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前头拐弯,”几个姑娘被黛玉拦下来,看二人衣着打扮不似常人,脸上热切了几分。
“这位妹妹怕是外地来的,我们这儿灯会最不可错过的就是这诗会,人站到台上作诗,若是连着三关无人能比下去,就算中了魁首。”
“魁首有什么好处?”贾瑜插话道。
“自然是有好处,”几个姑娘互相推搡一番,最后一个姑娘笑嘻嘻开口道。
“魁首能得到今年最精巧别致的花灯,这可算好处?”
花灯如何黛玉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诗会。
黛玉自小被林如海教导,深知谦逊低调之理,可十几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在这热闹场景又是身处一众同龄人之间,难免多几分争强好胜。
小姑娘腰杆一直,贾瑜就知她来了兴趣。
书痴诗迷见了诗会哪儿能错过?
二人快走几步拐了弯便见了一个台子,两个戴帷帽的姑娘正和三个公子比诗,只第一关就僵持住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几人诗才不相上下,一时间难以决出胜负。
黛玉看了诗题,心念一动诗就成型。
贾瑜将人轻推上台,黛玉也不扭捏,上前几步将诗念了出来。
“好诗!”周边人纷纷鼓掌。
贾瑜听不出好赖,不过他相信黛玉的水平,不和名师大儒比,在一群小年轻中肯定是佼佼者。
现场人群的反应也可以看出,那几个对上黛玉完全不够看。
没人比得过黛玉,第二关诗题被人揭开,黛玉稍加思索又作一诗。
贾瑜看黛玉闯过第二关又进第三关,对旁边人吹嘘两句,那姑娘是我妹妹之后,研究起单独放置一旁用于奖励的花灯来。
嫦娥奔月的造型,不仅骨架精巧,外面绢帛上的人面更是栩栩如生,灯下观美人,难说是灯美还是人美。
贾瑜下意识望向台子中央的黛玉,几个人上去对诗落败,这盏灯即将是黛玉的了。
“且慢,在下这儿有诗一首,还请姑娘品鉴。”
一个清冽的男声响起,贾瑜顺着看过去。
青色长衫的男子含笑迈上高台,走到黛玉一丈远处住了脚,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贾瑜无意识朝黛玉方向走了几步,站在黛玉身后,从她角度看过去。
灯火映衬下,眉目疏朗的男子对着黛玉作了一揖,目光清明神色略带欣喜认同。
那人好像念了一首诗,竟然把黛玉比下去了。
贾瑜站在原地,恍惚间通过周遭人表现判断出台上情况。
“我没把花灯赢回来,”黛玉下了台,找到一脸怔忡的贾瑜,拍了拍人肩膀,摊摊手笑道,“怎么,难以置信了?”
原来已经结束了。
贾瑜回过神,摇摇头。
“这花灯应是姑娘的,是在下胜之不武。”
贾瑜开口前,一个男声从一侧传来,黛玉贾瑜回过身,是刚才和黛玉比诗的男子。
男子上前,做出递花灯的动作,黛玉没有伸手接过。
“你如何胜之不武了?”
虽是输了,但黛玉没有任何不快,强中自有强中手,她还到夜郎自大的程度,何况和才学出众之人比诗,本身也是件乐事。
“三关诗题皆是在下所出,思量几天得到的诗哪能和姑娘急智相提并论。刚看姑娘才思敏捷,一时动了相惜之心才上了台。”
男子说着苦笑一声。
“先出题后答题,这花灯拿得着实让人惭愧。”
竟然这样,黛玉回忆刚刚诗题轻笑一声。
“即使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黛玉伸手接过花灯,男子后退半步。
“在下姓张,敢问姑娘”
不管如何刚收了人家灯,不回话有些说不过去,黛玉眼角余光看向贾瑜,贾瑜表情平静,站在一旁开口道。
“她姓林,我姓贾。”
一个姓林一个姓贾,男子后退半步,又对着黛玉作了一揖。
这次的礼比台上正式了许多。贾瑜站在一旁安静看着心里比较一番。
“在下姓张,名竟,字持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有些人天生就是一派的,比如黛玉和张竟。
即便只是惊鸿一面。
隔着帷帽看不清黛玉神情,可二人相处多年,哪怕看不到脸,贾瑜也能从黛玉微小动作察觉到她此时心情。
愉悦,轻松,和同道之人交谈的意犹未尽,以及难以忽视的惺惺相惜。
自己和黛玉不是同道之人,他的黄金屋在扬州盐场,不在书中,不在诗词歌赋中。
张竟没有多说,道了名姓后客套几句便目送黛玉二人离开。
回船后贾瑜送黛玉回了屋,看她和紫鹃雪雁互道今日见闻,默默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张竟和柳湘莲不同,后者贾瑜还肯在黛玉面前多加诋毁,前者却是一句都不肯说了。
