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惨兮兮的模样,正是美神乐于见到的。
……
这一次,普绪克却并没有被带到那高贵的神殿之中。
她被拎到了一片碧绿的绒草上,一片旷野之中。
而美神斜斜躺在舒适柔软的洁白蓬松云朵上。
她的目光不可避免,落向那头茶褐色的鬈发,即使湿润黏连成一缕一缕,在微弱的晨光下也美丽的刺眼。
维纳斯想起一样很不错的东西。
一样,能让脆弱的凡人,也许是因为不小心,而丧了命的东西。
她缓缓走到因寒冷而颤抖着身体的普绪克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往远处的河流点点。
“瞧。”
普绪克抬头。
维纳斯的语气柔和如水:“看见那片树林吗,那儿有一条传林而过的汩汩河流。”
身体打着摆子的少女努力看去。
她需要极力的眯起眼睛,在视野的尽头,才能看见一片连绵的深绿色。
“沿着河岸延伸下去,一直到树梢上的枝叶茂盛垂落下来,约莫能遮住河流的源头,是一汪水泉的泉眼附近,有一群绵阳正在那儿吃草,身上的羊毛纯金一样闪闪发光……”
普绪克睁大了眼睛。
她看不到那一群羊。
又或者说,因为太远了,所以她只能勉强的看见一些细碎的光芒闪闪烁烁。
“无论你怎么办到都行,去为我取来一绺珍贵的金羊毛,办不到的话……”
美神笑而不语。
她再一次设下了好上钩的圈套。
普绪克轻轻点头:“我会为您拿到的。”
这条可怜的小鱼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咬上钩子,但只要稍稍失手一点儿,那也就足够看到血肉模糊的下场。
维纳斯看向平坦的小腹,少女伸手捂暖的姿势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孩子会保佑你的。”
大概吧,这微弱的神力……
也许足够让他的母亲,有个全尸。
-
奥林匹斯山山顶之上,这儿距离神殿还有上一段儿距离,是众神休憩娱乐的场所。
赫尔墨斯忙的停不下脚。
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维纳斯已经发现了爱神的孩子,但幸运的是,她现在被妒火烧昏头啦。”
身披软甲的雅典娜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盾牌。
她端起斟满酒的铜杯:“维纳斯本就不像你一般机敏。”
“怎么不见父亲,我可是紧巴巴为他看着那颗种子,生怕被维纳斯给吞了。”
赫尔墨斯左瞅又看,只觉着今天少的人也忒多。
彩虹女神伊丽丝捧着精巧的圣杯翩翩而过:“这就只有赫拉才知晓他的下落了。”
赫尔墨斯皱眉:“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都没有一点儿宴会的欢乐啊。”
“德墨忒尔与珀耳塞福涅团聚的时光分秒不肯让出,阿波罗被眺望的预言刺伤眼睛,维纳斯如今心绪不平,小爱神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至于你我,不过是抽空才落个脚喝上一杯酒,马上又要赶赴蓄势待发的战场。”
雅典娜鲜少有这样话多的时候。
诸神之中,她时刻保持清醒的理性,但又不似阿波罗那般偏执到可怕的地步。
“不不不,我还是可以偷两分懒的。”
赫尔墨斯转头往下飞去。
“为了那个不能有纰漏的孩子,不被维纳斯逮住就行。”
雅典娜循着他的身影也往云下看去,目光炯炯:“依我看,不如让普绪克自己吃掉那个孩子。”
这堪称惊悚的一句话让伊丽丝往云朵里浇灌的手一抖。
一条彩虹斜斜拖着长尾落出天边。
-
普绪克看见了天边的彩虹。
这样漂亮的风景让疲惫心稍稍放松下来。
明明脚步并不慢,可那在树林仿佛始终在地平线上,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得拿到回去……”
蚂蚁们没有长翅膀飞不到这里,就是找到了丘比特,也无法告诉她在哪儿。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衣服上的水都干的差不多了,太阳斜斜的,大概还要两个时辰就到正午,普绪克终于来到了那片森林。
细嫩的小腿不复光洁,密密麻麻的都是草叶的划痕。
下意识的,所有涌向她四肢皮肤恢复伤痕的神力都流转向小腹,没有外溢出半分。
普绪克蹲下身。
绵羊们就在河对岸,金色的羊毛蓬松泛着亮眼的光泽,看起来温驯可爱。
她正想要渡河上前。
身边冒出来一个灰色的小脑袋,这只野兔看起来像是迷失了方向,脑袋一歪一歪的思考着什么。
普绪克正想着要不要捉住它,先果腹一顿。
那只兔子却先她一步动作,猛地跳过了河,蹿进了羊群之中。
上一刻还是乖驯吃草的绵羊,见到活物之后便化为了可怕的猛兽。
她从没见过能精准用羊角捅穿野兔肚子,挑出肠子吃掉的……
绵羊。
如果那有着赤红眼睛的生物,还是绵羊的话。
普绪克:“……”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咩――
第63章 炙热
野兔滚热的血液从破开的身体里流出顺着锐利的羊角流下,流进金色的羊毛,红眼睛的绵羊踢着蹄子,喉咙里哧哧哼着,鼻孔里散发出腥燥的粗重喘息。
下意识地,普绪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孩子……
