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侍从身子一抖,跪在地上。
天眷涯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褐色的眼眸满是凄色,他问道:“念无你说,她对本座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
天眷涯低声笑了笑,随后又转为大笑,“我等了你五百年,日复一日地修炼,用尽所有的气力,五百年。”一行清泪自他眼角滑落,他伏在湿漉漉的桌面上,剧烈的咳嗽自他身体发出,厚重的大氅随着主人的肩背上下起伏,宝石般的眼眸缓缓闭上。
“陛下!陛下!快宣医师。”念无扶起天眷涯,“快来人,将陛下抬到床上。”
一位看着年轻些的侍从从殿外跑进来,低声在念无身旁耳语了几句。
念无道:“照顾好陛下,我去请顾姑娘。”
顾灼华从宋玉悲那边回来,面对满室的名贵珍宝,她心中顿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夜色弥漫室内,侍从要进来点灯,被顾灼华拒绝了。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有一抹模糊的身影,站在浓雾中,褐色如宝石般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斑斓的观音庙,缠绕着无数不得转世的鬼魂,她们号叫着,痛苦着,要将她吞噬。顾灼华睁开眼睛,外面传来声音,是天眷涯身边的侍从,念无。
“顾姑娘。”
她坐在黑暗中,冷声道:“何事?”
“陛下生病了,一直念着顾姑娘。”
顾灼华站了起来,珠帘外,隐约可见一个黑影躬身在外。她摸到铜镜前,红木梳摆在一旁,她拿起梳子,对着漆黑的铜镜,梳起了头发。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铜镜倒映出女子的倩影,红衣似血,头颅破了个窟窿,咕咕地流着鲜血,巨大的怨气散在四周,外面的念无感到一股寒气自脚底深入肌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顾灼华道:“他生病,便去找医师,找我作何?”
念无双膝跪地,“顾姑娘,奴婢求姑娘去看看陛下。”
顾灼华站起身,走上去,她生性良善单纯,念无自她进无极宫以来,始终对她照顾有加,她心怀感念,扶起念无,道:“是他让你带我过去的?”
念无摇头,“是我自作主张,过来请顾姑娘。自顾姑娘进无极宫以来,陛下对顾姑娘的关心,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恳请顾姑娘过去看一看陛下。”
顾灼华松开握住念无的手,想起白日里天眷涯答应过不会再勉强她,既然答应了,总不会出尔反尔,作为客人,主家生病了,确实该去探望一番。
“请了医师来看了吗?”
念无眼睛一亮,“已经去请了,奴婢领姑娘过去看看。”
寝宫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帷幔后的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仪。
念无捧着药上前,掀开帷幔,天眷涯蜷缩在床榻的一角,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身体打着战。
顾灼华问道:“医师怎么说?”
“陛下常年征战,落下了不少病根,每年都会有一段日子卧病在床,医师每次来看也只是让陛下多休养一些时日。”
念无扶起天眷涯,看了眼顾灼华道:“顾姑娘可否替奴婢将桌子上的药拿过来。”
顾灼华手里端着药,见念无扶住天眷涯,伸不出多余的手,便道:“我来喂吧。”
“多谢顾姑娘。”
药匙触到天眷涯的唇,惨白的唇色染上一丝光泽,顾灼华试着将药喂进去,天眷涯却始终不肯张口,药顺着他脖子流下。
天眷涯生病,向来是由念无伺候,如今陡然有生人的气息靠近,他心中警惕,从疼痛中睁开双目,眼前衣裳晃动,他伸手推开眼前的瓷碗,怒道:“谁准你进来的!”
瓷碗滚落在地,汤药洒了满地。
念无跪在地上,“陛下,是奴婢自作主张请顾姑娘过来的。”
黑发披散在他肩头,天眷涯伏在床榻上,低低咳嗽,他听罢念无的话,缓缓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道紫色的身影。
顾灼华正欲转身离去,听到天眷涯在她身后喊道:“灼华。”顾灼华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转过身。
天眷涯见顾灼华转身,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他捂住嘴的手不住地痉挛,整个人摔在床上,沉重地喘息。
“念无,放下帘子,送顾姑娘离开吧。”
一念骤起,一念骤灭,天眷涯看着手心鲜红的血,凄惨一笑,他盼着她留下,却又不想她留下,他不愿她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念无上前替天眷涯放下帷幔,看了一眼顾灼华,确认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悄然退了下去。
“她走了吗?”天眷涯低声问道。
顾灼华走上前,掀开帷幔。
天眷涯怒道:“谁让你掀的,放下!”
“是我。”顾灼华低声道。
天眷涯身子静默了片刻,用胳膊撑起身体,转过身来,二人的视线对上。
“念无去给你重新煎药了。”
天眷涯一只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腹部,额头上的青筋浮起,他咬牙将上溢的鲜血咽下,“好。”
“你感觉怎么样?”
