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玉住的地方不差,能看出她在沈明泽这里颇受宠爱,如果这一胎能平安产下,无论是男是女,她后半生都有了依靠。
可产婆却说,这一胎多半有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过来开了催产的药方,一碗药灌下去,屋子里的血腥味更重了,产婆满面大汗抱出来一个脸色青紫的死婴。
钱婆子哭天喊地地冲进来,看到死去的女婴直接跌坐在地:“不可能!明明是个男孩,仙师说了一定是个男孩。”
大少奶奶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重点,追问道:“什么仙师?你偷偷干了什么?”
只有阿菱在问产婆:“她怎么样?”
产婆小心地将死婴包起来,摇摇头:“不中用了。”
“江菱衣。”
巧玉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一双眼睛半睁着,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阿菱迟疑了片刻,照她的话走过去,巧玉的声音细得像一条将要崩断的丝线:“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阿菱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巧玉似乎也并没有想过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答案,撇了撇唇角:“你就是这样,讨人嫌。”
她说着说着,忽然冲她抬起一只手,阿菱怔了片刻,慢慢将手送上前,巧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拽紧她的手——
“我告诉你,我从没后悔过……”
话音刚落她就断了气,左手无力地滑下,倏然瞪圆的眼中透着刻骨的恨意。阿菱张了张嘴,喉间一片干涩,伸到半空中的手仍留着汗湿滑腻的触感。
钱婆子没能跟女儿说上最后一句话,发了疯似的推开众人,扑倒尸体上哭叫起来:“我的儿啊!是谁害了你!”
大少奶奶:“你喂她吃了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天底下哪有什么只管生男不生女的药丸,大爷的长女就这样叫你们母女俩给害死了。”
阿菱没再听下去,迈出这道门看见大少奶奶身边的老妈妈站在不远处指挥小丫鬟们收拾屋子,她走过去,拿出一只荷包交到老妈妈手中:“这是我给巧姨娘的奠仪,请告知大少奶奶一声。”
老妈妈握着沉甸甸的荷包愣住了,半晌才答应一声,望着阿菱离去的背影,神色古怪。
·
“听说大少爷院里的巧姨娘死了!一尸两命!”
金乌西坠,天色昏黄,岳圆坐在窗边绣花,忽然听着廊下传来这么一句话,忍不住站起身走出去问道:“真的?”
两个闲聊的丫鬟看到她微微屈膝:“岳圆姐姐。”
岳圆跟阿菱道别后就赶回垂柳院,重紫似模似样地训斥了粉儿一顿,又笑着说没什么能要她帮忙的,让她回屋歇着。岳圆看重紫将各色事物料理得井井有条,压根没有自己能插得进手的地方,轻轻叹息一声回到屋里。
岳圆追问道:“巧姨娘死了?”
丫鬟点头:“生下个小小姐是死胎,二太太觉得晦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岳圆眉心微蹙:“怎么会这样?前些天看到她不是还好好的?”
丫鬟:“听说是那钱婆子弄来了什么转男胎的药丸偷偷给巧姨娘吃,这才吃坏了事。偏偏赶在老夫人寿辰这天发作,二太太也无心给她治丧,先将钱婆子赶出了府。”
岳圆沉默了片刻:“大少爷呢?也对巧姨娘不管不顾么?”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嗤笑道:“大少爷最是喜新厌旧,如今喝得烂醉,还不知道在哪房妾室怀里躺着呢。”
说到最后,二人声音里也露出了几分怅然,深宅女子的命太薄,她们跟巧玉无冤无仇,没办法将人命当笑话看。
岳圆回到屋中,轻轻摸上自己的小腹,她这个月的月事迟迟未来。她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沈明浔,如果真的有了身孕,她会被怎么处置?
中举之后,沈尚书亲自给沈明浔相看亲事,府里那群表姑娘早就被送回家中,两位太太都挨了通数落,如今已经没人敢在沈明浔的婚事上动手脚。
三少爷以后的妻室,一定会是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二人在垂柳院互相依偎的那些年里,岳圆曾经无数次想过,三少爷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有很好的前程。
时至今日,岳圆总算得偿所愿,可她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连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意。
岳圆一坐就坐到了夜色四沉之时,屋子里一盏灯也没点,她幡然转醒,摸索着找到火折子将屋内的灯点燃。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捏捏手心,终于下定决心往沈明浔的屋子走去。这段时日沈明浔待她十分冷淡,重紫便渐渐将她手里的事都接了过去,沈明浔似乎也习惯有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在自己跟前服侍,几乎不曾提起过岳圆。
屋外有两个丫鬟守着,看到岳圆有些惊讶,其中一个径直开口:“岳圆姐姐,少爷没唤你过来。”
岳圆:“我有事想求见少爷。”
两人对视一眼,竟挡在门前不让岳圆进去,岳圆心中生疑:“麻烦通报一声。”
先开口的丫鬟赶紧道:“现在不方便。”
岳圆正一头雾水,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重紫掩着衣襟,面色绯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往岳圆身上看了一眼,又像烫着了似的挪开视线:“少爷……已经歇下了……”
重紫行事向来大方,从不曾这样慌张失措过,她唇上的口脂也花了,贝齿轻咬着下唇不敢看人。
到这时候,岳圆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慢慢后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惶然转身跑开。
重紫合上门,面上羞涩的表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明浔喝了酒有些头疼,半靠在床榻上假寐,听见脚步声便皱眉:“不是让你出去吗?”
