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解其意,却也由着许夫人去了。
里屋梳妆台旁摆放着一口大箱子,许夫人于此处站定,松开她,自己打开箱子弯腰翻找起来。
元月伸脖子一瞧,箱子里没什么稀罕物件,俱是些瓶瓶罐罐之类的杂物,看起来倒有些年头了。
片刻之后,许夫人直起腰身,手里多了个木匣子,她咂嘴问:“您究竟打算给我看什么?神神秘秘的。”
许夫人将匣子塞到她怀里,才说:“出阁前就该给你,好在拖到今儿也不晚。实在好奇的话,打开看看。”
许夫人鲜有神叨的时候,元月好奇心更甚,怀抱匣子坐到床沿,轻轻拨开锁头,凝睛看去:“春,春宵……”
意识到这几个字眼不妥,她急忙捂住嘴巴,眼睛却瞪得老大。
“嫁做人妇,那事便躲不掉,不过是早晚罢了。”许夫人拿住她的胳膊放下来,语重心长道,“你回去后仔细翻看翻看,省得日后手忙脚乱的。”
元月羞恼不已,扣上盖子随手将匣子掷到一边,笃定道:“横竖我用不上,看了也白看。”
许夫人刚要开口劝说,外头却传来莲心的话音:“夫人,姑娘,六殿下来了,非要见姑娘。门房不敢拦,这会子正在前厅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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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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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在气头上,不肯见杜阙,任许夫人如何好言相劝也无济于事,强逼不得,许夫人只得自行去前厅招待他。
竖着耳朵听脚步声渐渐远去,元月才舍得把低垂的头抬起来,而这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一是为那本《春宵秘戏图》,二是为说到做到的杜阙。
念及此,方凉下去的脸复烧起来,她心一横用力拍打了两下脸蛋,以此来使自己保持清醒。
果然,痛感是最有效的,现在脸上虽仍烫得厉害,可脑袋里冒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已然荡然无存了。
折腾一早上,连口水都未曾喝,元月起身去外间,双腿盘坐到矮炕上,执壶斟满清水。杯口刚贴上嘴唇,便听外边有说有笑的:
“她在里头闹别扭呢,这会子进去少不得挨几句难听话,殿下不如略等等,过会子她想通了再说。”许夫人乐呵呵提醒。
“无碍。是我对不住她,她打我骂我都好,只别不理我。”杜阙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委屈?
不是,他委屈个什么?该委屈的不是她么?
眼前的水登时没吸引力了,元月的脸也垮下来,攥拳拍桌而起:“呸!大尾巴狼装什么小白兔?能骗得过谁!”
她步履匆匆,夺门而出,打断相谈甚欢的二人:“你走,我不想见你,别赖在我家!”
