼通红,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落。
“把屋子收拾一下,把詹姆斯太太抱到床上去。”卡米莉亚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然后,约翰,你叫人骑马去镇上把索恩医生请过来。”
一个男仆正要从海伦手上接过詹姆斯太太,詹姆斯太太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一把攥住来卡米莉亚的裙角。
卡米莉亚低头看向她,她的眼睛含满了泪水,向卡米莉亚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小姐,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第24章 春末之地(9)
风透过空洞洞的门钻了进来,刮起地上散落的纸屑。
詹姆斯太太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断断续续地说道:“地窖……小佩妮在那里。”
海伦最先反应过来,她跌跌撞撞跑到那里,拉开地窖上的挡板,将一个小姑娘拉了上来。
詹姆斯每次酗酒归家后必然会大闹一场,詹姆斯太太为了保护女儿便将她藏在了地窖里。
小佩妮看着只有十二三岁,她皮肤蜡黄,发丝干枯得有些分叉,但目光犹如秋波荡漾,神情很是腼腆。
她看到詹姆斯的那一刻,几乎本能地发起了抖,瑟缩地躲在了海伦的怀里,足以见得这位父亲给她造成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海伦轻轻地抚摸着小佩妮的头,轻声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她将小佩妮抱起放到床上,彻底远离了詹姆斯的视线范围。
小佩妮没有回答,顺从地任由海伦动作,只是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卡米莉亚蓝色的长裙上。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关注点总是落在美丽的事物上。
她的衣服可真好看。
她突然想起和小伙伴在田野上玩耍时提到的内瑟菲尔德的新主人,会不会就是这位小姐。
“她一定能够帮她和妈妈。”小佩妮心想。
希尔太太指挥着仆人用带来的木柴生起炉火,又用一些旧衣服和破布条挡住破烂的玻璃窗,屋子里总算暖和了一点儿。
每当有意外发生时索恩医生总是最可靠的伤病处理者。他匆匆赶来,并快速查看了詹姆斯太太的伤口。
“詹姆斯太太的肋骨断了两根,还有些脑震荡。”
索恩医生宣布了病人的病情,拿出随身带着的药瓶让海伦帮忙上药。
海伦小心翼翼地将绷带缠好,小佩妮满眼担忧地盯着她的母亲,詹姆斯太太这次伤得比以往更重。
而詹姆斯太太则对此习以为常,她接过打开药瓶,然后取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
苦涩难言的药味在她的喉咙间蔓延,不知道是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好多了。
詹姆斯太太不顾索恩医生的阻拦,支撑着坐起身来,咧着发白的嘴唇笑起来。
“伍德弗里尔小姐。”詹姆斯太太虚弱地喊道。
屋子里显得特别安静,卡米莉亚裹着一条羊毛披肩,坐在靠近窗户的一张三角凳上,室外的光透进来落在了她的裙摆上。
听到詹姆斯太太的呼喊,卡米莉亚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床前,她想听听这位备受苦难折磨的女士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围绕在詹姆斯太太身旁的人立即让出了一块空位,卡米莉亚得以在床前落座。
詹姆斯太太直直地望向卡米莉亚,目光强烈地恳求着她:“我深知您和金伯利夫人的仁慈。我您恳求,咳……把小佩妮带去内瑟菲尔德,做女仆还是别的什么都好,只要离开这个家就行。”
只见詹姆斯太太歪着头,手帕掩口咳嗽了一声,嘴角尖流下了一丝红色,整个人笼罩在屋子的阴影里,意外脆弱的像一个易碎的破布娃娃。
小佩妮立刻抱住自己的妈妈,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呜咽着哭了起来。
卡米莉亚随即意识到,这就是詹姆斯太太的计策了,人们总会对一个屡遭不幸却一心为了孩子的女人宽容和怜悯许多。
希尔太太见多识广,也发现了詹姆斯太太的小伎俩。
这样的事,只有庄园的主人可以自己主动提出,而不能事被人逼迫着妥协。
于是,希尔太太对着詹姆斯太太摇了摇头。
卖可怜这样的做法,在她看来简直是大错特错。
詹姆斯太太完全错估了内瑟菲尔德的新主人,如果她观察过卡米莉亚是如何简单明快地处理好庄园事务的,她绝不会有这般的侥幸想法——认为卡米莉亚无法看穿她的意图。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的要求?”卡米莉亚果然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卡米莉亚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圣母或者是救世主一类的角色,在知晓詹姆斯太太和海伦所面临的糟糕境况后愿意带人来伸出援手,更多的是出于女性的同理之心。
家暴这类的新闻报道在现代社交媒体屡见不鲜,甚至卡米莉亚穿越前任教的高中班级都有一位学生家长面临着相似的境况,却为了不影响孩子参加高考的状态而隐忍不发。
她愿意为那些真正身处困境的姑娘们提供帮助,但前提是她自己愿意。
詹姆斯太太嘴里满是苦涩,声音也变了调。
她已经何尝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用错了方法,但是摆在她眼前最合适、最快捷的能够让小佩妮脱离这个沼泽一样的家庭的途径就是她年轻时曾经工作过的内瑟菲尔德庄园。
詹姆斯太太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残余的对丈夫的怨恨压下去,用外表的虚弱和无助遮掩,她必须为女儿搏出一条生路。
她想了想,伸出颤抖的双手握住卡米莉亚的指尖,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詹姆斯:“我可以和他一起在泥地里慢慢腐烂,但是小佩妮不行,她还那么小,不该因为这个人渣而断送了未来。”
说着,詹姆斯太太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安心满眼都是慈爱。
“嗯——”呆在一旁的索恩医生清了清嗓子,“为了病人的身体,我不得不插句话。
詹姆斯太太的情况可不怎么好,她得换个地方,这栋小木屋的情况可真是糟透了。”
他也不想留在这里,听着女士们相互拉扯地对话。
索恩医生当然对詹姆斯太太的遇人不淑表示同情,他无法想象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他的小玛丽身上,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是,内瑟菲尔德内部的事情与他无关,不是吗?
他转而对卡米莉亚提起了索恩小姐:“伍德弗里尔小姐,索菲亚和我说过她希望明天能够来拜访你。”
卡米莉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对索恩小姐的光临表示了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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