重紫低声道:“等醒酒汤送过来,奴婢就离开。”
沈明浔睁开眼:“刚刚,外面是不是来了什么人?”
重紫一脸茫然:“只来了个小丫鬟,我吩咐她去煮醒酒汤了。”
沈明浔揉着眉心,掀开几案上的一只木匣,里面躺着一支青玉簪,通体泛着温润的光泽。
重紫只看了一眼,便难忍心中嫉恨,长长的指甲掐住手心。
“喊岳圆过来。”
重紫面色一白,然而下一瞬,沈明浔又合上匣子:“算了,这么晚,她估计也睡了。”
重紫低声应是,等她将醒酒汤送到沈明浔手边,沈明浔才看了她一眼:“我不用你服侍,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重紫嗓音微颤:“是。”
重紫顺从地转身离开,走到东次间,才从怀里掏出帕子将手心晕开的胭脂用力擦去。
沈明浔只喝了一口便将那碗醒酒汤搁到一边,他从来都不喜欢醒酒汤的味道,也只有阿圆端来的时候他才肯勉强把汤喝完。
冷落了她那么多天,也不知道她心里想明白了没有,竟然一回都没有往他跟前凑。
沈明浔静静地把玩着那支青玉簪,他总有一日会娶妻,岳圆如果接受不了这件事,将来要吃苦的还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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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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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落锦早早命人备好了熏笼炭盆,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
阿菱现在格外受不得冻,加之来了月事,腹痛难忍,头两日几乎下不了床。请太医来看,也只说要慢慢调养,急不来。
太医隐晦地提了一句,阿菱现在的身体恐怕不好生养,谢恒殊闻言偏过头睨他一眼:“今日之事不必告诉太后。”
他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警示之意,太医脑袋一低,腰弯得更厉害了。
谢恒殊从屋外走进来,先坐在床边看了眼阿菱,她在睡梦中也蹙着眉,脸上带着被热气烘出来的不自然的红晕。
谢恒殊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让人打了盆热水,将手泡到温热,擦干指缝间的水珠,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阿菱慢慢睁开眼,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四肢酸软,小腹坠得生疼,动一下难受不动也难受。
谢恒殊:“还疼吗?”
阿菱轻轻“嗯”了一声:“太医说了什么吗?”
谢恒殊神色如常地哄她:“他说只要好好调理,以后就不会这么痛了。”
阿菱眨了眨眼:“好。”
她睡久了不说话,声音细细的,显得人更可怜了。谢恒殊想低头亲一亲她又忍住了,摩挲着指节,随口扯了些闲话来谈:“周二已经定罪,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周二没被判死刑,不过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恐怕比死还难受。
阿菱:“金夫人呢?周家人会追杀她吗?”
谢恒殊摇头:“不会,至少近一两年不会。她如果死了,所有人都会联想到周家,大长公主不会愿意再出一次这样的风头。”
阿菱喃喃道:“不知道她以后会去哪儿?”
谢恒殊挑起一边眉毛:“去给你赚钱。”
阿菱不明所以:“什么?”
金繁露很有经商的天分,她来到京城之后做成的几桩生意都颇让人称道,如今周二已死,她更动起了大展拳脚的心思。金繁露为求郡王府庇佑,主动提出以后所有收益的一半都会拱手送上,谢恒殊直接将这笔钱划到了阿菱那里。
阿菱大吃一惊:“怎么这样?”
谢恒殊语气淡淡的:“我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收留了她,拿点报酬不过分吧。”
阿菱抿了抿唇:“五分也太多了些,我什么都不干就分走人家那么多钱,不好。”
谢恒殊轻嗤一声:“她能不能赚到钱还两说,你现在就替她心疼太早了。”
阿菱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你不用这样。”
阿菱清楚谢恒殊是想补偿她,可她心里算得很明白,她想让谢恒殊做的事和她为情蛊受的苦是课可以两两抵消的。
谢恒殊定定地看着她,反问道:“不用哪样?”
阿菱不吭声,挪开视线,谢恒殊将她放在外面的胳膊塞回被子里:“你想要什么?”
