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太太病榻前的氛围终于舒缓了下来。
事关侄女的未来,海伦也难免紧张,朝着自己的雇主无声恳求起来。
詹姆斯太太却突然迸发出了全身的力量,一把将怀里的小佩妮拽到卡米莉亚身前,压着她的脖子,露出小佩妮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挂在她的脸颊上。
在母亲的鼓励下,小佩妮伸出小手擦干了眼泪,攥住卡米莉亚的衣角,仰着头坚定地恳求道:“请伍德弗里尔小姐收留我吧,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在小佩妮的稚声稚语攻击下,卡米莉亚的心最终柔软了下来,或者说她也只能这么做。
她将小佩妮交给海伦看管,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然后回过头对詹姆斯太太说:“我可以给小佩妮一个机会,但你必须答应我的要求。”
风穿过窗棂,吹起床前的帷帐,卡米莉亚的身形隐没在其中若隐若现。
第25章 春末之地(10)
第二天的早晨,玛利亚熟练地步入内瑟菲尔德的客厅,抬起头向四周瞧了瞧,看见早晨的太阳正在墙上涂上金色的印记。
然后,她就注意到客厅的书桌旁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姑娘。
时钟敲响十一下,小佩妮已经清理干净了桌子的桌面,把七八本厚书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
这是她在内瑟菲尔德的第一天,她不可谓不认真,出门前病榻上的母亲就反复告诫她不能辜负伍德弗里尔小姐的善心。
昨天,在那个昏暗的小木屋里,卡米莉亚提出的要求或许说是条件十分简单明了。
第一,她们必须摆脱和詹姆斯的关系,他好比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或者是一条会吸血的水蛭。卡米莉亚可不希望他闹上内瑟菲尔德去。
詹姆斯太太对此几乎是求之不得,但是时下对于拥有夫妻关系的男女的注解便是:美丽的常春藤攀附着橡树,依赖着它的支撑,也成为它不可分割的财产的一部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这位人渣丈夫一刀两断。①
关于这个问题,索恩医生先于希尔太太提供了一种贫贱夫妻在乡间常用的解除婚姻关系的办法,顺便拓宽了所有人的见识。
在乡下,关系破裂的婚姻双方可以采用一种在常人眼中堪称恶劣的方式——“卖妻”。
在真的夫妻双方同意的情况下,丈夫可以将妻子出售,再由妻子的家人或情人买回,就结束了夫妻之间的所有义务。
当然,官方法律从未承认过这种行为,但是乡村神职人员和地方官都对此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在卡米莉亚强行要求和索恩医生的见证下,海伦以妹妹的身份,用二十五先令的价格换回了詹姆斯太太和小佩妮的自由身,正式和詹姆斯解除了婚姻关系。
在希尔太太的管理下,内瑟菲尔德里服务的人员的最小的年龄也不低于十五岁,小佩妮显然不符合这项标准。
这就涉及到卡米莉亚提出的第二个要求了。
她不打算为小佩妮打破原有的规定,所以小佩妮只能在内瑟菲尔德当一个临时工。
当然,鉴于小佩妮的年纪,她并没有体力去做什么重活,卡米莉亚也不是那种会压榨童工的恶魔。
正当是读书的好时光的小佩妮被安排到了卡米莉亚办公的客厅,平时整理书架和桌面,等到玛利亚来的时候就充当书童。
是的,卡米莉亚并不禁止她留在客厅听自己给玛利亚讲课。
相反,卡米莉亚要求小佩妮必须在一段时间后接受考核,只有表现良好才能继续留在内瑟菲尔德。
这点让海伦和詹姆斯太太暗自欣喜,海伦甚至盘算了一下自己和小佩妮的年纪,发现等她逐渐需要从贴身女仆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同样识字的小佩妮恰好有机会能够顶上她的工作。
尽管卢卡斯爵士并不允许,玛利亚小时候还是常常和自家佃户的孩子混在一起,所以她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难得在内瑟菲尔德见到一个同龄人,她便主动和小佩妮攀谈起来。
只是小佩妮初到陌生的环境,又被母亲和小姨反复叮嘱过,故而显得十分腼腆,玛利亚问一句,她才答一句。
门口传来一阵愉悦的说话声,客厅里的两个姑娘转过身来,迎接了庄园的主人以及前来拜访的班纳特一家。
过了快一个月,伊丽莎白终于兑现了当初在金伯利夫人葬礼上对卡米莉亚的承诺,带着她的姐妹们还有她的母亲班纳特太太登门拜访。
四月到八月是最佳的社交季节,白昼长的可以让青年男女们充分享有相处的时光。
班纳特家的姑娘们就像赛场上的马,被她们的母亲班纳特太太挥舞着皮鞭从一个舞会赶到另一个舞会。
不过,她们的小妹妹莉迪亚和凯瑟琳或许乐在其中,卡米莉亚刚刚得知她们到来的消息,还没走到门厅就听见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内瑟菲尔德的装饰。
“哦,基蒂,你快看!