比起让黛玉厌恶,他更希望黛玉忘了张竟,不要记住有个让她多加赞誉的才子曾在诗会上露过面。
他应该先去把美人灯扔了,贾瑜心道,可惜那灯被黛玉拿进了屋,可惜那灯入了黛玉的眼。
贾瑜没有过多表现出异常,第二日一早众人启程去金陵,黛玉近乡情怯,从船开便站在船尾痴痴望着远方。
几年没和亲生父亲见过面,心情应该很高兴,但是黛玉看着不太像高兴。
贾瑜站在一旁陪黛玉望着,有心安慰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不是很懂,父女亲情,久别重逢,那些他都不太懂,没人给他机会实际体验过。
可能所谓的亲情很久很久之前是有过的,可过去太久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船在金陵码头靠了岸。
船刚一靠岸,一群人便迎了上来。
赖尚荣在扬州时向林家报了信,林府管家林成算着时间,早早带人守在了码头等着接应。
赖尚荣率先下了船,和林成简单寒暄后,黛玉才在一众丫鬟婆子簇拥下离船。
林府众人看黛玉现身纷纷行礼,贾瑜跟在黛玉身后下船,一阵风吹过,透过帷帽缝隙,贾瑜看见黛玉眼角发红,为防失态黛玉微微仰起头。
在贾府的时候说哭就哭,有时候说会儿话能哭两场,这会儿见到亲人了却努力不哭了。
贾瑜看着黛玉两步上前扶起林成,没有多说只是互相简单问好,明明没什么特别的,林成那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竟红了眼眶,跟着的几个上了岁数的婆子也在后面偷偷抹起泪。
当着人贾瑜不好上前看黛玉脸色,只跟在后头上了林家准备的轿子。
此次主要接应三人,林成为赖尚荣准备了马,为黛玉贾瑜二人准备了轿子。
待几人收拾好,一行人在林成带领下浩浩荡荡朝着林府去了。
林如海外任金陵没有另购置房屋,林家上下都在官邸居住。
地方官官衙府邸一般设在一处,前半部分是办公场所,后半部分是官员居所,布政使司也不例外。
临主街的前半部分是布政使司,也就是常说的藩台衙门,后半部分则是江苏布政使,藩台大人林如海居所。
林如海妻子早亡独女不在身边,孤身一人不分在家还是衙门,因此官邸府衙没有特意限制过,中间一条通路,有事直接从家到了衙门。
独自一人好说,再有个待嫁的姑娘就不能这样随意了。
为了迎接黛玉归来,林如海特意交代人把官邸府衙中间的路堵了,要想找人只能从官邸大门进入。
从二品官员官邸按照品级是三进大四合院,贾瑜掀开轿帘,一路看着人抬着自己绕过几条街巷进了林府大门。
可能是因为住的官邸,林府不像荣宁二府宽敞气派,多了一份庄严肃穆,没有丫鬟小厮的嬉闹声,只有人行走的脚步声。
进府后,婆子丫鬟拥着黛玉进了内院,贾瑜不能跟进去,只能随着引路的小厮和赖尚荣一同到了前厅。
林如海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哪怕是心中惦记女儿,作为主家,林如海必须先接待男客,即送黛玉归来的赖尚荣,以及同行的内侄贾瑜。
贾瑜随着赖尚荣行了礼,林如海先是将赖尚荣扶了起来,又和贾瑜说了几句,问了贾母,贾赦,贾政等人是否安好。
贾瑜一一作答后,林如海将话题中心引到了赖尚荣身上。
林如海和赖尚荣说着当地政务,贾瑜在一旁用余光观察周遭。
林家和贾家不一样,林如海和贾瑜想象中也不同。
林如海是黛玉的亲生父亲,探花出身,列侯之后,在贾瑜预想中,他应该和黛玉似的有种难以形容的风骨,气质在身上,可见着真人多少有些令人失望。
或许不能用失望形容,不知道过去如何,至少现在的林如海形象有些出乎意料。
看着不像个探花出身的文人雅士,倒是像久居高位的官员。
贾瑜见多了贾赦这种一品虚职,对林如海这从二品布政使没什么准备,直接面对面对上才意识到官员和爵位完全不同。
和岳家来人交谈,林如海没有刻意摆出威严的姿态,可只是随意坐着就让人莫名紧张,好像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对一样。
贾瑜对官场没兴趣也不敏感,但随着交谈赖尚荣明显越来越谨慎,从坐了半块屁股到只衣服虚挨着椅子,足以说明林如海气场强大。
赖尚荣这个知县看来不是很好当,林如海这个布政使看样子更不好当。
贾瑜没抬头,在心里默默想着林如海的模样。
身形瘦削,双眼凹陷,哪怕神情缓和略带笑意,眉间依旧下意识皱着,嘴角微微朝下。
一套表情做多了很难恢复到正常,想来他平时没少为公务发愁。
