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昨日,此处分明宾客满座,茶香四溢,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而此时掌柜看见她,说了句和之前一样的话:“是江老板呀,莫老板在房间里等您。”
小二擦了擦汗,说:“江老板很熟悉她的房间了,我就不带你去了,我正忙着哩!”
江雾怔怔地望着他们。
掌柜低着头在擦算盘,小二在擦桌子,他们做着与昨日也不同的事,但所说的话完全相同。
这让江雾开始混沌,记忆里的昨日究竟有没有发生过?江雾没有过多时间去想,她拉着蕊香迅速上了三层去。
莫三娘的房间门却推不开。
蕊香看了看外面挂着的锁,并没上鞘,“这屋子像被人从里面锁了?”
江雾记得三娘的房间确是被人从里面锁死的。所以哥哥带人来时,是直接撞开的。
江雾想到这里,狠狠的一脚踹在门上,没想到门很轻易被踹开了,她愣了愣,才看向屋内。
却看见了地板上趴着一具尸体。
霜雪被风卷着,从打开的门呼啦啦灌入屋内,全洒在了尸体上。
江雾心跳着急速后退两步,不小心撞到跟在她身后的蕊香。
蕊香忙扶稳她,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见到了莫三娘的尸体。
莫三娘脸朝下地趴在地板上,脖子被人从后面割断了半根,一把斧子还嵌在她的断成半截脖子里。
脖子处的鲜血汩汩往外冒,它们顺着木制地板的缝隙蜿蜒流淌,形成诡异的花样纹路,竟然有种诡谲又残忍的美。
蕊香吓得张嘴就要叫,被江雾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江雾镇静得令人发指
她知道,如果凶手想陷害自己、打压江家,最后一定会把罪栽赃到她身上。
现在更要紧的,是趁着没人发现,寻找证据。
以及,找到令自己定罪的金簪
她对蕊香说:“别出声,否则招来人,你我如何脱身!”
蕊香眨了眨眼,无声的连连点头。
江雾松开了她,拽她一起进了屋子里。
既莫三娘已死,她必须在锦衣卫到来之前,在尸体上找到足以去反驳自己是凶手的证据。
否则那些仕女画,那支金簪将会被作为有力的嫌疑证据,即便她现在遁逃,也依旧躲不过去这一遭劫难。
江雾把门从里面关好后,看了眼莫三娘房间里的漏刻。
戌时。
距离记忆中锦衣卫到来的子时还有一段时间,这也是留给她最后的时间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莫三娘的身上,血还在流淌,光是看着她都能感受到它的粘腻和温热。
江雾迅速回想起曾经在父亲那儿看过的办案手札,推出莫三娘的死绝对还不过一刻钟。
意识到这个,江雾偏头去观察门窗。
门被她和蕊香轻易地推开,根本就没有锁过,而窗户看起来是被锁死的。
莫三娘没有和记忆中的一样被倒吊,挖眼和砍下四肢,江雾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和蕊香的到来,让凶手从正门逃出,没来得及做这些。
莫三娘的脸朝下,江雾看不见她的喉咙那儿是不是有自己的金簪。
她摸出手帕半裹住手指,要去将莫三娘摆正。
蕊香连忙拦住她,“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她声音颤抖,站得距离尸体好几米远,可见吓得不轻。
可江雾不怕。
她见过莫三娘死得更惨的样子,更是偷看父亲的办案手札长大,目睹过更多稀奇古怪的尸体。
江雾只吩咐她道:“去门边把风,若有任何可疑的人影,你就告诉我。”
江雾想,也许那凶手会再回来,再将莫三娘做成记忆里她死的样子。
真是那般的话,她得想法子逮住他,就算逮不住也要看清楚究竟是谁。
蕊香听话地走到门边去,又着急又害怕的东张西望。
昔日里她觉着福来客栈很高,喜欢在这儿看京城的夜景,此刻却只觉得恐怖,那些亮着的灯火,流动的人群车马,都阴森得骇人。
江雾把莫三娘的尸体扒拉正了。
莫三娘从趴着变成了躺平。
这下,江雾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喉咙,那儿并没有她的金簪……
她惊得站起身,再无法冷静。
为什么?与记忆中的截然不同,难不成那凶手是在后来回头,重新用簪子补刀,以及挖眼之类的?
