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咱们回去,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你最爱吃的。”思念之情得到倾泻,许夫人心里畅快许多,忽而想起只顾着哭,倒把杜阙晾在一边,终归不妥,遂松开元月,移目看向元月身边站着的杜阙,“六殿下见谅,是我们失礼了。”
杜阙淡淡接话:“我与阿月既结为夫妇,您同元大人便为我的长辈,您不必对我这般客气,直呼我名字就好。”
心情稍稍平复,元月自然挽住许夫人的手臂,紧贴许夫人而立:“阿娘,殿下都这么说了,您跟阿爹便照办吧。”
说实话,她不愿看自己父母对人低声下气地陪笑脸,横竖杜阙自己提出来了,就依他,她心里舒坦,也免了左一个六殿下又一个您的麻烦。
况且他都不遗余力地算计她了,还不许她的父母喊他一声名字了?
别看元嵩面对元月时嬉皮笑脸的,可骨子里依旧是个重礼数的人,即便六皇子不招待见,也照样是陛下的儿子,他为臣,哪有直呼皇子姓名的道理?遂果断拒绝:“殿下这话折煞老臣了,您天之骄子,不看重这些虚礼,可老臣入朝为官二十余载,断不能乱了礼仪。”
元嵩一顿,看了眼几乎挂在许夫人身上的元月,呵斥:“没规没矩的,像什么话!还不快起来?”
从小到大看元嵩吹胡子瞪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元月根本不当回事,撇了撇嘴,慢悠悠站直,拉着许夫人径直往府里去了。
许多人瞧着,元嵩不好当场发作,对杜阙作了一揖表示赔罪:“殿下莫怪,她没大没小惯了,还望殿下以后多多担待。”
“大人客气。”杜阙态度不冷不热。
元嵩与杜阙,臣子与皇子,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各自在贵重的回门礼上做了一通文章,一个坚决不肯要,一个坚决往出送,往来争执几个回合,仆从劝了又劝,元嵩才勉强收下。
除此之外,自然无话可说,元嵩便尽东道主并“岳父”之责引杜阙回府去,剩下一干仆从清点、搬运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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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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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着许夫人在屋里说了好些话,元月渐觉眼皮沉重,迷迷瞪瞪靠着许夫人睡了过去。
看着元月泪痕满满的脸,许夫人哀叹不迭,这门亲事表面上瞧着风光,其实背地里少不了闲言碎语,那六皇子自身都难保,何谈护着元月……日子还长,要她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儿该怎么熬?
怀中人呼吸绵长,显然是睡熟了,许夫人轻轻挪动身躯,一点点将人放到榻上盖好被子,又用帕子为元月擦干泪渍,收收心关门去前厅招待杜阙去了。
甫至,正见元嵩同杜阙二人面对面坐着,静默无言,各自身侧的茶案前放着两盏茶,茶水都满着。
一早料到元嵩那个古板性子也想不出什么话题来热场,许夫人暗暗笑了声,坐到元嵩身边的椅子上,笑盈盈道:“殿下以往不曾来过府里,小月在我那儿说了半天的话,竟睡了过去。横竖闲着,午膳也预备着,不如叫福安来带殿下四处逛逛?回来正好用膳。”
福安是府里的管家,四十来岁,为人和善却不失分寸,上头主子信任他,底下人也敬重他,是以这些年来元府还算祥和,未曾生出什么事端来。
有人热场,元嵩心底的尴尬劲儿略得缓解,忙喊外头侯着的福安进来吩咐:“小心侍奉殿下。”
福安笑着领命,就势站到杜阙旁边,杜阙原想等元月出来,央求她一道儿在府里逛逛,听闻她歇着,到底不忍打搅,勉强应下,随福安出去了。
福安谨记主子的嘱咐,打从出来话就没断过,到一个地儿便说些在此处发生的趣事,一道上走走停停,不觉红轮移到了中天。
“瞧我这张嘴碎的,不知不觉午时了,午膳该准备妥善了,殿下……?”几个时辰相处下来,杜阙一直表现得淡淡的,福安思量着,人家贵为皇子,瞧不上他这样的奴才也情有可原,故刻意敛起自来熟的性子,小心翼翼道。
杜阙没答回不回去,而是望着前方问:“阿月以前是不是经常在那儿骑马?”
