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直挺喜欢她的,否则雪娘也不能顺利怀上孩子。太子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好好养胎,孤已经遣人去找你的家人,到时候把他们迁来京城,你们也能团聚一回。”
雪娘是官员送给她的侍妾,在他身边待了十年都安守本分,如今有了身孕,太子不介意多给她一些恩典。
雪娘神色微变,旋即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多谢殿下。”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陪她用过饭才起身离去。
雪娘轻轻叹气,身边伺候的宫女关切地问:“您怎么了?太子殿下这是要厚赐您的家人,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雪娘轻嘲:“他们……”
当初不顾亲情把她卖了,如今竟要借着她肚子里的这块肉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真是不公。
雪娘的指甲轻轻掐进了手心,她当时前脚被人牙子领走,后脚就被一名官员看上了,那人买了二十多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放到一起教养,后来挑了四个最出众的送给太子。
雪娘也曾偷偷往家里寻过,得知妹妹也被父兄卖掉后心灰意冷,再没理会过那一家人。
太子以己度人,自然以为离家多年的雪娘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谁知雪娘因此心中郁郁,连着几日都不开怀。她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少了,怀孕的反应却十分强烈,吃一口吐三口,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
太子妃为了她肚子里这一胎操碎了心,早晚先燃三炷香,一时之间,东宫随处都能听见拜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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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麟被关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私宅清闲居被查封,里面搜出来不少账册身契,周麟得用的手下全部被关押起来挨个审问。案子没审几日,出来顶罪的就有好几个,还有一个管事在大狱里一头撞死,死前留下一封认罪血书。
大长公主显然在里面使了不少力气,然而重芍的事情暴露之后,参周麟的折子不减反增,雪花一般堆到皇帝的案前。逼良为娼本就是大罪,更何况重芍曾是官家女。老翰林已死,如今还记得他的人也不多,可朝堂之上的官员却不能忍受勋贵子弟对良贱之别的践踏。
一时之间,周麟之案成了京城中最热门的话题。
大少奶奶至今仍心有余悸,沈明泽常跟周家大公子混在一处,好在他心里还有几分谱,没跟着周二胡闹。不过也可能是周二嫌他太蠢,拉都懒得拉拢他。
大少奶奶微微苦笑,沈明泽半点没察觉,兴致勃勃地跟她说:“我早说了周二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时候还不信。”
大少奶奶气得拧了他一把:“今天祖母寿辰,你也去前面招待下客人。”
沈明泽不大乐意:“我去干什么?那些人现在眼里都只有三弟,老的夸他,小的奉承他,没意思透了。”
沈明浔前不久才中了解元,如今别说沈家几个兄弟,就连二老爷在沈尚书跟前都不如这个孙子重要。大少奶奶想到这件事心里就能拧出一坛醋来,再看自己丈夫到今天还只是个童生,真是哭都没处去哭。
一看大少奶奶又要掉眼泪,沈明泽赶紧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往前走:“我去就是了!”
大少奶奶打发一个小厮跟上去:“跟着你们大爷,别叫他偷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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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的寿宴,谢恒殊自然是要去贺寿的。他一来,所有的宾客都要倒退一射之地,老夫人笑眯眯地抱着他心肝肉儿地喊了一通才松手。
谢恒殊面不改色地坐到下首,只有阿菱瞥见他的耳根微微发红,她低头忍笑,被谢恒殊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傻站着干什么,坐下。”
厅堂中的说笑声瞬间一弱,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阿菱身上,她忽然想到,那一日被喊到寿春堂来,也是一样有许多人盯着她打量。区别大概就是,那时候他们看她像在掂量一样物件,如今却多了几分忌惮。
以她的身份,在这种场合是没有落座资格的。谢恒殊开了口,大太太忙道:“快给江姑娘添座。”
谢恒殊淡淡地道:“不用麻烦,她坐我身边就好。”
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得出谢恒殊的意思,大太太笑了笑,没再催着人去添座。老夫人是个只要外孙高兴便万事大吉的性子,自然不会阻拦:“都依你。”
阿菱实在不想出这个风头,在心里叹了口气,神色平静地坐下来,很快有丫鬟过来给她上茶,太太小姐们一打岔堂内很快又热闹起来。
奉茶的丫鬟很眼生,仔细一看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大多换了人,青萍绿珠都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
来寿春堂贺寿的女眷越来越多,谢恒殊在外祖母这里坐了一会儿便要去男客那里,阿菱也站起身,低声道:“我想去外面转转。”
谢恒殊没在意:“随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寿春堂,一位夫人状似无意地道:“哎呀,郡王可真是宠爱这位侍妾。”