许夫人吓了一跳,忙扯住她的衣袂,先赔笑给杜阙道歉:“这孩子不懂事,殿下多担待些。”又苦劝她:“说话就说话,飞冲上去作甚?万一跌了脚,到时疼的可是你自己。”
元月不领情,大力甩开许夫人,扑上去扬手给了杜阙一掴。响亮清脆的一下,直叫几人当场愣住。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久久未收回,眼底弥漫着错愕;杜阙不怒反笑,一眨不眨看着她;许夫人手里的帕子跌在地上,眉心皱成了“川”字。
“你、你为何不躲?”元月率先回过神来,她无意识摇头,双腿不断往后倒。
杜阙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他笑容依旧,缓缓道:“阿月可解气了?若不解气……”他从衣袖中推出一把匕首,步步逼近她:“你拿它刺我一刀,一刀不行,便两刀、三刀,直到你原谅我为止。”
她被他逼得无路可走,后背紧紧抵上墙面,然后,他握住她的手,调转刀身,将刀柄置于她的掌心,再一点点摁回她的五指,灿烂一笑:“好吗?阿月。”
被他攥过的皮制刀柄,触感是生涩的、温热的,但她的心却是不安的、冰冷的,此时此刻,她恍然大悟,原来过去不仅一直错认了他的秉性,还低估了他的疯狂——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短刃蓦地抖落,砸在元月脚尖的一寸之外,她抱头尖叫着绕开他,直扑不远处的许夫人。
许夫人张臂接住她,轻拍她的后背是以安抚:“……不怕,想必殿下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别胡思乱想。”
此刻许夫人俨然是一个称职的慈母,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但个中苦楚唯有许夫人自己知晓。
方才的一幕,简直颠覆了许夫人的认知,若非亲眼所见,她断不能相信那个以懦弱闻名的六皇子会做出此等惊骇之举,最可怕莫过于他从头到尾都是笑着的,仿佛死亡在他眼里,不过过眼云烟耳。
许夫人心惊胆战,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了才勉强做出镇定的模样:“殿下也真是的,明知小月胆子小,还故意吓唬她……好了好了,有什么话进屋说罢,老这么站着多累人。”
元月闷在许夫人怀中,两眼紧闭,一动也不敢动,许夫人推又推不开,只好先让莲心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还给杜阙,再说些松快话调解即将凝固的气氛:“哎呦两位小祖宗,眼见着日头大了,你们不晒得慌?快别闹别扭了,回屋去吧。”
杜阙稳稳接过匕首,顺手别回后腰,他眸光一沉,道:“阿月,我不该乱开玩笑,你别怕我,更别不睬我。”
有许夫人在旁安慰着,元月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悄悄探出头,隔着许夫人的肩膀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但见他眼眸微垂,唇线平直,而他的右半边脸已然红肿了,且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
他好似察觉到她在看他,迎着阳光抬眸,暖光映入他乌黑的瞳仁中,折射出星星光点,她怔怔然,忘记了躲避视线,因为她发现,那闪动的光点,竟是朵朵泪花……他快要哭了。
“阿月,别赶我走,好不好?”他望着她,泪眼朦胧,再配上他那肿胀的右脸,既狼狈又可怜。
一股无名火自胸腔直窜头顶,元月毫不迟疑地错开目光,拉起云里雾里的许夫人直往屋里去,经过他身边时,冷冰冰道:“你别以为你落两滴泪我就会心软。你走吧,别再来了。”
杜阙却抓住了她的手,不死心道:“我不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你在哪,我在哪。”
她也不知从何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了他:“随便你。”
她的背影如她的话一般决然,直到夜幕降临,她都没再同杜阙开口说过一个字,哪怕元嵩强逼着她与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看着元月足足剩了小半碗饭的碗,元嵩陷入了沉思。
今儿散朝散得晚,黄昏时候才出了宫门,回到府里便听下人们扎堆窃窃私语着什么,他多问两句,下人们也只含糊其辞地说白日元月失手打了杜阙一巴掌,具体原因他们也不知;他又问许夫人,许夫人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出前因后果来。
听罢,元嵩面如土色,不知该埋怨元月无礼还是该为杜阙出乎意料的行为所惊惧,他不由得记起日前查案时端阳王告诉他,那道赐婚圣旨是杜阙在玄极殿跪了好几日苦求来的。
当时元嵩惊得合不拢嘴,他只道是元家受公孙家牵累,陛下拿联姻来敲打他,不想促成这桩亲事的居然是杜阙。
“元大人,阿月不愿同我回去,我便也不回,接下来的日子恐得叨扰大人了。”杜阙随后起身,朝元嵩拱一拱手,口吻淡淡,好似料定他不会拒绝。
他当然不会拒绝,怎么说人家也是皇子,他一个臣子怎敢驳皇子的颜面:“殿下言重,小女耍小性儿是臣这个当父亲的过失。殿下不怪罪臣,臣已感激不尽,谈何叨扰。”
元嵩心下微微泛苦,看这架势,小月怕是不得不回了。只是这六皇子阴晴不定,今日能做出拿刀逼迫小月的事儿来,明儿不定如何又如何折腾。难就难在婚事是御赐的,由不得旁人置喙,饶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插手不得。
“是我愧对阿月,大人不必为我开脱。“杜阙浅浅一笑,眼底却铺着一层疏离,“大人劳碌一日,我便不打搅了。”
不及元嵩再客套两句,他已杳然无影了。
元嵩沉吟良久,后仰天长叹一声,略佝偻着背趁夜去了。
*
已过三更,元月却辗转难眠,她呆望着床幔,眼睛一眨不眨,并非她感受不到遍布眼球之上的干涩,而是她不敢闭眼。一闭眼,杜阙那张可怜巴巴的脸便不停在脑海里晃荡,任她作何努力都无法消停……她受够了。
他口口声声说愧对于她,可却一而再再而三算计她。先前故意将自己作病骗她,这次更过分,闹腾完她后连装也不愿意装了,还大庭广众发疯逼她揭过这篇儿……叫她如何能忍!