天眷涯将肩背抵在床榻上,吐出一口浊气,“习惯了,没什么。”
“嗯。”顾灼华应了一声。
殿中设了许多火盆,火花爆开的哔哔声一声接着一声,顾灼华觉得有些闷。
天眷涯瞧见她额角的汗珠,道:“热的话,就开窗。”
顾灼华瞧见天眷涯虚弱的面容,摇摇头。若非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想到,初次见面时英姿勃发的少年会是如今这般病痨鬼的模样,也绝不会想到,眼前的人,极有可能是她前世的夫君。
“要喝水吗?”
天眷涯褐色的眼眸轻柔地落在顾灼华身上,闻言,摇摇头。五百年的喧嚣,血与泪的混杂,恨与爱的交缠,他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时刻。
“不喝。”
“我是你前世的妻子吗?”顾灼华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从她知道有招魂阵的那一刻,便一直想知道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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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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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说是,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顾灼华犹豫了,她从未想到过天眷涯会是她前世的夫君,更未想过要留在他身旁。
“你看,是和不是都没有区别,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与望泱哥哥尚有婚约,自然不能留在魔尊身边,还请魔尊自重。”
“你与望泱,算得了什么未婚夫妻!你若还提到他,我即刻便杀了他!”天眷涯怒吼道,嗓子发痒,腥甜的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顾灼华气得双手颤抖,她指着天眷涯道:“你敢!像你这般的疯子,我便是永生永世也不会与你在一起!”
顾灼华恼怒的模样,渐渐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似乎她也曾这般说过。
天眷涯轻轻一笑,嘴角流出一道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翻滚的气血,鲜血一股又一股地自嘴角流下,他伏在床榻上,往日生辉的眼眸在此刻显得黯淡无比。
顾灼华慌忙跑出殿外,念无正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与顾灼华撞到一块,药再次泼到地上。
她抓住念无的衣裳,道:“天眷涯吐血了,你们快去宣医师来。”
念无转身,对门两侧的侍从道:“快去宣医师过来。”他转身添了些炭火,见顾灼华立在一侧,愣愣出神,便道:“顾姑娘若是热的话,可出去休息片刻。”
顾灼华瞥见床榻飘舞的床幔,总觉得胸口发闷,天眷涯轻笑时虚弱的模样反复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移开视线,稳住心神,道:“人我已经来看过了,也没什么忙能帮上的,就先回去了。”
念无替天眷涯擦脸的手一抖,他是让顾灼华休息片刻,不是让她离开。
念无自天眷涯登上魔尊之位以来,便一直伴在天眷涯身侧。六界皆言天眷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但他只知天眷涯对他恩重如山,若非天眷涯统一了六界,在战乱中救他一命,他此时怕是已成为鬼界的一抹亡魂。
“顾姑娘留步。”
“顾姑娘,不必我说,顾姑娘也知晓陛下对姑娘的情意,身为陛下的臣子,自然要为陛下着想,奴婢恳请顾姑娘在宫内住上一晚,陛下醒来,见着姑娘,想必不用医师来,身子也会舒坦许多。”
念无常年在天眷涯身边伺候,每次天眷涯犯病,他都在身侧,若是医师能治好,又如何会拖到现在,但若能将顾姑娘留下,陛下病中定会愉悦不少。
“念无,你这是在胁迫我。”
“奴婢不敢,陛下救过奴婢的命,奴婢这才斗胆请求顾姑娘。”
顾灼华转过身,“可他未曾救过我的命。”她跨出宫殿,也未曾让侍从带路,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住处。
次日一早,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了敲门声。宋玉悲打开门,望泱站在门外。
“师父,村民都在等着你的吩咐。”意思是宋玉悲起得太晚了。
宋玉悲睨了一眼望泱,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绕着弯子说话了。
“宋姑娘。”村民见到宋玉悲,招呼道。
宋玉悲应了一声,扫了一眼今早上来的人,少了顾灼华和王老伯,自那日与天眷涯对峙一番过后,王老伯便不怎么愿意来院子里酿酒,宋玉悲也不曾勉强,让他休息一阵,只是顾灼华今日为何不来。