福安闻声望去,“嗐”了声:“殿下恕罪,都怨奴才扯东扯西的,竟把您领到马厩来了。那地方腌臜,您快随奴才回去吧。”
杜阙不置可否,阔步直往马厩而去,福安没法子,紧追在后,又壮着胆子劝说了两回:“殿下,您身份尊贵,哪能踏足这地方?您听奴才一句,回去吧。”
耳边嗡嗡个不停,杜阙的往前的步子却没有犹豫,福安悻悻然闭紧嘴巴,跟紧杜阙。
马厩很宽敞,收拾得很干净,并无明显的臭味,杜阙背着手顿住脚步环顾四周,一眼锁定左前方那匹通身乌黑的高头大马,他记得,小时候阿月常骑它进宫。
福安瞧出端倪,适时解释:“姑娘打小就爱骑那马,马儿有一个名字,叫踏雪,是姑娘亲自起的。”
杜阙无言,只是走上前隔着小门伸手轻抚踏雪的鬃毛,踏雪也很配合,轻轻蹭着他的手。
“怪道姑娘喜爱踏雪,原它这般通人性。”福安讶异踏雪不认生的同时,对杜阙坚持来马厩的目的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踏雪温顺得很,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杜阙,四条腿也向前挪了两步,杜阙心底泛起层层涟漪,有些怅然道:“小时候我曾见过它几次,那会儿它个头矮矮的,穿着一身红衣的阿月坐在它的背上,手里扬着马鞭,渡着夕阳的余晖奔腾而来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
福安斟酌字句接话:“姑娘虽为女儿身,胆识却一点儿不输男子。像奴才就不中用,半截身子埋黄土里的人连缰绳都攥不稳当,当真白活这些年了。”
杜阙牵了牵唇角,又摸了几下踏雪,才道:“回去吧。”
福安应声,刚转过身,却见元月静悄悄站在前头,手里握着一根马鞭。
不及福安开口,元月迎面过来:“福大哥,你们在这儿作甚?”
“是我要管家带我过来的。”杜阙抢先道。
福安只好笑着点点头:“夫人说姑娘睡着,便让老奴带殿下随便转转。”
元月的目光在杜阙的脸上稍作停留,而后道:“那还得麻烦福大哥再把殿下送回去,我好久没骑马,正好今儿难得回来,出去转一遭就回来。告诉爹娘不必等我用膳。”
末了,越过二人,打开关着踏雪的小门,亲昵地抚顺踏雪的鬃毛,牵马出来。
杜阙长身鹤立,脸色冷寂,福安隐隐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秉着忠心为主的原则,福安出言打断元月上马的动作:“姑娘用完午膳再去也不迟。”
迎着元月不解的目光,福安继续说:“您跟殿下百忙之中抽空回来一趟,老爷、夫人提前两三天便安排这顿饭了,您不在老爷、夫人怕是要伤心许久。另外老奴听闻殿下的马术高超,不妨等膳后姑娘和殿下一同御马去外头逛逛?”
福安求助性的眼神留恋在杜阙身上留恋,杜阙有所察觉,想了想,道:“也好。”
福安乃府里的老人了,自小看着元月长大,元月不好驳他的面子,声音不大不小应了句:“也罢。”
她靠近杜阙,话锋一转:“只是殿下病体未愈,骑马颠簸,确定没问题?”
“无碍,阿月不必挂心。”
“……那殿下待会打算挑那匹马儿去?”