眸子实在枯涩难忍,元月只好暂且瞑目缓缓。
他就是拿准了她不记隔夜仇的弱处,才有恃无恐……她抓紧身下锦筃,于手心拧成一团,这回管他变出什么花样来,总之,她不搭理就是了。
御赐婚事不能提和离,那她回娘家住些时日,陛下总不能不让吧。至于外人怎么嚼舌根,随他们去好了,左右她已然声名狼藉了,再添一样蛮横无理的罪名又有何妨。
胡思乱想了半夜,天光已亮,元月干脆起来自个儿去打水洗漱。洗到一半,缀锦揉着睡眼推门进来,见状,微微一愣,旋即不可思议道:“您起这么早……您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她不紧不慢洗完,拿巾子擦干脸,道:“有那么个没眼色的在府里赖着不走,我要能一觉睡到天明,那我也太没心没肺了些。”
缀锦接住她丢过来的巾子,转了转眼珠子没吱声,跟着她到梳妆台前为她梳妆。
往常打扮只消半个时辰,今儿却足足一个时辰了元月仍不满意,她对镜左右端详,蹙眉指着头上的簪子,沉声道:“在自己家好端端戴什么金步摇?你不嫌沉我脖子还累,取了换支简单素净的来。”
缀锦噘嘴答应着,小心翼翼拆下步摇,挑了根白玉簪子,正打算别,又被她拦下:“这簪子眼生得很,我记得我没买过这样式的。”
“是您出阁前殿下派人送来的,夫人本想给您陪了当嫁妆,您死活不肯收,夫人便命人捡出一部分首饰放到您闺房里备着,您回来也不至于没戴的,剩下的则一一清点过存在库房里了。”
缀锦一五一十说着,浑然未觉元月的脸已黑到了底:“收了,连同其余的一并收了。今儿也用不着打扮了,简简单单的挺好。”
言罢,她撇开缀锦,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甫出门,迎面碰上同样面色铁青的杜衡,她立住脚,关切道:“你来便来,气冲冲的作甚?”
杜衡面色稍霁,拉住她的胳膊伏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她顿时惊疑出声:“啊?我没听错吧。孙瓒亲自去王府跟你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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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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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杜衡用过早膳后在院里的秋千上晒太阳,不一会儿,容儿火急火燎跑来说:“孙世子领着一群人抬着十几口大木箱浩浩荡荡来了府里,只道要见王爷王妃。底下人不敢拦,已去通知王妃了。”
杜衡登时冷汗淋漓,片刻不敢耽搁,一溜小跑着去了前院。到时,果见一袭月白锦袍的孙瓒正与王妃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因背对着,她无法从孙瓒的面容推测他此刻的心情,然王妃却是正对着的,通过王妃嘴边挂着的强笑,她心底萌出一个不妙的念头。
杜衡并非扭扭捏捏之人,她径直上前于王妃身侧站定,冷眼觑对面喜笑颜开的孙瓒:“你来作甚?”