自己绝不能落得那般下场。
她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
羊群似乎察觉到了少女的存在,它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羊,格诺斯最常见的一种大型家畜,是温驯的食草动物,它们有着长方形横瞳,棕黑忧郁,显得眼神无辜而纯净,即使是在祭祀的时候,柔软的脖颈被割开,除去无力的叫声,也不会有更多的反抗。
可此刻,在正当好的阳光下,河对面的羊群,眼睛显出鲜血一般的红色,血色横瞳定定地注视着河对岸的人,看起来诡异非常。
丘比特……
还在等她。
普绪克浅浅呼出一口浊气。
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试。
当满是伤痕的脚踏入平静的河面,踏出一个浅浅的涟漪,与此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等等。”
普绪克收回了脚:“嗯?”
“即使见识到了它们的可怕,你也执意要上前么?”
这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面容苍老,和蔼可亲的神明。
普绪克还想要走过去:“很抱歉,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时间分秒必争。
流水被神的力量凝聚成托起少女的手掌。
普绪克还没迈步出去,就被这手掌送回到了河岸的石头上。
她见到晦暗阴绿的大号楔形字符,浮现在这绿头发暗蓝色皮肤的神身前。
珀纽斯。
但与之前所见着有一点不同的是,在这字符后还依偎着几个稍小一些被熟悉的光明所牢牢束缚着的模糊字符。
他似乎并没有对少女的无视而感到冒犯。
“我是河神珀纽斯。”
缀满褐藻的碧色长发与掌控流水的手杖,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那边危险,即使是柔和的阳光,照射到金色羊毛也带着火热赤焰般的温度,热燥让羊群陷入一种疯狂可怕的状态。”
已经见着锐利的尖角挑破野兔的肚子……
普绪克有些明白河神的意思了,她问:“那只兔子,是您放出来的吗?”
河神缓缓点头。
普绪克从河岸边的巨石上站起身来:“感谢您善意的提醒,我知晓有多么困难,那更必须为了目标而付出加倍的努力。”
这姑娘看起来,不仅仅只是年纪相仿,倔强的性子也……
只是想一下。
珀纽斯那颗苍老的心又沉重坠下去痛苦起来。
“总而言之,谢谢您。”
普绪克看着拦在前路上的河神,有些迟疑。
她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那漂浮在珀纽斯胸前的半透明小字符,没有办法,那些明亮晃眼的光明与月桂枝叶上的柔和完全不一样。
看起来,实在是勒的太紧太紧,几乎要将那一小串字符给箍到窒息。
“这个,能松开吗?”
随着话语的命令,白皙的指尖流出属于厄洛斯的起源神力,以绝对的威严,驱散光明与预言之神所留下的压迫性烙印。
她看清楚了。
不是一小串,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普绪克轻声念出:“达,芙,妮。”
“达芙妮!”
河神滔天的喜悦掀起流水的漩涡。
普绪克躲闪不及,差点给泼了一脸:“……”
“非常抱歉,我实在是太高兴了,这是我女儿的名字,我的女儿,达芙妮。”
如此激动,珀纽斯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普绪克有些尴尬:“您要不好好平复一下心情,我现在得过去啦。”
又一道河水拦住了她的去路。
“请等等,原谅我的喜悦,这并非癫狂失去理智的愚态,我的女儿达芙妮她……”
被迫听了一桩神明的八卦,普绪克只觉得实在离谱。
阿波罗强取豪夺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哦不,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最可怕的噩梦。
即使河神珀纽斯将女儿藏在了月桂之中,这位光明与预言之神依旧将达芙妮的化身永远禁锢在身旁。
女神向父亲的求救引得迁怒。
珀纽斯再也得不到半点女儿的回应,所有过去与达芙妮有关的记忆,被打上剥夺的烙印,唯一留下的名字,也被光明狠狠箍紧。
即使模糊,珀纽斯始终未曾放弃。
直到刚刚……
他终于又可以感知到女儿的存在。
河神身上湿漉漉的,分辨不出是河水还是什么,苍老的声音哽咽着:“这样澎湃而纯净的力量,出现在凡人的身上,不知是一桩好事,还是带来厄运的征兆。”
他又激动说道:“但于我的女儿,达芙妮而言,是天大的好运气。”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普绪克由衷为他感到高兴,但舒展的眉眼很快又浮起忧愁的焦虑。
为前路的坎坷而不安。
她弯腰,想要拜别河神:“我很想再和您聊聊天,但现在,我得去拿到那些绵羊身上的毛,为维纳斯。”
珀纽斯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
“金羊毛不好获得,我知道有更好一点儿的办法可以办成这件事情,善良好心的姑娘,瞧见那高大的梧桐树树荫了么?”