“今日怎么没见顾姑娘?”宋玉悲问。
望泱道:“今早魔尊那边的人传话来,说是魔尊昨日回去就病了,灼华守了一夜,今日就不过去了。”
望泱今早听闻侍从的传话亦十分诧异,灼华对天眷涯的态度,肉眼可见的不喜,竟会守着天眷涯一夜,他正打算等宋玉悲醒了,过去找顾灼华。
宋玉悲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诧异。
望泱道:“师父,灼华那边我放心不下,想过去看看。”
“天眷涯不会伤她,若你不放心,可以过去看看。”
望泱思量片刻,还是不放心,决定过去看看。
望泱离开后,宋玉悲让众人将浸泡过后的米沥干以备蒸米所用。
将米沥干水后,需上蒸锅,蒸至九成熟后熄火。宋玉悲晃悠了一圈,村民做惯了农活,对于酿酒一事,也算得心应手,用不得她过多操心。
宋玉悲盯了半个时辰,便打算到院子外逛逛。到无极宫这几日,每日忙活着酿酒,还未曾有过闲心,逛一逛无极宫。
出了院门,绕过几座殿宇楼台,先前还能瞧见几位侍女,到了这,便愈发冷清了起来。
宋玉悲抬首望去,竹林掩映间,可见褪色的门扉紧掩,她穿过竹林,殿宇的面貌展露眼前。
宫门虽上了锁,但因年代久远,轻轻一推便开了。
殿外虽残破不堪,进到殿内却十分干净整洁。多宝架上堆放的书画宝器颜色如初,宋玉悲转过身,殿中的一堵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
忘川河汹涌澎湃,无数亡魂呼啸翻滚,天穹却难得明媚,湛白没有一丝阴霾。云层中,阴烛被藤蔓缚住,张口咆哮。
一抹红色的身影自半空坠落,画中黑影是一个巨的人形,抬首望向半空中的红影。
宋玉悲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她飞身至画前,藤蔓自五指延伸,缚住画卷,顷刻间,画卷化为漫天纸屑。
纸屑落下,却在一道白光中再度浮起,渐渐拼凑成一个人形。
废弃数千年的宫殿在晴朗的白日,发出耀眼的光芒,无极宫里所有的人停下手中事物,朝宫殿的方向望去。
“发生了什么事?”
顾灼华从外面回来,天眷涯已经醒了,面色依旧惨白,却比昨夜看上去好了许多。
她昨夜离开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所住的地方,算是天眷涯宫殿的一处偏殿,天眷涯那边凡是有一点动静,都能传到她这边。
守夜侍女候在殿外,并未进去打扰她。顾灼华想到离去前,天眷涯呕血的模样,到底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问守夜的侍女,发生了什么事?
“想必是陛下的病又犯了,招医师过去。”
不是刚传过医师吗?怎会又传?顾灼华蹙起眉头,指尖扶住门框,沉默半晌,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似乎一直潜伏在她身体的一处,待她放松警惕时,跳出来凝视着她。
于是,顾灼华便与念无在殿中守了天眷涯一整个晚上,待到天明时,她让念无替她传话给宋玉悲,今日不过去了。
没想到出去的功夫,天眷涯便已经醒了。
“要喝水吗?”
天眷涯看着她,点点头。
顾灼华倒了一杯水,瞧见天眷涯虚弱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她坐在他床边,杯沿触到他的唇,天眷涯陡然抬起头看她,一滴晶莹的泪珠自他宝石般的眼眸落下,他沙哑着声音道:“真好。”
顾灼华心头一悸,被缚住的窒息感再度朝她袭来,她将杯子塞到天眷涯手中,瞥过头去不再看他。
天眷涯喝了一口热水,经过一晚上的折磨,这场病痛算是过去了。
念无急急忙忙跑进来,“陛下,出大事了。”
顾灼华从床榻站起来,退到一旁,天眷涯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无极宫东南方向的一座宫殿,突然爆出一数道白光,现在宫中的人都在传是上任魔尊回来了,据宫中的老人说,那处荒废的宫殿正是上任日常的居所。”
上任魔尊不喜奢华空荡,对历代魔尊的居所极为不满,便暗自下令在无极宫中修建一座普通的宫殿作为日常居所。
至于具体是哪座宫殿,知道的宫人极少,一来是上任魔尊行踪不定,又不喜人伺候,二来是因上任魔尊日常办公仍旧是在之前的宫殿,事情办完了,又有谁在意魔尊今晚睡在何处。
“过去看看。”
残破的宫殿内,纸屑拼凑而成的人形转过身来,对上殿中女子的视线。
“三千年不见,吾妻安好?”
门外,竹林骤响,落木飘然而下,沙沙声回荡耳畔。
男子清浅一笑,双目透出些许柔光,“舟儿。”
宋玉悲指尖一颤,冷声道:“别这么叫我!”
宋玉悲眼眶通红,身子微颤,面上却是布满杀气,她手臂幻化成千万藤蔓,朝男子袭去。
空中纸卷散成细碎的白光,再次合成人形。
“你杀不了我,”他陈述道,“三千年前,我布置这一处地方的时候,便一直在等你来。那时候我便后悔了,心中产生了豫,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的,过往我一直觉得我一定会成事,可是布置这间屋子的时候,我便知晓我再难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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