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皖城的百姓受殿下的恩泽,我却没了夫人,如何是好?”
当真是越来越没正行了。
方许宁懒得和他多言,推门回房。
一夜酣梦,方许宁照常早起,她先是去容铃那处看了看,询问照顾容铃的靖安侯府的侍女,得知容铃情绪还算稳定,暂且未出现更严重的情况,将心稍安。
她下楼,正要出门,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楼下。
昨日她便说了,让沈牧池莫要再出门了,怎的不听劝?
无论沈牧池在不在这处,方许宁总是要下楼的,她带了情绪,下楼的动作有些重,踩得木质阶梯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牧池察觉到楼上的动静,回头望过去,果不其然,是他要等的人。
“殿下,咱们一道去府衙罢,”沈牧池将手中的食盒举到身前,道,“我让人带了早膳。”
“我……”方许宁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将嘴闭上,“走罢……”
沈牧池一早便料到她的反应,提着食盒赶忙追上。
此时虽然时辰还早,可街道上已有官府的人在逐户排查染病者了。
“若是照这样的趋势,撑到父皇的人来该是没问题了罢。”
皖城这边按照方许宁办法做,再过两天便该控制住染病率了。
而前天上路赶往朝歌城的平危与暗卫快马加鞭总算在三天赶上开城门的时候到了。
朝歌城内禁驰马奔腾,平危与暗卫不得不牵着马一路走到大明宫玄武门。
这一走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好在二人成功到达玄武门,接下来只要凭着方许宁给的令牌面见圣上便能让陛下派人前往皖城。
“来者何人!”玄武门的侍卫手持长矛,对任何一个试图靠近宫门的人都不会放松警惕。
平危将令牌拿出来,递给侍卫,道:“我乃乐安公主的近卫,奉公主之命面见圣上。”
侍卫仔细查看令牌,他在玄武门待了许多年,自是认识这块令牌,他甚至也知晓平危,从前是他的下属,只是现在再遇上他要向平危行礼了。
“放行。”
此行仓促,平危二人拿着方许宁的令牌在宫中畅通无阻,穿过错综复杂的大小宫道,终于到了御书房。
门口站着大总管李福安。
“呦,这不是小殿下身边的平危么,”见到平危,李公公极意外,又往他身后看,没见到想见的人,疑惑道,“怎的只有你来了?小殿下呢?”
“还请公公通传陛下,殿下在回程路上遇到疫病了,现下困在皖城回不来了……”
李公公简直不敢相信平危的话,他略略镇定神思,道:“我这便向陛下禀告,还请二位到殿外等候一二。”
御书房内,皇帝正批阅奏折,本该守在殿外的礼服按突然进来,脚步匆匆,极是浮躁。
“又是哪位大臣来告状了?”皇帝头也没抬,持着朱笔在奏折上批注。
“陛下,平危殿外求见,事关小殿下。”李公公捉急得不行。
皇帝瞳孔一缩,沉声道:“宣。”
这次只有平危进勤政殿,他跪在皇帝面前,呈上方许宁的亲手书信。
李公公接过信递到皇帝面前,皇帝将信展开,仔细阅读,不放过任何一个字。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他终于放下信,一颗心却随着这封信沉到底了。
“让太医局精通时疫的太医准备一下,明日早朝一下,朕会派人立刻带兵前往皖城。”皇帝仿佛一瞬间沧桑了许多,眼下面对女儿的险境,他不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自己的女儿担心,恨不能现下就启程前往皖城。
“诺。”李公公得了旨意立刻前往太医局。
“你和朕说说,当时的状况。”平危现在是宫里最了解皖城的人。
“彼时殿下正随着靖安侯府一道前往枫香山,到了返程的时候……”
平危将这一路种种尽数告知皇帝,方许宁如何在枫香山上遇到野狼,又如何在皖城碰上时疫……
光是听着,皇帝便不自觉将心揪起来。
他捧在手心的宝贝,在外边竟吃了这样多苦……
“陛下,殿下还在皖城,属下最为殿下的近卫,在这个时候理应与殿下同在,还请陛下让平危回去寻殿下。”
第26章
平危这番话本是合乎情理的,但方许宁在信中说明了,等平危到朝歌城,让他想办法将人留在宫中。
应该是乐安察觉出什么,才会这样要求,皇帝首先信任自己的女儿,其次才考虑其他。