她身旁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轻嗤一声:“我看她也没传闻里那样出色,郡王身边伺候的人也太少了,才叫她拔了尖。”
一个侍妾,却得了上座,凌驾在众人之上。除了这位年轻的贵妇人,席间许多人都暗自不平,不过碍着谢恒殊没有当面开口罢了。
老夫人装聋作哑,笑着道:“诸位都是贵客,今日一定要尽兴。”
周遭响起一片恭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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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菱在春水林等岳圆。
春水林种了一片杏树,这时节早就见不到杏花踪影,故而也没什么人会往这边来。只有两个管林子的婆子坐在石凳上,温了壶酒,就着盘半温不冷的花生米闲聊。
阿菱走近之时正听到两个婆子说起沈明浔,一个说他是歹竹出好笋另一个说柔姨娘显灵吓得二太太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不要以为奴仆下人就不敢议论主子,这些在府里待久了的婆婆妈妈,嘴一个比一个利,能从主人家身上刮下三两肉来。
阿菱无意打搅她们偷闲,一个喝得微醺的婆子却瞧见了她,愣了片刻站起来:“是阿菱姑娘吧。”
阿菱再躲便来不及了,两个婆子将石桌收拾干净,笑吟吟地请她坐:“您是跟郡王一块儿回府的吧,哎哟哟,我说今天怎么大早上听见喜鹊叫,原来是见着了您。”
尚书府的下人很多,阿菱也不敢说自己每个都认得,这两个婆子似是有些眼熟,她便冲她们笑了笑。
看她一副好说话没架子模样,两个婆子又是一番奉承,阿菱慢慢琢磨出点意思来,看了眼落锦,落锦很快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她们:“请妈妈们吃酒。”
两个婆子瞬间笑成了花,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等岳圆走进春水林,她们才在落锦的暗示下意犹未尽地离去。
阿菱被她们夸得脸隐隐发僵,看见岳圆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一顿:“你怎么了?”
岳圆听她这么一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怎么了?”
阿菱又打量她一回,捏捏她的胳膊:“感觉你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大好。”
沈明浔在沈家如日中天,前程一片大好,谁能为难岳圆呢?岳圆摇头浅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我没什么,你别担心。”
阿菱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跟三少爷说,赶紧去看大夫,千万不要拖。”
岳圆眸光微颤,转而笑道:“我知道的。快别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这回去河间府一路上还顺利吗?”
阿菱点头,将河间广阳两地的事情简单说给她听了,岳圆十分惊讶:“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说些她又叹了口气:“整日待在府里,都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要是可以,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阿菱安慰她:“等三少爷中了进士,往后说不准就要外放,到那时候你自然可以出得去。”
换作以往,岳圆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喜笑颜开,今天岳圆却没有什么触动,反而隐隐露出几分哀容。阿菱越看越觉得奇怪,正待要问的时候,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
垂柳院的丫鬟粉儿疾步走过来:“岳圆姐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这丫头说话的腔调很有些不客气,岳圆仿佛没有察觉,只是问她:“我过来走一走,你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吗?”
粉儿瞥了眼她身旁的阿菱:“重紫姐姐让我问你,老太爷赐给三少爷那套十六件的汝窑茶具您收到哪里去了?少爷今日待客,或许会用得上。”
岳圆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在那只紫檀箱子里……”
粉儿迫不及待地打断她:“找过了没找着,姐姐快跟我回去吧,咱们上上下下都在忙,怎么偏您跑出来偷闲。”
她话锋犀利,岳圆却像是习惯了:“我知道了,过会儿我就回去。”
粉儿嘟囔了句什么,扭头走了,阿菱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怎么这么跟你说话?”
垂柳院上下一直都由岳圆管着,自从沈明浔崭露头角之后,小丫鬟们巴结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阿菱注意到刚刚粉儿提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名:“重紫是谁?我从没听说过。”
岳圆面色苍白,声若游丝:“是老太爷送来照顾三少爷起居的丫鬟。”
阿菱眉头紧皱:“不是已经有了你……”
这话阿菱也说不下去了,长辈赐人哪里会管一个丫鬟想什么,她沉默了下又问:“她欺负你了?”
岳圆摇头:“没有。”
阿菱有些着急:“阿圆,你不要因为她是老太爷送过来的人就处处都让着她,最后自己受了一肚子委屈。”
岳圆轻轻按住她的手背:“重紫姑娘没有欺负我,她生得貌美,又识文通字,能言善辩,三少爷很喜欢她。”
阿菱忽然冷静下来,是了,如果三少爷待阿圆一如往昔,哪怕重紫再厉害再会笼络人心,粉儿也不敢踩高捧低到这份上。
阿菱声音艰涩:“他,待你不好吗?”