杜阙望向踏雪隔壁的红马:“就它吧。”
福安闻之色变,那马叫寒梅,是公孙冀生前骑过的,姑娘宝贵得很,特意挨着踏雪饲养,没出阁前,不顾老爷多番训斥,定要亲自照看,喂草料、顺毛……样样不落,一天下来,灰头土脸的。
出阁前一晚,巴巴地跑去马厩和寒梅依依惜别,夫人心疼得紧,口口声声保证一定替她照管好寒梅,要她放心去,这才罢休。
果不其然,元月笑意全无,声音冷到极点:“你故意的,对吧。”
整个马厩数十匹马,偏偏挑中寒梅,放到往常或可视作巧合,可昨夜他们刚为公孙冀大吵一架,今日便看中了公孙冀惯骑的马,很难不怀疑他的意图。
福安心惊肉跳的,只得硬着头皮劝和:“姑娘,您先消消气。殿下,您也别上火,姑娘不是——”
“福大哥,你不必为我开脱。”元月叫停福安,抱臂胸前,“马儿名唤寒梅,性刚难驯,尤不喜外人触碰,你当真选定它了?”
杜阙道:“刚巧我也偏爱梅花,倒是一桩缘分。”
压着几分怒气,元月道:“缘分?你的缘分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她唤小厮来牵回踏雪:“我突然不想骑了,殿下自便。”
话落,擦过杜阙的胳膊走了。
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福安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瞟了眼默然而立的杜阙,赔不是:“……姑娘年纪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殿下千万别因此跟姑娘生分了。”
杜阙眼眸微垂,唇线平直,纵缕缕阳光映入他的眸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丝暖意,福安心下难安,手心渗出一层冷汗,黏黏腻腻的,不再敢贸然张嘴,只垂手僵直站着。
“……寒梅,与公孙冀有何渊源?”赶在汗流浃背之前,杜阙终于说话了。
福安犹豫不决,怕如实说了既给元家惹麻烦,又给杜阙添堵,左右为难间,杜阙又道:“我只是想要个答案,仅此而已。”
话已至此,不由福安推脱,于是挑要紧的讲了。
“原来如此。”杜阙回眸看了眼正安静吃草的寒梅,而后扬长而去。
福安面上露出些许悔恨,长吁短叹着追去。
杜阙、福安一前一后走入饭厅,许夫人忙交代下人传膳,随后拍拍安坐的元月的胳膊,往杜阙那儿使眼色,元月不情不愿,佯装不懂,许夫人心疼女儿,也不强求,遂命丫鬟奉上热茶:“殿下病体未愈,快吃口热茶暖暖吧。”
杜阙接了茶,没急着喝,径直到元月身边,说:“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恼我。”
这时恰逢出去透气的元嵩回来,元嵩见几人不尴不尬站着,独元月坐着,便开口斥责:“越发放肆了,赶紧起来。”
元月应声站起,默默退到许夫人身旁,完全没理睬杜阙的解释。
“行了行了,大好的日子都站着做什么?”许夫人笑着活跃气氛,“都坐吧,待会儿菜要凉了。”
众人无话,依言落座,元月本想挨着许夫人坐,奈何元嵩三番五次往她这儿投来目光,被盯得烦了,她起身绕到对面入座,元嵩这才作罢。
布菜已毕,满室飘香,元月耐着性子等几人客套完,执箸夹了一块儿鸡翅送入嘴里,食物的美味让她暂时忘却了方才的不快,津津有味享用起来。
元月是真饿了,没工夫管其他人如何,两眼全在眼前的珍馐上。
反观杜阙,从始至终只夹了块儿鱼肉便放下了筷子,元嵩、许夫人心道这菜不合他的口味,也跟着放筷子。
元嵩刚想提醒元月,就见杜阙微微摇了摇头,遂作罢。
好容易捱到元月吃饱喝足,这场饭局总算趋近尾声,各自接过茶水漱了口。
元月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儿,笑眯眯道:“爹,娘,能不能叫李嬷嬷跟我回去?皇子府的厨子不合我的胃口。”
李嬷嬷是厨房的老人儿,厨艺极佳,她尤为喜欢李嬷嬷做的各种糕点,每回都能吃上两盘。
元嵩觉得这话说得欠妥,偌大个皇子府岂会找不到一个做饭合胃口的厨子?她这分明是借厨子刻意给杜阙难堪瞧,但思及这桩婚事的确委屈了她,若这么一个小要求都驳回,那他这个父亲也做得太不称职了些。
元嵩正欲答应,就听杜阙说:“也好,正好让府里的厨子跟李嬷嬷学学手艺。”
“殿下言重了,李嬷嬷的手艺在皇子府各位厨子面前,不过班门弄斧。”元嵩谦虚道。
最是看不得官场上这套虚礼,元月轻扶着桌角起身,边往外走边说:“吃撑了,我出去消消食。”
杜阙亦不逗留,拱手告辞:“多谢大人、夫人款待,二位不必相送,也请二位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月的。”
说罢,转身走了。
元嵩、许夫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许夫人道:“老爷何故叹气?”
