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压根没必要。
于端木砚清来讲,从小到大,凡是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这次也不例外。
于杭子成来讲,那就完完全全是护犊子的心理了。想他外孙太子之尊,风流倜傥,能瞧得上天底下任何一位姑娘,都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喜极而泣都来不及,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都是有眼无珠、不识抬举。
端木砚清与杭子成进行了一场愉快的谈话后,迫不及待来到书房。
推开门,除了裴凌,紫衫男子也在其中,此刻正与裴凌一同站在书桌后,仔细观摩摊在桌面的画作。
“哟,回来了!”紫衫男子听到开门声,抬眸,见是端木砚清,笑着招手:“快来快来,我都听裴凌说了,正巧,我有幸远远见过这位小姐一面,让我给你说道说道。”
端木砚清随手关门,来到书桌后,凝视桌面上的画作半晌,微微皱眉:“不好,没有把她的神韵画出来。”裴凌一惊,赶紧跪下抱拳请罪:“属下该死!”
端木砚清叹着气,摇头说道:“起来吧,不怪你,她的神韵本就超尘脱俗,绝非寻常纸张能够承载。”
紫衫男子讶然,十分意外端木砚清对她的评价,元家小姐他见过,虽隔得远,面容只瞧了个七八分,但气质这东西,便是仅凭一个模糊的背影也能感受得到,回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嗯,长得确实不错,至于这超尘脱俗的神韵么……实在夸张,顶多是贵族小姐的矜持与尊贵,超尘脱俗那是绝不敢当。
“杭瑜,你说你见过元小姐,撇开气质不谈,依你看,画像与她真人相貌有几分相似?”端木砚清目光依然放在画上,淡声询问。
杭瑜沉吟着说道:“我与元小姐见面时,彼此相隔的距离不算短,并未瞧得十分真切,只勉强瞧清六七分,恐怕……”
“但说无妨,”端木砚清打断他的话,“那等姿色,又与元家关系匪浅,识得六七分便足矣。”
杭瑜不再推辞,定睛瞧了画作良久,才说道:“回殿下,依臣看,画中人与那位元小姐,约摸有五六分相似。”
裴凌心中一凛,忍不住出声:“只有五六分么?”
端木砚清瞥了裴凌一眼,又看了看杭瑜,杭瑜凝视着画中人,点点头,笃定说道:“不错,只有五六分。”
裴凌瞬间不淡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镇国公元振只有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生得仙姿国色,若他们所说是同一人,这岂非在质疑他的专业性!
“要不你再仔细瞧瞧?”裴凌拽着杭瑜不死心说道:“兴许你眼花了没看仔细,说不定再多看几眼就会发现有更多相似的地方。”
杭瑜叹了口气,拍了拍裴凌的肩,语重心长说道:“裴大人,我没有怀疑你的画功,你师从画圣薛道衍,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你的画功,我只不过凭我的记忆评判,当初只是遥遥见过一面,又隔了大半年,兴许是我自己的记忆有所错乱也说不定。”
端木砚清边听边皱眉,但还是安慰裴凌:“阿瑜说的在理,有时记忆本就会因时隔久远存在些许错乱,再者画像也不能全然代表本人真实的相貌,有些许出入实属情有可原。”扭头看向杭瑜,问他:“你说你见过元小姐,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
杭瑜不敢隐瞒:“去年夏天,我与愫儿去天心湖游玩,偶遇元家小姐,她们俩有些交情,元小姐又未出阁,所以愫儿单独去找元小姐叙旧,我也因此遥遥见过她一面。”
愫儿是杭瑜的妻子,去年年初成的婚,小夫妻感情甚好,经常携手出门游玩。
端木砚清点点头,略微沉吟,再次询问:“本宫没记错的话,元小姐的母亲好像出自镇南王宁家?”
杭瑜点头,“是,殿下,镇国公夫人乃镇南王之妹。”
端木砚清拍着杭瑜的肩,微笑道:“不嫌麻烦的话,就有劳表嫂替本宫亲自走一趟了。”空中一挥手,裴凌立即会意,快速将画轴卷起递到杭瑜面前。
杭瑜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简直哭笑不得,由衷敬佩端木砚清记忆力超群,政务缠身之余,还能随时记起这些王公贵族间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
是的,孟愫儿与元筠姌,也存在一定的亲戚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孟愫儿的姑姑嫁给了镇南王宁岩,而镇南王宁岩的妹婿就是镇国公元振。
两人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却有一个共同的表弟——镇南王世子宁如风,从宁家论,两人还真攀得上关系。
所以让孟愫儿亲自登门认人,也不算完全师出无名。
第4章
蕙质到家的时候,没来得及见莲花最后一面,只看到她尚有余温的尸身。
因为是上吊死的,面目有些许狰狞,所以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蕙质站在床边,许久许久。
久到太阳落山,久到明月高悬,久到脚下的一小块土地被源源不断坠落的泪水砸出星星点点的浅坑,久到双腿因长久的站立已经丧失知觉,才一点点向床边移动,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掀开白布,借着角落昏暗烛火的光亮,看清那张狰狞却依然亲切的面庞。
泪已流干,蕙质却还是忍不住扑倒在莲花僵硬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婆子们被这不小的动静惊动,三两聚集在虚掩的门口看热闹。
其中一位最年老的婆子念了句“阿弥陀佛”,叹息着说道:“作孽啊,好好的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最膘肥体壮的婆子上前一步朝门狠“呸”一声,恶狠狠说道:“活该!谁叫她一味帮着那下贱娼妇,夫人神仙菩萨似的人物,便是神鬼见了都会生怜,府中上下哪个不说夫人的好?偏那娼妇狐狸精上身,竟然趁着夫人怀大小姐的时候勾引老爷,要我说,夫人就是心太软,菩萨心肠惯了,不仅没将那贱蹄子打杀发卖,还容着她生下孽种,要换在俺们老家,这偷汉子的娼妓连同她生的孽种都要被浸猪笼!”