岳圆出神地望着前方:“我不知道。或许是我做的不好,惹他生气了,也可能是因为重紫姑娘比我更好,所以已经不需要我了。”
岳圆站在杏林中,像是秋风中一片零落的叶子,满心茫然不知往何处去。
阿菱心里一酸,岳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都只有沈明浔一人,这样深厚的情意一朝付诸东流,岳圆心中是何滋味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阿菱想说,沈明浔喜新厌旧是他无情,你不必为了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自苦。可对着岳圆,这样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隔了半晌才问道:“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如果过得不好,要不要想办法赎身出府?”
岳圆算是三少爷的通房,不比寻常丫鬟只要赎了身就能离开,她这种情况除非府里将她打发走,否则想要离开就太难了。
岳圆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怔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阿菱后悔自己问得太急,可是她跟岳圆能见面的时候太少,今天不说就不知道下一回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阿圆,我手里攒下了一些钱,你如果有什么打算想办法捎个信给我。”
岳圆眸中隐隐有水光闪动,声音模糊:“好。”
三人走出春水林不远,就看见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差点撞着了迎面走来的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呵斥道:“你长没长眼睛!”
小丫鬟泪流满面:“姨娘,姨娘不好了。”
大少奶奶认出来她是巧玉身边的丫头:“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我已经让人去请产婆了,你不在你家姨娘身边陪着,出来乱跑什么?”
小丫鬟:“姨娘说想见大少爷,我去请大少爷。”
大少奶奶面色一沉:“胡闹!女人家生孩子,请大少爷干什么?我现在就去守着你们姨娘,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辰,不许哭哭啼啼触霉头!”
小丫鬟六神无主,被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拽住了胳膊,训斥道:“谁准你胡乱往外院跑的?还知不知道规矩?”
小丫鬟忽然猛地挣开了她的手,冲向阿菱的方向:“江姑娘,江姑娘,您去救救我们姨娘吧,救救我们姨娘吧。”
大少奶奶勃然色变:“芝兰,把这个不知礼数的贱婢给我带下去关起来!”
阿菱险些被这小丫鬟挠出几道抓痕,大少奶奶略带歉意地看了眼阿菱:“冒犯了,您去前面就坐吧。”
小丫鬟仍在抽泣,阿菱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大少奶奶:“我能去看看她吗?”
大少奶奶脚步一顿,惊疑未定地看向阿菱,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几下,语气冷淡地开口:“只要姑娘不嫌弃产房污秽,来便来吧,我这里没什么不方便的。”
阿菱一踏进院门便听见巧玉痛苦的哭叫声,她脚步一顿险些被门槛绊着,落锦赶忙扶住她:“姑娘,小心些。”
阿菱点点头,跟在大少奶奶身后往里走。院子里下人忙成一团,几个年长的婆子挤在巧玉的屋子里七嘴八舌地让她用力。大少奶奶看这不成样子,冷着脸发了通脾气,又赶出去几个派不上用场的老妈妈,屋里屋外才渐渐有秩序起来。
大少奶奶质问巧玉身边伺候的人:“这才七个月,怎么就发动了,你们究竟怎么伺候的?”
巧玉身边的丫鬟脸色苍白:“这几天都好好的,姨娘今天早上吃了碗粥,忽然说累了,躺了没一会儿就叫肚子疼。”
大少奶奶:“粥在哪儿?”
那丫鬟赶紧从橱柜里取出一碗残粥:“看姨娘样子不对,我就给收起来了。”
大少奶奶瞥了眼粥碗:“你倒是机灵。”
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摘下一根银簪,当众插进粥里又提起,手腕一转递给大少奶奶看。大少奶奶看着并未变色的簪尖:“粥先留着,过会儿让大夫看看。”
产婆姗姗来迟,巧玉已经痛得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产婆洗净手,掀开帘子按了按巧玉的肚子,而后神色凝重地退出来:“大少奶奶,姨娘这一胎恐怕不好。”
大少奶奶脸色也不大好:“不是说七活八不活吗,她这胎正好七个月。”
产婆摇头:“姨娘有小产之兆,落红不止,如果没磕着碰着,那就是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巧玉这一胎能不能活下来对大少奶奶来说都是件烦心事,但她从没想过对巧玉的肚子动手脚。大少奶奶到底年纪轻,没经过这样的事,呆站了片刻才勉强定下神,一边催人去请二太太,一边嘱咐产婆:“尽量保住孩子。”
阿菱不自觉地攥紧了落锦的手,她远远地往帐子里看了一眼,依稀能够看见人影之间巧玉痛苦狰狞的面容一闪而过。
周遭乱哄哄的,她耳朵里除了巧玉的哭叫声什么也听不见,落锦紧张地打量她的神色,小声劝道:“姑娘,您没生过孩子,还是去别处等吧。”
大少奶奶虽然没有赶她,也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话,显然是对阿菱跟过来的举动有些不满。阿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过来看巧玉,她只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或许今天不过来看一眼,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
巧玉绝不是一个会让她怀念的人,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过来了,站在闹哄哄的室内,隔着七八个丫鬟婆子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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