也是,王熙凤管着一府杂事都累的要命,林如海这掌着一省行政税收更没空休息了。
林如海干咳两声,贾瑜轻抬眼皮,看其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扶着椅子把手努力克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黛玉的父亲,比黛玉年长三十五岁,现今也要五十了。
贾瑜如何思想林如海不得而知,看其安静坐在一旁只当路途疲惫。
对贾瑜这个内侄林如海印象颇好,林成曾说这孩子和宝玉一样,都住在贾母后院,有几分机灵,应该是个受宠的小辈。
本以为老人宠溺之下难免有些娇惯,没想年纪轻轻不仅敢孤身随人游历,还在扬州转交了盐商的总账目。
要不是那账本来得及时,他还不知何时能从扬州脱身,官场瞬息万变,难说错过时机现今会如何。
正好人来了金陵,过几日可以细说说当初事情。
林如海和赖尚荣说完对着贾瑜温和一笑,贾瑜见状知道到了时候,随着赖尚荣起身出了门。
赖尚荣过来是想和林如海套近乎,停留时间久了挡着人父女相见就是讨嫌了。
婉拒林如海多留一日的好意,赖尚荣告辞后,直接坐船回了镇江。
赖尚荣不肯住下,贾瑜也没理由硬留,贾家在金陵的房子早就收拾好了,周瑞更是一直等在门外,看贾瑜出门赶紧迎了上去。
送走赖尚荣贾瑜,林如海回屋换了件衣服,又对着镜子拢了拢发髻才前往东跨院。
东跨院是个单独的小三进院落,不和其他院连通,只能从一个角门进入,是整个官邸除了正院最宽敞的院落。
那处院子一般作为长辈居所或是主母院,林如海双亲不在,夫人贾敏去得早,因此来了几年一直是空置。
现今黛玉来了,总归府里就两个正经主子,没太多讲究规矩,林如海干脆将院子收拾出来作为黛玉的居所。
院子里的婆子都是当年的老人,对黛玉性情习惯颇为了解,不用说也能将人照顾得妥帖。
院子还有独立的小厨房和客房,若是将来有了友人上门拜访,黛玉也能方便一些。
常言道有备无患,他身为父亲不能像母亲一样常伴左右,只能在其他地方多考虑些了。
林如海缓步走到东跨院门前,看院内仆妇端着盘子走动,猜测黛玉正在用饭没有进院打扰,找了个背人的角落站了一会儿。
在金陵这几年他很少等人了,大多时候是别人等他,公务繁忙见谁都要抽出时间,哪怕是总督巡抚两位上官,林如海也没有像这样等过。
但是此时他等得心甘情愿。
他在等离家多年的女儿,小姑娘吃饭吃的少吃的慢,一有个动静就停了筷,不知道在京城这几年她吃过几顿安生饭。
以后不会了,他会让女儿吃好每一顿饭。
林如海微微仰头,皱了几年的眉头终于微微散开。
他的小玉儿等了他很多年,终于轮到他等了。
待院内没了连贯的脚步声,林如海拍了拍身上径直进了院,屋内黛玉正研究室内陈设,看林如海进院连忙迎了上去。
“父亲!”
黛玉只说了两个字就紧紧抿了嘴,强忍着眼角泪花,身子微微颤抖立在原地。
“嗯,回来了。”
林如海走近黛玉,轻轻拍了拍女儿后背,领人进了屋。
黛玉的院子有大五间正房,中间是待客议事的正厅,两侧各是书房卧房。
往日过来觉得这东跨院建得有些过分宽敞了,现今有了人住,再过来看倒是觉得正好。
林如海没有入座,只是和黛玉一同站在屋内正中的画前。
黛玉本想向父亲行跪拜大礼,无奈被父亲轻推进屋没有机会。
“这幅画,你可还记得。”手有些不受克制地颤抖,林如海不动声色将其收回到袖子里。
她当然记得,这是前朝有名画师作的画,父亲托人辗转多地才将这画寻回来。
画到后父亲高兴了许久,连母亲都笑称他见画忘人。
那时她年幼调皮,看其是父亲心爱之物,便痴缠着要将画挂到自己房中。
好容易才得到的画作,父亲自然不肯割爱,只道待他欣赏品评够了再挂出来。
后来这幅画被父亲精心放置在一个锦盒中,再后来,这幅画挂在了自己房中。
黛玉别过头,轻轻吸了口气又转过头。
她不是调皮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外祖母教导得很好,她长成了一个知书识礼的大姑娘。
“父亲怎么过来了,该是玉儿去前厅拜见父亲才对。”
不该是这样的。小玉儿应该是被哄着的。
林如海慢腾腾转身走到一侧的椅子旁。
“这里面的桌椅是你成伯特意去扬州买来的,那边样式多,他回来可是抱怨了一通挑花了老眼。”
黛玉再次别过头,呼吸几次后依旧没有转过来。
“小玉儿,你长高了。”
“我早就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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