“皖城如今太过危险,你舟车劳顿,先在宫中歇下,届时有太医前往皖城,平侍卫便在宫中等候好消息罢。”皇帝生着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容,在私底下,他也爱笑,如今这样与平危商量,难以让人拒绝。
平危不愿留在宫中,按照他的计划,送完信便连夜出发,前往皖城。
如今皖城的确危险重重,可他放心不下方许宁,临走时,容铃已经染上疫病,必然无法再在方许宁身边侍候,又与沈牧池不对付,那边压根没有能用的人。
自己若是不赶回去,殿下将会寸步难行。
平危向皇帝试探争取道:“正是因为皖城如今太过危险,属下更是因护在殿下左右,保殿下周全。”
“呵呵呵……”皇帝如何会让他再回去,他面容依旧和善,可眼眸微冷,道,“这倒是不用担心,乐安身边还有几个暗卫,他们是朕亲自挑选的最优秀的暗卫,有他们在,不会有人伤到乐安分毫。”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何况有沈家小子陪在身边,他是个稳重的人,有他在,朕更是安心。”
此话言之有理,在皇帝心中,方许宁与沈牧池是两情相悦,而沈牧池文武双全,有他在,便是锦上添花,珠联璧合,皇帝极是满意,这不比平危一个从前因犯了忌讳调走的平危好上千倍万倍?
想到这里,原本还将心提着的皇帝竟慢慢将心放回去了。
“可是陛下……”
“罢了,朕让人带你去往住处,你将消息一路带入宫中,劳心劳力,还是先在宫中住下,休养一番再做打算罢。”
见人如此坚决,平危不疑有他,只得先听从安排,过后再想办法。
皇帝招人进来带平危去宫中住处,那宫女他认得,从前跟着方许宁去避暑山庄的时候在皇帝身边见过,是御前奉茶宫女,极是得皇帝宠爱,由她带路,给足了他面子。
平危并非话多的人,现下离了方许宁,更是寡言,一路无话。
等宫女停下,平危才发觉自己竟是被带到方许宁出嫁前的昭阳殿。
“小殿下虽不在宫内,陛下还是将这处宫殿按照公主在时的模样保存着,平侍卫的住处也同样留着,”宫女谦卑有礼,并未仗着身份对平危有半分轻待,“晚些时候还有两个宫女过来侍奉平侍卫,照顾平侍卫这些日子的起居。”
平危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多谢姑姑照顾。”
宫女摆手笑道:“平侍卫的这声‘姑姑’我可不敢当,这一趟下来你算是立了功,待小殿下平安归来,到时候陛下可是有封赏的。届时平侍卫可就当真平步青云了。”
这话看似实在恭维平危,实则只是口头说说。朝中大臣哪个不巴结着她?
皇帝身边的老人,不论是何位份,都不容小觑。
“姑姑言重,往后如何还未可知,平危只求做好分内之事便心满意足。”在玄武门多年,早便磨平了棱角,与人相处,特别是与宫里边的人相处,最忌露出锋芒。
“那我便送到此处了。”宫女稍稍欠身便转身告退。
平危再次来到熟悉的宫殿,里边的一草一木还是那样熟悉,池塘边的小亭子依然还是从前的模样,亭子里面的那张贵妃榻倒是换了张新的,听容铃说好像是因为被殿下当做嫁妆带去靖安侯府,陛下又命人打了一张一模一样的……
自己住的地方在偏殿,与昭阳殿其余宫女公公住在一块,可因着是方许宁的近身侍卫,待遇比旁人要好些,独自住一间厢房。
平危刚到住处不久,便有三人过来。来人正是内务府掌事与两个前来侍奉的宫女。
见到管事,平危顿时后背发凉。
面前的掌事与那日夜里赶来红月寺的人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这便是殿下吩咐咱不可怠慢的侍卫小哥罢,”他满面笑容,与那晚阴晴不定,目如蛇蝎的黑衣人截然不同,“我挑了两个宫女过来,负责平侍卫的起居。”
平危并不能确定面前的人是否是那晚见到的人,二人间的差别实在太大,他硬着头皮道:“谢陛下恩典,劳烦大人还亲自过来一趟。”
“陛下吩咐,岂敢怠慢。”掌事笑眯眯道。
不多时,掌事便独自离开,留下两个宫女在昭阳殿。
现在平危留在宫中,计划打乱,不得不联系上面的人询问下一步该如何。
可身边两个宫女一直跟在身侧,他实在找不着机会将消息递出去。
好容易等到晚上,趁着夜色,将消息送到殿外,可他刚推开门,便见着一个宫女守在门外。
“大人有何要事?尽管吩咐。”
三更半夜,宫女如此尽责,使用轮班制守在门口,只为问半夜醒来的平危一句“有何事吩咐”。