那条挂毯的花纹可真不错,如果颜色再鲜亮些就好了。”
莉迪亚紧贴着她的小跟班兼姐姐的耳朵嚷嚷道。
“班纳特太太,欢迎你们来到内瑟菲尔德。”
按照礼节,卡米莉亚最先招待了作为家长的班纳特太太。
然后,她一一问候了班纳特家的小姐们,一面让人来替她们摘掉兜帽和手套,请她们去客厅里休息。
目光掠过莉迪亚的时候,卡米莉亚只觉得她比她的几个姐姐来的都要高挑,已经完全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让人很难想象她之后会因为和威克姆私奔,让朗博恩全家都陷入一场巨大的名誉危机中去,这个左看看右看看的姑娘身上现在洋溢的更多的是青春的活泼与率性。
班纳特太太坐在客厅里,高声感慨着内瑟菲尔德一切如旧。
看着自家母亲声情并茂却十分失礼的表演,伊丽莎白和简显得都有些尴尬,只能时不时提醒班纳特太太喝茶打断她一下。
她们偷偷瞥了一眼新朋友的表情,幸运的是卡米莉亚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烦。
“班纳特太太,请原谅我的不便,不能先行前往朗博恩拜访你们。”
卡米莉亚语气温和,态度彬彬有礼,她早就对班纳特太太的表现有了心理准备。
“哦——真是遗憾,如果朗太太下次再办舞会的话,我一定要提醒她给你也发一份邀请,伍德弗里尔小姐。”
班纳特太太上一次和卡米莉亚见面还是在金伯利夫人的葬礼上,隔着黑纱,班纳特太太也没能看清楚她心中简的假想敌究竟是长什么模样。
有了面对面的机会,班纳特太太几乎毫不掩饰地打量起卡米莉亚来——
她生得纤细端庄,肤色晶莹透白,一双蓝眼睛,金黄色的头发卷曲披落肩头,言谈举止间十足第讲究风度,带着一点点少有的被世俗磨砺后的淡然。
班纳特太太不情不愿地承认,这位伍德弗里尔小姐只比自己的宝贝简差上那么一点点儿。
转念想到卡米莉亚至今深居简出,没有出现在任何舞会上,那点子敌意也就无影无踪了。
只要不阻碍她女儿的婚事,班纳特太太对任何人都足够宽容。
熟人来了,玛丽亚也紧跟着过来陪着她们一起说话。
但是,她和年纪小些的莉迪亚和凯瑟琳很难有什么共同话题,只能当个倾听者,或者偶尔给她们介绍一下客厅的摆设。
“这副画是金伯利夫人五年前在伦敦的画展上拍下来的,作者是一位住在湖区的女画家。”
这都是她学习法语的这段时间从希尔太太那里听来的。
有条不紊的讲解声吸引了班纳特太太的注意,她的目光落在玛利亚身上,骤然想起了她拜访卡米莉亚的另一个目的。
第26章 春末之地(11)
“哦,玛利亚最近可真难得看到你,卢卡斯太太和夏洛蒂还好吗?我可真盼望几天后的梅里屯舞会你们能一起来。”
和卡米莉亚寒暄完毕,班纳特太太开始对着玛利亚问候起卢卡斯全家。
“她们一切都好,正在忙着夏收的事情。夏洛蒂也期盼着在舞会上和莉齐再见。”
卢卡斯家土地里种植的第一批小麦已经熟了,为了收割,他们还特地去隔壁的朗博恩借了一匹马拉车。
“那可真是忙,你恐怕也没什么空闲吧?”
玛利亚顿了顿,觉得班纳特太太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咬着头皮回答:“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出门不给家里添麻烦。”
“那么你就要感谢伍德弗里尔小姐了,她愿意收留你在内瑟菲尔德。”
“妈妈,您不是说要尝尝内瑟菲尔德的特色点心吗?”