江雾盯着尸体,莫三娘的喉咙没有被刺穿,但那地方有雕刻出来的复杂花纹。
像是用簪子的尖头雕出来的。
江雾觉得不对,用力眨了眨眼再去看。
不,那不是花纹。那是一个个刻地很拥挤的字。
可是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
她拿过烛台,蹲下身去凑近了看,仔细分辨字迹内容。
江雾看了半刻,终于瞧清楚了内容,她吓了一跳,手中的烛台滑落下去,砸在了莫三娘的身上。
烛火很快惹燃了莫三娘的衣裳,火光倒映出江雾惨白无血的脸。
她惊恐地往后倒退好几步,直到后腰撞在漏刻上。
那上面的字赫然是——
‘江雾,锦衣卫会来得更早。’
字多,刻得拥挤,乍一看是花纹,极难分辨,若非江雾出生在名门望族,打小念书识字,她恐怕都认不出。
这表明什么?
凶手不仅知道她会来查看莫三娘的尸体,更知道她以为锦衣卫会在子时到来!
江雾身子剧烈发抖,想起掌柜和小二与记忆里不同的行为,但是相同的话,莫三娘不同的死法,但同样的死了。
她混沌的大脑开始变得清晰,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子时翻过,她回到了昨日。
而这些,杀死莫三娘的凶手都知道。
究竟是谁?
江雾感到眼睛刺痛,回过神来,是莫三娘的衣裳在燃烧,火光刺痛了她的眼。
她无暇顾及那火,既然得到了尸体上的信息,她就必须在锦衣卫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就算是遁逃她也认了,只允许谢辞卿遁逃,还不允许她了?
江雾才迈开没两步,把风的蕊香忽然回过头来,“夫人,大公子带着锦衣卫的人来了!”
江雾听得心头震颤,脚下一个不稳,被莫三娘的尸体绊住,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生怕莫三娘身上的火烧到自己,江雾连忙往前爬,想站起来已经不能了,她腿软。
不是被锦衣卫和尸体吓的,是被这倒流的时光以及那个什么都知道的凶手给吓的。
这些荒诞都远远超过了她这二十年里的所有认知。
外头,江易卓副将的声音一如昨日:“谢辞卿已逃,江雾就在此处,给我活捉她!”
蕊香闻言,反而在主子受难的关键时刻冷静下来。
她压下害怕退回了屋内,把门从里面锁死,才去扶着江雾起身说:
“大公子既然带人来抓,必定是有十足的证据,我们又被小厮骗来此处,怕是受人算计。您从窗户逃,奴婢去认罪!”
江雾腿软得爬不起来。
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心一寸寸变得绝望。
江雾一到穷途末路时,思路就会变得更清晰。她在这短紧的时间内,自发性地把一切串联起来思考。
第一,莫三娘死的房间,门窗是被人从里面锁死的,这是封闭空间。
要么是那人擅长木制机关术,许多木匠都会一些基础,要么是那人……就在这间房里。
江雾连忙环顾四周,莫三娘的尸体还在烧,火光将周围映得敞亮,她并没有看见什么异常人存在。
门外的脚步声越逼越近,那些声音混着江雾剧烈的心跳。
这一刻,她极致清晰的思路与时间赛跑着。
第二,凶手一定知道她会重返此处,所以在尸体上刻下字眼……
江雾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听见思绪是有声音的,像风,风也有声音——
‘噼啪’,窗户被吹开了。
冷风呼啦啦的灌入进来,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可是锁死的窗户怎么会被吹开?
江雾立刻印证第二点,那人一定擅长木制机关术,所谓的锁死是障眼法。
咚——
房门这时被撞开,江雾的思路被打断,她转头看去,江易卓领头,带着锦衣卫的士兵们鱼贯而入。
江易卓瞧见摔在地上的江雾,以及还在燃烧着的尸首,几不可察地蹙眉。
他一步步走近江雾,飞鱼服上的金银丝线走龙蛇舞,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江雾趴在地上,像卑微的罪犯,看着那判定她罪行的亲兄长向她伸出手,“跟哥哥回去,到锦衣卫接受调查。”
江雾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又往下,看见他的云纹金靴,踩在地板上,那远处的门槛下,有一块极碎的小碎布。
布上的花纹让她觉得很眼熟,眼下情景却无法让她去深想在何处见过。
她没去搭哥哥伸出来的手,而是边往后退边咬牙道:“人不是我杀的!”