阿菱动了动唇:“想要你替我手刃杀害姑姑的真凶。”
谢恒殊头一回听到她这样说话,眉心微微一跳:“我跟百草堂打过招呼,会让那位孙大夫来一趟京城。”
阿菱:“我想亲自去见他。”
谢恒殊勾了勾唇:“好。”
·
老孙大夫年近六十,满头白发依然精神矍铄,旅途奔波也不觉得疲倦,让徒弟卸下两车药材,望着京城百草堂的匾额感慨颇深。
小孙大夫刚刚送走一个女病人,还被强塞下一篮大红的喜蛋,她腾不出手去扶老孙大夫,远远地喊了一声:“爹,你看什么呢?”
老孙大夫拍拍她的肩膀:“常州的百草堂远不如京城的气派啊。”
小孙大夫面色淡然:“天子脚下,自然与别处不同。”
老孙大夫哈哈一笑:“是啊,天子脚下。”
小孙大夫看父亲剥喜蛋剥得手指通红,忍不住问道:“爹,这回怎么由你亲自来送药材?”
老孙大夫口齿不清:“想我女儿了不行?”
小孙大夫翻了个白眼,将信将疑:“我才不信,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老孙大夫擦干净手指:“大人的事,你少掺和。”
老孙大夫拾掇一番,也不带上小徒弟,一个人往郡王府去了。在门房处等了片刻,很快被引进府中,传过一片竹林,走进郡王的书房。
老孙大夫低着头跪下来行礼,眼角瞥见一抹红色的裙衫,行动更加谨慎。
谢恒殊没为难他,让人赐了座:“你曾经给沈尚书府上的人看过病?”
老孙大夫:“是。”
谢恒殊:“你可记得九年前有一个姓朱的姑姑就是在你手上诊治的,大概过了三个月就一病死了。”
这些问题,在谢恒殊派人去常州时老孙大夫就已经答过一遍了:“记得。”
阿菱坐立难安起来,她紧紧盯着老孙大夫:“她是怎么死的?”
老孙大夫这才抬起头来:“医案上记得是伤寒不治。”
阿菱追问道:“实际上呢?”
老孙大夫叹了口气:“她怀孕了。”
阿菱猛地站起身:“什么?”
老孙大夫:“她有孕在身,但郁结于心,又不想要这个孩子,后来胎死腹中。”
阿菱难以抑制地浑身发抖,谢恒殊扶住她的肩膀,示意吴福全递过去一匣金银,老孙大夫领了赏,叩头离去了。
姑姑一直待在府里,从未许嫁,如何会怀上孩子?阿菱双眸泛红深深吸气,右手紧握成拳,字不成句:“一定是有人…强迫了她……”
谢恒殊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眉心下压:“你别着急,事情过去太久,一时半会儿查不清。”
“不。”
阿菱仰头看向谢恒殊:“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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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妈妈是第一次来郡王府。
看着昔日那个茫然无措的小丫鬟坐上高位,俨然添上了几分富贵气象,赵妈妈心中颇多感慨。
阿菱没有寒暄便开口问道:“赵妈妈,朱姑姑当年有了身孕,是吗?”
赵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飞快地眨了下眼,狐疑地望向阿菱:“姑娘这是听谁说的。”
阿菱:“我找到了当年给姑姑治病的大夫。”
赵妈妈脸色扭曲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姑娘如今的日子难道过得不好吗?何必去翻这些陈年旧事?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不过白白给自己添堵罢了。”
谢恒殊站在屏风后,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阿菱没有理会她的劝说:“请妈妈告诉我,究竟是谁欺辱了姑姑。”
赵妈妈:“你怎知她不是心甘情愿。”
阿菱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一般,反问道:“若是心甘情愿又怎么会落到那个下场?”
二人目光对峙片刻,赵妈妈摇了摇头:“即便我告诉你是谁,你又能做什么呢?报仇?”
阿菱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固执二字。
赵妈妈:“阿菱,你是个聪明人,不该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尚书府里能让你姑姑受辱后一声不吭自我了断的男人有几个,你数一数也知道。”
阿菱忽然开口问道:“是大老爷吧?”
之前老夫人提起朱姑姑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阿菱猜测老夫人对姑姑的死应当并不知情,如果老夫人不知道的事赵妈妈却一清二楚,只能是赵妈妈偷偷瞒了下来。而赵妈妈是大老爷的乳母,同他的关系最是亲密。
赵妈妈闭上双眼,神色疲惫,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眸光中透出几分锐利:“阿菱,你如今依仗的不过是郡王的宠爱,可你不要忘了,大老爷是郡王嫡亲的舅舅。”
这便是赵妈妈的底气了。
阿菱厉声道:“那姑姑又做错了什么?”
赵妈妈想到朱姑姑亦是心中一痛:“从来没有人想要害死她!大老爷一时情迷心窍犯下错事,当时便许诺纳她为妾,你姑姑心气高不肯答应。后来她有了身孕,大老爷高兴极了,想找机会把她送到一处僻静的庄子上养胎,可她还是不答应。谁也没办法,她在府中郁郁成疾,最后才胎死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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