孙瓒眉梢高抬:“提亲。”
杜衡霎时呆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半日,才接话:“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我好得很,脑子也清楚得很,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孙瓒耸耸肩,吊儿郎当中又有几分无辜。
王妃从惊愕中回神,急按住杜衡气到发抖的胳膊,转而对孙瓒说:“孙世子,郡主她同你并无交集,你这般不管不顾登门,无异于毁坏她的名声,着实无礼。今日之事我权且当做没发生,也不会向王爷多言。你赶紧收了那些东西回去罢。”
王妃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拉着杜衡,扭头便走。
孙瓒出了名的厚脸皮,怎会轻易答应,迈开腿拦住母女二人的去路,笑不达眼底:“王妃所言极是。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既心悦郡主,合该打发官媒婆到府一叙,不声不响到访确实不妥。”他顿住,侧目望向满院子的聘礼:“不过,这些东西便不必往回抬了,也省去来回颠簸。”
母女俩对视一眼,杜衡再忍耐不得,对孙瓒横眉冷对:“世子不愿费力,我王府可不缺人手。”继而喝令下人:“把箱子送回英国公府,如有人阻拦,当街丢了即可,有什么责任我担着。”
不及孙瓒挽留,她已然挽着王妃走远了。
孙瓒自知没脸,却不服这口气,越过众人,掷地有声道:“丢便丢,横竖国公府不差这点银子。”
跟孙瓒来的人没了主意,进退两难,当中有胆大的追上去多嘴问:“世子爷,那奴才们?”
孙瓒未曾停留,反加快步伐:“蠢物!你爱留便长长久久地留下!”后扬长而去。
……
认真听完来龙去脉的元月,忍不住嗤笑出声,此举引来杜衡的不悦,当即丢开她径往屋里去了。
情知不该笑,元月赶忙追进去,但见杜衡盘腿坐在矮炕上,胳膊肘搭着炕桌,头则斜枕着手臂,面朝窗户发愣。
她叹了叹,坐到杜衡对面,恳切道:“我笑,并非幸灾乐祸,而是笑那孙世子。”
刻意留一半的话勾起了杜衡的兴趣,她正过脑袋,狐疑道:“笑他?你该不会是替他打抱不平吧?”
元月忙摆手撇清干系:“那你可误会我了。我笑他自诩风流却拿你无能为力,非但如此,还屡屡在你这儿吃瘪。你想啊,这回他闹得这么满城风雨的,那英国公为人正派,又最好面子,断然不会轻饶了他。这位混世魔王啊,有的受了。”
提起孙瓒免不得受皮肉之苦,杜衡立马坐直身子,握拳狠狠捶了下桌子,直震得桌上的茶杯险些晃下去:“咎由自取!这等无耻之徒,下地狱也不为过。”
“谁说不是呢。”元月颇有感触,唇角一点点垮下来,“那些臭男人真不值得同情,表面上个个儿衣冠楚楚的,实则背过来不定如何算计人。”
杜衡微微眯眼,隐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她托腮盯了元月一阵,似笑非笑道:“我说昨儿去你府上寻不到你人,也不见六殿下,合着你们俩闹别扭,一个跑回娘家,一个巴巴追过来……”她啧啧两声,不再言语。
不提还好,一提那火气又噌的窜上来,元月阴沉着脸:“无缘无故的,捎上我干什么。我跟他不是简简单单闹别扭,而是如水火一般,谁也容不下谁。”
杜衡暗暗咂舌,少不得问个明白。
她憋红了脸,含糊敷衍几句,杜衡可不好糊弄,逼着她非要她说实话。
她摇着头躲下地,到里间往榻上一卧,用被子蒙了脸,任杜衡百般纠缠就是不肯透露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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