眼看班纳特太太越说越不着边际,大姐姐简适时打断了她的话。
伊丽莎白对玛利亚抱歉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聊起夏洛蒂来。
班纳特太太的嘴暂且被酥饼给堵住了,卡米莉亚也不必想法子不失体面地将班纳特太太的有些显然没有过脑子的话怼回去。
但无人知晓的是,班纳特太太今天对玛利亚有些奇怪的态度源自于卢卡斯太太在舞会上对小女儿若有若无的炫耀。
班纳特太太热衷于舞会和热闹,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自然也不例外。
上个月,菲利普太太就借用公共舞厅在梅里屯操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舞会,除了斯伯里庄园目下无尘的主人以及不常参与舞会的索恩小姐外,几乎请来了附近所有的青年男女。
舞池边,母亲们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们旋转着的裙摆,难免话起家常来打发时间。
还未在任何社交场合露面的卡米莉亚免不了要被提上一嘴,接着就有人提起了玛利亚。卢卡斯经常往内瑟菲尔德跑的事情。
卢卡斯太太拿着扇子扇了扇,半遮着脸同其他太太说:“玛利亚不过恰好合了伍德弗里尔小姐的眼缘,请她偶尔去坐坐,闲余的时候再学几句法语。”
她难得有这样得意的时候,自从班纳特家的女儿进入社交界后个个都是舞会的焦点,落在卢卡斯家的女儿特别是夏洛蒂的眼光总是寥寥无几。
卢卡斯太太当然明白自己的女儿们在容貌上的缺陷,于是也试图通过其他方式进行弥补。
不然她也不会提议送几个女儿去慈善学校读书了,只可惜因为卢卡斯爵士的否定而未能成行。
当夏洛蒂给她说起玛丽亚想跟着卡米莉亚学习法语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多思考就答应了。
“玛丽亚的年纪还小,正是学习的好时光,我盼望着她能跟着伍德弗里尔小姐学一些伦敦的小姐时兴的东西和潮流。
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以后说不定会有数不清的好处。”
卢卡斯太太的话引起了全场所有人的赞同,时下的风气就是这样乡下追赶伦敦,伦敦又追赶巴黎的潮流。
熟知伦敦潮流的姑娘回到了赫特福德郡都会更受欢迎一些,在乡村住客们的眼里,她们似乎就要时髦一些。
“说起来我必须得感谢伍德弗里尔小姐,她和她的姑母一样善良热心,这快一个月下来,玛利亚可算大变样了。”
班纳特太太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前几天玛利亚跟着夏洛蒂来朗博恩找伊丽莎白的模样尚且还历历在目,行为举止确实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班纳特太太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为五个女儿找到称心如意的归宿之后,将她们一一打发出门。
常被她的丈夫私下揶揄笨头笨脑的班纳特太太一反常态地从卢卡斯太太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了关键——
和伍德弗里尔小姐之间的交往能够为卢卡斯家的小女儿在今后的婚嫁市场上添砖加瓦。
她几乎立刻就心思活络起来,算起来还是自家的姑娘跟伍德弗里尔小姐认识在先。
梅里屯的居民早就打听到卡米莉亚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一岁左右,班纳特太太暗自在心中盘算了自己的每一个女儿。
简和莉齐太大了,她们更适合和伍德弗里尔小姐交朋友。
玛丽……
班纳特太太将目光转向那个弹着钢琴的少女,叹了口气。
玛丽既没有天赋,又缺乏情趣,不过她在那些大部头上的造诣兴许就入了伍德弗里尔小姐的眼了呢?
至于她最最亲爱的莉迪亚,在妈妈眼里自己的小宝贝自然是最棒的。
年纪也合适,聪明伶俐,卢卡斯家的玛利亚都能去内瑟菲尔德,没道理莉迪亚就不行。
若是获得了一番提升,莉迪亚必会成为继简之后最有希望钓得金龟婿的姑娘。
还有和莉迪亚焦不离孟的基蒂也能搭上一班顺风车。
于是,才有了班纳特太太亲自登门拜访的这一遭。
当然,对于自己最近成为了梅里屯的母亲们在舞会上的讨论话题,以及班纳特太太的目标,卡米莉亚全然不知。
她正和班纳特的三小姐玛丽聊着天。
客厅的沙发中央放着张长而窄的梨木茶几,摆着一盏青铜制的高烛台,蜡油缓缓沿着高擎的烛台滴落,凝固在树叶状的青铜片上,就像十月初晨的叶上秋霜。
玛丽呆在最远离话题中心的角落,仰头自顾自地打量着客厅书架上的书籍,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妈妈和姐妹们交际的时候,她只需要当好一个透明人就足够了。
内瑟菲尔德客厅的书架是在玛丽亚来读书后专门设置的,上面放置的大多是类似于课本的书籍,还有一些简单的通俗小说。
玛丽对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她更偏爱于那些高深严肃的专业书籍。
如果说最开始是有卖弄博取关注的嫌疑的话,渐渐地,玛丽却发现里面所蕴含的无穷无尽的知识能够给她带来极大的慰藉,成为了陪伴她度过寂寞时光的朋友。
玛丽的目光扫过书架最顶端的一本《国富论》,就是它了。
玛丽拿起书翻了几页,发现书的纸张虽然还是十分的新,但开头的一些书页上却落下了零星的笔记。
她不觉有些庆幸,一本好书没有仅仅被当做妆奁门面的装饰品而束之高阁,而是实实在在地发挥了它真正的作用。
手里的书翻过几页,正当玛丽逐渐沉浸于书中内容时,她听到庄园的主人走了过来。
“玛丽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卡米莉亚原本是来找跑去整理书本的小佩妮的,因为客人的缘故,今天的教学恐怕要暂停了,她打算让小佩妮先回去照顾詹姆斯太太。没想到举目四顾,却发现了躲到书架旁的玛丽。
目光下移,落在玛丽手里的书上,卡米莉亚从书脊上隐约看见了书的名字。
《国富论》原本是金伯利夫人买来充门面的,上个月从书房里找出来时表面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早在现代的时候,卡米莉亚就耳闻过这部经济学的大作,但她当时并没有在此投注许多心神,很快就忘了。
至于会把这本书拿出的来的原因,倒不是卡米莉亚突然对经济学萌生了兴趣,而是清点金伯利夫人的历年投资的时候,卡米莉亚就发现这位夫人并没有像许多乡绅那样排斥工厂和商人,反而在伦敦的几家工厂里都有几笔不小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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