元嵩走到门边,遥望皇子府的方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不错。”许夫人上前,与元嵩并肩而立,“或许六殿下于小月而言,也并非不是良人。”
“老爷,夫人。”许夫人贴身丫鬟珠玉忍不住插话,“想来殿下这会儿已经出府了,那李嬷嬷……?”
二人无言对视,却不知福安已经在去厨房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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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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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元月辗转反侧,抱着被子难以安眠,外间睡着的缀锦听到动静,披衣服掌烛进来询问:“姑娘可是饿了?”
元月翻转身子,正对缀锦:“是有些。”
中午在家吃得多,夜里便只喝了碗红豆粥,可巧杜阙一直钻在外书房,晚饭也没露面,故无人说些什么。
缀锦点点头,温声道:“那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做。”
夜已深,元月不欲折腾缀锦,略想了会儿,道:“下午李嬷嬷不是做了些枣泥酥吗?你悄悄地取一盘来吧,别惊动其他人。”
缀锦答应着,正要去,却被她叫住:“晚上往书房送去的饭菜都吃完了吗?”
她刻意不提杜阙,一口一个“书房”,缀锦深知她倔强不肯低头的性子,看破不说破:“剩了一半。回来的人说,殿下咳得厉害,没什么胃口,说请郎中来,殿下也不许,再劝便变了脸色,他们也只好顺着。”
烛光摇曳,打在元月的脸上,忽明忽暗,默了阵儿,她揭开被子,一面穿鞋一面说:“取两盘枣泥酥,再熬些风寒药来,一并送到书房。我去看看他。”
缀锦面露喜色,捧烛一一点亮屋里的蜡烛,打趣了句:“这回殿下逃不过喝药了。”
一听这话,元月面色一沉:“我去,是怕他病死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人没了,我也跟着遭殃。”临了,又补充:“别误会了。”
缀锦讪讪摸摸鼻子,退到外间摸索起衣裳来穿好,关门去了。
夜风习习,吹动一树白海棠,清香钻鼻,沁人心脾。
花影后,烛影晃动,元月暗叹,他果真还没睡。
门半掩着,依稀可闻书页翻动的哗啦声,收起踟蹰,元月跨入门槛。
一人一书一烛,略显孤寂。
“子时了,你为何还不歇息?”元月近前,挡住半边光亮。
杜阙合上书,接连嗽了两声,才道:“阿月不也醒着?”
居高临下的视角下,更显得他虚弱无力,宛如寒夜里随风飘摇的纸灯笼,看得元月愈加烦闷:“我醒着是晚上没吃多少,饿醒的。你大半夜不回去歇着,是因为什么?总不能这么巧,你也饿得慌?”
他天生长着一对含情水眸,平素只觉比旁人顺眼几分,她也乐得多看几眼,这会儿他直勾勾看过来,不论面子还是里子,都难受得紧,特别是心口,好似跟生出草似的,草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心头肉,说不出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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