普绪克点点头。
“在正午时分,这些绵羊们将会寻到荫蔽的地方乘着微风的凉意小憩,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以过去,在附近的灌木与藤蔓上,会有一些杂乱缠在枝叶上的金色羊毛团,好好整理一下拿回去,应该足够了。”
话毕,河神缓缓没入河流之中,他得顺着河道寻往达芙妮化成的那一株月桂树,用神力再次建起父女之间的联系。
河面再度恢复平静,只留一个小小的漩涡。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阳光被云层撕碎着撒下,刺破湛蓝的天空落在草野之上依旧炙热耀眼。
普绪克坐在晒得滚烫的石头上,静静等待着。
素色的衣裙不复整洁,额头沁出的汗水将发丝黏在皮肤上,有些发痒,但她依旧耐心地等着。
直到第一只,领头的羊抬起了头。
它长长咩一声,红色的眼瞳黯淡下去,迈动着蹄子,走进梧桐树茂密的树荫下,然后,接二连三的绵羊也跟了过去。
直到最后一只离开那片已经稀疏的草丛。
少女一跃而起,从河流的石块上敏捷地跳到对岸。
勾在灌木与藤蔓石块上的羊毛并不柔顺,甚至有些打结,但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普绪克脸颊滚烫。
呼出的热气几乎迷了眼睛,但双手片刻也没有停下来过。
被阳光晒得滚烫的羊毛不和她以往摸到的那些羊毛一样蓬松,相反的,它们像融化的金子一样烫手,不过是拾起,细嫩的皮肤很快便起了水泡。
“嘶…”
她极快地将所有收集好的羊毛团兜在前襟里,跑到了河边,沾着湿凉的水,细细将团在一起的部分弄开。
一遍。
两遍。
不知道多少遍……
周而复始的循环着这样枯燥而疲惫的劳作,直到软绵绵,金灿灿的羊毛能够抱个满怀。
这是就算纺线,也足以纺成一绺的数量。
普绪克看见河流下浮现出珀纽斯的大脸,他吐出几串泡泡,泡泡在满是伤痕的手指间破开,清凉的治愈力量润上每一处烫伤的口子。
「我的女儿,达芙妮回应了我的呼唤。」
「谢谢你。」
“太好了。”
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
在霞光落尽的时分。
那个将普绪克绑去神殿的瘦高个,女侍从艾珂菲亚,自告奋勇地前来这儿,准备将少女可悲的模样尽收眼底,好去主人面前说道一番。
但眼前的少女,抱着一大团金色的羊毛……
她吃惊地看向河对面的草野,除了些许已经黯淡的血液痕迹,想象中身首异处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
回到神殿。
普绪克将自己任务的成果放到银盘上,暗暗松了一口气。
高坐于宝座上的美神几乎要将手里的玫瑰茎秆掐断,凌厉的视线从那完好无损的双手上一扫而过,落在少女的小腹之上。
维纳斯冷冷道:“看来,你孩子的福气还真是大啊。”
呵……
确实如此。
爱神的孩子,理所当然得到万物生灵的所亲所爱。
愤怒不知从何而来,亦无从泄出这股郁气。
她质问:“是珀纽斯帮了你吧。”
普绪克点头。
河神有自己的职责,若没有宙斯的命令,不归属其他天神的管辖,她没有隐瞒的必要。
维纳斯沉默着把玩着手里的玫瑰。
娇艳的花瓣,一片一片落在地上。
阿喀苔德希亚从主人眉头的起伏与如此不平静的动作之中,看出一种不悦的神情,她又往下看去。
台阶下的少女神情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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