这下平危便是再迟钝也噶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他不得不勉强勾起嘴角,道:“去如厕,歇息前吃了许多茶水……”
“夜深露重,可要奴婢为大人添一件披风?”宫女如此贴心,事事为平危考虑。
“不必了……”
虽说了不必,可她还是远远跟着,瞧着是尽责,可到底如何便无人可知了。
眼见着实在寻不着机会,平危只得先回房歇息,明日再看。
这一晚,平危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入睡,等他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他注意到,进来服侍的宫女不是昨夜守在门口的那个。平危有些茫然,他只有一人,无论如何他一人无法熬过两个人轮班倒。
这消息或许注定是传不出去了。
正当平危想着如何在宫中度过这些时日时,他在送过来的早膳里发现了些别的东西。
早膳是两个肉包与一盅河虾蟹肉粥,在爽滑的虾仁中,他隐约觉着是咬着了什么东西。
平危眼神扫过在院子里洒扫落叶的宫女,果不其然见着了她匆忙躲闪视线的小动作。
他不动声色的将口中的物什压在舌尖下边,等用完膳早寻机会吐出来。
好在今日只有一个宫女守在身边,等人去收拾早膳时,平危飞速将口中的东西吐出来,是一小卷仔细包裹起来的纸卷。
他顺手拿起一本书,将纸卷迅速展开夹放在书页上,仔细查看纸条上的内容——
公主已经起疑,等人安排脱离公主。
短短一句话,平危却仿佛遭到天打雷劈。
竟然这样快,便被发现了,明明才重新回到殿下身边没多久,就又要分开了……
平危将纸条攥紧揉进手心,心中万般难舍与不甘,尽数化作无可奈何。
他本就没有资格永远陪在殿下身边,这些本就是阴差阳错得来的,失去只是早晚的事。
想明白这一点的平危苦笑一声,他已做好准备,准备任由无尽的漆黑将自己淹没,最终成为最深的夜里的无名怪物,余生都将与深渊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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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结束早朝,派二皇子方玥棠带领一队人马与太医局众位太医前往皖城进行救助,并携皇后一路送到城门前。
“棠儿,此行是为抗议,可还有一件事,你需明白,”皇帝语重心长道,“你需将乐安平安带回来。”
皇后一双眉目早已布满血丝,尽管化着精致的妆容,也难掩眼中的疲倦。
方玥棠自请带队便是想着此行无论如何也要将方许宁带回来。
“父皇母后放心,儿臣定不辱命!”
朝歌城前往皖城路途不算遥远,却也说不上近,浩浩荡荡一队人马,若要前往皖城,少说要走一个礼拜,何况是还带上了大量草药与丹药。
路上的歇息也不可少,到了皖城便是一场硬仗,太医在到达之前都需保持良好的状态,才能有精力去诊治。
与此同时,皖城这边出现了意外。
方许宁在这两天时间里,查阅了大量医书,大致确定了疫病从染上开始到死亡究竟有多久。
原本能在第一个感染者死前将百姓大致安顿好,可方许宁未料到,这场疫病来势汹汹,竟在距离预定时间的前六天就有人陆续开始发高热死去。
从高热到痉挛再到呼吸停止,甚至不到半个时辰。
方许宁与徐厚卿商讨过后,不得不命人将死者拖至城外焚烧,同时为了避免造成城内百姓的慌乱,又不得已将已感染者送至城外荒废的寺庙。
“殿下,下官该如何与死者的家人说明……”好一顿操作下来,方许宁与徐厚卿皆是疲惫不堪。
现下说到这个问题更是叫人头痛。
百姓只知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方许宁也不会想到用火焚烧。
“如实说罢,我也一同去,有公主这个身份在,总是方便一些的。”方许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百姓,她想,就算有亲属要冲上来拿刀砍死她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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