最年长的婆子诚心向佛,越听越皱眉,但因为有所顾忌,并未出言阻止,只一个劲儿闭眼颂佛。
倒是略瘦小些的婆子不忍,瑟缩着劝道:“也别太刻薄,死者为大,已经没了两条人命,你收着点吧。”
膘肥体壮的婆子从鼻孔哼出一道冷气,白眼翻到天上,冷哼道:“你们一个二个被那对贱人母女蒙蔽,我可没有!夫人多好的人呀,出身高贵,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娇生惯养长大似的神仙人物,何曾吃过这种亏?她大人有大量,识大体懂大局,生生将委屈忍下来,我心直口快,说看不惯就看不惯!骂她还是轻,如今莲花那贱蹄子没了,没人护着那孽种,等着吧,看我不磋磨死她!”
这婆子骂就骂了,好死不死偏要借着踩其她人凸显自己对宁氏的忠心。
瘦小的婆子当时就急了,年长的婆子也睁开了眼。
“你、你这老货!你想讨好夫人,何苦拉我们下水?我们同样对夫人忠心耿耿,绝没有被她们蒙蔽。”瘦小的婆子心有戚戚说道。
膘肥体壮的婆子哪里肯吃亏,于是就这件事与人辩驳起来。
房内的蕙质将外面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本打算装聋作哑糊弄过去,哪里想到她们自己倒先狗咬狗起来。
要搁以前,她一定要出去看热闹,顺带幸灾乐祸一下。
可如今她正难过,没那个闲心逸致,听她们吵嚷格外烦躁。
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起身想去把虚掩的房门关上,耳不听心不烦。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厉喝,讨人嫌的絮叨声戛然而止,蕙质关门的动作顿住,支起耳朵往外探听,只听到低沉严厉的训话声。
蕙质心下大奇,心想究竟谁这般有能耐,将这几个讨人厌的长舌妇治得死死的,将身子稍稍往后撤了撤,眯起双眼透过门缝向外察看。
房外,一个穿着上等的老婆子正冷着脸呵斥方才说三道四的婆子们。
几个婆子都很害怕她,被训得瑟瑟发抖,半句嘴都不敢回。
尤其最膘肥体壮,也是说话最恶毒的那个,哪还有半点方才的趾高气昂?
谄媚得像只哈巴狗,恶心的嘴脸多看一眼,去年的年夜饭都要呕出来。
夜色暗沉,昏暗的视线下,蕙质并未看清训话婆子的面容,只觉得声音莫名熟悉。
可等定睛一看,瞧清楚婆子身后站着的小济时,瞬间福至心灵。
这是小济的姑姥、宁氏的陪房王贵家的!她怎么来了?还带着小济?
王贵家的是宁氏的心腹,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们此前并未有任何交情,来这定然是宁氏的主意,想到宁氏,蕙质沉了脸,眸中划过一丝怨毒。
还有小济,蕙质将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视线过于昏暗,蕙质只依稀瞧清他的面部轮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也跟着来……难不成他背叛了莲花姑姑!已经倒戈向宁氏!
想到这个可能,蕙质心中大骇,退后几步,急得团团转。
忽然,门外的训话声停住,两道脚步声临近。
蕙质赶紧跑回莲花身边,趴在她身上继续凄凄艾艾哭着。
王贵家的推门进来,见蕙质哭得肝肠寸断,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只远远站在门口,并不靠近,冷声说道:“姑娘,夫人有请。”
蕙质捂着嘴,一边起身,一边小声啜泣,与此同时大脑飞速转动,想着莲花的前车之鉴,蕙质不敢掉以轻心,抽泣着,语声哽咽:“此去艰难,容我先向姑姑道个别。”
王贵家的冷笑一声:“姑娘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此去艰难’?夫人那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也值得说‘艰难’?我劝姑娘良善些,年纪轻轻不要一味学着那下作的贱人做派,没得叫人恶心!”