她想看子时翻过,她的时光还会不会倒流。
她更想看,究竟还会有多少荒诞的事发生。
江雾说完这话,猛地从地上翻起,迅速爬到漏刻边,抓住漏刻一阵摇晃。
沙子迅速漏下,被人为的摇动晃到了子时。
咚——
江雾乍见眼前白光泛起,如晨雾弥散,将她包裹。
它们像有意识一样,剥夺去她的神智,让她头脑再次陷入昨日的混沌。
白芒飞过,遮住视线,江雾再次陷入昏迷中。
窗外暴雪瞬至,噼啪而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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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逆流,从初六再回初六,如进入楼层时需要先进入‘第一楼’一样。
所以三娘不是死在初五,仍然死在初六,只是换了死法。
第3章 ## 血中花
雪已停了,桃山寺内腊梅绽放,堆起的白雪压在红梅枝头。
江雾站在禅房的窗边,远望过去,冬阳普照下雪里藏梅,像夏日天际下的晚霞。
她凝视着这熟悉的一幕出神。
子时已过,她的时间又往前翻了一天。
她与莫三娘来桃山寺摘花的那一天,盛元三年腊月初五。
而莫老板死在初六。
江雾制香的手艺是跟母亲所学,技艺精湛,与莫三娘达成香粉生意后,便约好同一日来摘花作为原料。
此时已是午后,她与莫三娘摘好了新鲜的梅花,用过斋饭便各自在禅房内小憩,这会儿日头将落,她们准备回京去。
现在的莫三娘还没有死。
如果时光一直这么倒流,莫三娘不会再迎来被害死的时刻。江雾到底沉稳冷静,很快便接受了这无法解释的荒诞事。
只是,她不清楚这样的倒流会在何时停止,会不会突然间再回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被当做凶手抓起来。
她必须为此做出提前的防备。
莫三娘的死是连环案,在她之前还有十五个身份不低的女子被害。
江雾只有找到真凶,为自己辩驳,假若突然回到初六夜,她才能有足够的证据自证清白。
现在连环案中唯一的活口就是莫三娘,她是江雾最好的突破口。
而在昨日昏迷前,她脑光里闪过的蹊跷,这会儿怎么都抓不住究竟是什么。
蕊香已收好今日她们所采摘的梅花,“夫人,都收拾妥当,可以回京了。”
江雾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屋内在忙碌的蕊香,“三娘呢?”
“莫老板在别的禅房,不知走了没。”
“去瞧瞧。”
江雾有许多想问莫三娘的事,她一刻都不想多耽误。
莫三娘所在的禅房只与江雾的隔了不过百米,才到门外,江雾就听见里头传来莫三娘和男子的争吵。
她认出那男子的声音,是客栈里的掌柜。
掌柜气急败坏道:“你若对我无意,当初又何苦对我做那样的事!我买好了宅子,布好了良田,想娶你为妻,你却让那陈慎做了西门庆,夜翻窗户入你房间!”
莫三娘:“又不是我让你买宅子布良田的,更从未说过要与你成亲,我爱让谁翻我窗就让谁,与你有何干系!”
掌柜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三娘,做女子可不能像你这般荡漾!”
江雾听得这‘荡漾’二字,微皱了下眉,仍站在屋外没有出声。
莫三娘又冷哼了声,“我未婚,又家缠万贯,有的是资格荡漾!”
掌柜:“你就这般辜负我的真心?!”
莫三娘:“真心有何用?”
掌柜:“陈慎昨夜在你房内一夜未离,究竟与你做了什么?”
莫三娘:“男女同宿,还能做什么!让路!”
江雾疑惑这陈慎是何人,昨夜通过窗户进过莫三娘的房间,那她死的时候,他在不在?
这人有极大嫌疑,可是江雾回顾许久记忆,发现自己不认得这人。
“你敢对我动手?反了你了!”
屋内传来莫三娘一声尖锐的叫声,江雾条件反射地踹开房门。
房内,掌柜抓住莫三娘,扬起拳头像要打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都让人害怕。
江雾反应迅速,操起窗下插着梅花的花瓶,用力朝掌柜抡去。
哗啦一声,掌柜被从天而降的花瓶砸中,因疼立刻就松了手。
江雾趁此去把莫三娘拉到身后护着,瞪着眼前的掌柜道:“堂堂八尺男儿,竟对女子动手!”
掌柜摸了摸身上被砸出的血痕,狠狠瞪了莫三娘一眼,凶狠的目光能将人给撕成碎片,而后一言不发地绕过蕊香走了。
江雾被他这眼神吓得发憷,觉得他此刻是恨上了莫三娘的。
真心错付,转头新欢,谁能平静。
人走后,莫三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说:“让你见笑了。”
江雾看着她倒茶喝下压惊,问:“你与这掌柜……?”
江雾上次和莫三娘摘花,离开之前并未来看过她,并不知道在桃山寺,她还与掌柜发生过这一段争执。
现在看来,这恨上她的掌柜极有嫌疑。
莫三娘叹了口气,像惋惜又像嫌弃,“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之前和他有过露水情缘,可从没说过要嫁他呀!最近我偏心陈慎,昨夜他来找我,被掌柜看见,方才来找我兴师问罪呢。”
江雾问:“那陈慎知道他吗?”
“自是不知,”莫三娘老脸一红,“我这人虽今日喜欢他,明日喜欢他,但是也做不出同时欺骗好几个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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