蕙质一边拭着泪一边哽咽说道:“是,嬷嬷说的对,是我不识抬举,不识好人心,可是……”未语泪先流,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见之生怜。
王贵家的受宁氏影响,最瞧不得美人落泪,眼见蕙质如此,愈发觉得刺眼,冷哼一声,正要出言讽刺,不料小济适时开口。
“姑姥,”小济笑吟吟向王贵家的作了个揖,“再磨蹭下去只会延误正事,莫不如让孙儿劝她一劝?那日正是孙儿将她从雨中背回家,她若有点良心,多少能承些孙儿的情。”
王贵家的厌恶地瞥了眼蕙质梨花带雨的面容,蕙质哭得越好看,越楚楚可怜,她就越憎恶,跟她那贱人娘一样是个狐媚子,仗着有张好脸蛋,四处勾引别人家的汉子。
“让你劝可以,只是你且仔细着,千万不要轻易被人狐媚了去,你是个好孩子,天底下有的是好人家的姑娘可以喜欢,别猪油蒙了心,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带。”说话的对象虽是小济,眼神却直喇喇看着蕙质。
蕙质被如此羞辱,心中暗恨不已,可小不忍则乱大谋,到底忍住不言。
小济点点头,装傻充愣:“姑姥放心,我爹娘已经在给我相看人家,怕是不久便要请姑姥去家中吃喜酒了。”
姑姥终于将目光从蕙质身上撤下来,对小济满意说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正经人家该过的日子,跟你爹娘说一声,不要找太漂亮的,漂亮的心野,你这孩子老实,降不住。”
小济连连点头称“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王贵家的哄到门外等候。
王贵家的一走,小济立马收起脸上的笑,疾步来到蕙质跟前。
蕙质忙擦干净眼泪,心中有无数话要问出口,可小济却示意她噤声。
“我劝姑娘别不识抬举,夫人是人世间的观音菩萨,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如今姑娘能亲自去见,宜该叩谢天地祖宗才是,如此赖着不走,也不怕天打雷劈,老天爷降罪于你!”小济看着虚掩的房门故意拔高声音说道。
见王贵家的并没有在趴在门口听墙角,才俯下身对蕙质悄声说道:“小姐别慌,我长话短说,莲花姑姑去见夫人前料知自己凶多吉少,特地拜托过我,若她不能回来,便让我助小姐逃出府,我一直都记着,可是……”
扭头看了眼门外,“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临时被管事的下派到乡下庄子办事,后日便要走,下个月月底才能回来,小姐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月初,我恐怕……恐怕不能助小姐一臂之力。”小济垂下头,无颜面对蕙质。
蕙质见他没有临阵倒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没有泄露口风就好,至于逃出府……她自有办法。
“你没有泄密我已然十分感激,你且做自己的事去吧,到时我再见机行事。”蕙质安慰他。
小济见蕙质没有责怪于他,简直受宠若惊,又怕蕙质女流之辈,办事不便,不放心问道:“小姐可是另有办法不成?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跟我提,我趁这几日尽量多为小姐做些事,也算……也算不负莲花姑姑的嘱托。”
他想说的是……罢了罢了,小姐纵被如此苛待,也不是他能高攀得起的。
王贵家的见里面久未有动静,推门就要往里走,把房内的二人吓得一惊,蕙质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指着小济斥骂:“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充老爷少爷?我自有我的去处,轮的上你给我指路?有这闲工夫,还是多顾虑顾虑你自己吧!”
话毕,王贵家的已经进门。
小济于是也起身对着蕙质冷笑连连,也不说话,只用一种气急败坏,略带嘲弄的眼神死死盯着蕙质。
蕙质则一个箭步跑向王贵家的,躲到她身后,瑟缩着身子,垂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
有蕙质的话在前,小济这反应比说话更容易引人遐想。
王贵家的果不其然被误导,沉下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小济,又嫌恶鄙夷地看了眼蕙质,到底没当着外人的面给侄孙没脸,只吩咐小济早些回去,而后单独领着蕙质去见宁氏。
蕙质临出门前,趁王贵家的背对着她,快速扭头朝小济抱歉一笑。
小济的目光从始至终放在蕙质身上,自然没有错过,于是也点了点头。
蕙质见他领会到自己的用意,松了口气,开始盘算如何应付宁氏。
宁氏是不会伤她性命的,否则岂非与她宽容大度的名声违背?况且相比于要她死,宁氏更乐意见她生不如死。
想到不会有生命危险,蕙质安下心来,只要能活着,就不会丧失希望,就一定能绝地反击。
第5章
明月高悬,夜沉如墨。
蕙质跟在王贵家的身后来到馀云斋——一座灯火通明雅致秀丽的别苑。
馀云斋门口,王贵家的转身,明亮的灯光下,她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蕙质,嗤笑一声:“进去吧。”
蕙质垂眸,轻声应了句“是”。
正厅内,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高座,几十个华冠丽服的丫鬟婆子众星捧月将她簇拥在其中,妇人肌肤白腻,体态纤秾合度,虽只有中上之姿,胜在气质优雅,见之忘俗。
蕙质进到正厅,站到宁氏对面,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个大礼。
“见过夫人。”蕙质五首伏地,趴伏在宁氏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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