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一天的事务,悬亭晚捏了捏鼻梁,从书案前抬起头来。
“我死后,尸身安置在了何处?”
相归恭敬道:“陛下的尸身,一直放在地宫里。”
“带路。”
他现在还是魂魄的状态,只有魂魄回到身体里,他才能真正拥有过去的实力。
夜明珠散发出光芒,悬亭晚的身体躺在水晶棺中,双眉凌厉,眼睛紧紧闭上。
悬亭晚的手停在棺椁上,魂魄不断叫嚣,渴望回到原来的身体。
相归只觉面上刮过一道冷风,再一睁眼,水晶棺中的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恭喜陛下。”
悬亭晚看了相归一眼,“起来吧。”
无极殿盘踞在无极宫最高的地势上,无极宫所有的殿阁楼宇尽收眼底,夜空万里无云,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换下的喜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他抚摸这喜服上的绣纹,转过手来,日日夜夜伏在绣架前,一针一线绣出的图案令他感到十分陌生。
“梦舟。”
——
次日一早,宋玉悲醒来洗漱过后,开了奈何酒馆的门。
“爷。”杜仲站在柜台前,“六界中的人,听闻了押送到魔界的酒被毁了,现在都围在鬼界外面,让我们还钱。”
宋玉悲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有多少人?”
杜仲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估摸着有上千人,除去和魔界下订单的人,还有一些是我们这边的订单,听说鬼界起火了,就赶过来了。”
宋玉悲冷哼一声,这群人,鬼界风光的时候,就似哈巴狗一般,摇着尾巴,求她把酒水卖给他们,鬼界出事了,第一个上门的也是他们。
“若是按照签下的合同,要赔多少钱?”
“九千七百八十万块萤石。”杜仲斟酌道。
宋玉悲闻言,面上终于有了情绪,“这么多!”
“这……我们做的都是大生意。”
这些年鬼界做的生意,都是各界军队的酒水生意,还有一些就是生辰宴、婚宴上的生意,若是不能按时送到,则要按原合同价格赔偿三倍,这一翻再翻,数目累加起来,自然就大了。
“账面上还有多少萤石?”
“一亿萤石总是有的。”
宋玉悲松了口气,“魔界那边的单子暂时不要理会,交给我来处理。”
“是。”
宋玉悲道:“对了,我怀疑鬼界出现了奸细,你查一查奈何酒馆登记在册上的人员,在火灾发生的时候,都在干什么,有任何异样,离开报我。跟必安押送酒水到魔界的,是那一些人,让他们过来见我。”
杜仲面露悲痛,“和谢大人一同出发的兄弟,都已经出事了。”
宋玉悲眉头微蹙,“你是说,只有必安一个人回来了?”
“不是,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是除谢大人以外,剩下的人,都伤到了心脏,回到鬼界没多久,就魂飞魄散了。”
魔界的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就进到了鬼界。所有的人,都伤到了心脏,宋玉悲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你再找人调查一下,押送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不要告诉必安。”
杜仲抬起头来,半晌试探道:“爷是怀疑谢大人?”
宋玉悲视线移向门外,杜仲听到脚步声,方才知晓有人来了。
“没什么事了,下去吧。”
杜仲向谢必安打了个招呼,快步离开了酒馆。
“爷,这次的事情,受伤的一共有十二人,都是小伤,魂散的有三十二人。”
谢必安一身洁白长衫,黑发高束,眼睛纯净。
“这三十二人包括了和你押送的人吗?”和谢必安押送的一共有九人,修为也都不差。
谢必安觑了宋玉悲一眼,悲痛道:“爷都知道了。”
宋玉悲看向谢必安,当年鬼界人才凋零,黑白无常只剩下黑无常,宋玉悲便让范无救再找个合意的人过来,但仍白无常的位置,后来范无救找了谢必安。
“你再具体和我说说押送的路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谢必安抿了抿唇,忐忑不安地看了宋玉悲一眼,道:“刚开始一切顺利,我们到了一家客栈,连日赶路大伙也都累了,我便想让大伙休息会儿,就进了客栈。谁知道,当晚就跑出了一群魔兵,将客栈团团围住,我当时以为他们是来找什么人报仇,就嘱咐大伙保护客栈众人的安全,我预备出去了解了解情况,谁知道他们竟直奔车上的酒罐,一瞬间所有的罐子都碎了,我们的人,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宋玉悲盯着谢必安脸上的表情,见他说话时,没有丝毫作假,悬着的心落了下去,无救走了,望泱一直在骗她,若是连谢必安都背叛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谢必安说法,问道:“爷,是查到了什么吗?”
“没有。”宋玉悲摇摇头,“你去忙吧。”
——
纱幔飘扬在夜空中,明月被一道黑影遮挡,那黑影越来越近,影子也从原来的黑色变成了红色。
宋玉悲立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悬亭晚转过身,似乎对来人没有丝毫的意外。
她脚尖轻点,红影在房顶快速掠过,几息之间,已站在悬亭晚面前。
她伸出五指,直直朝悬亭晚的面容袭去,却被悬亭晚捉住了手,动弹不得半分。
悬亭晚道:“鬼王夜闯无极宫,就不怕本座就地将你处决吗?”
这一句话,宋玉悲便知晓,眼前的人不是望泱,望泱不会对她这样说话。悬亭晚,不是说对不起她,向她道歉的吗?为何还要骗她。怒气涌上心头,手链轻响,宋玉悲五指化成绿藤,直直向悬亭晚袭去。
悬亭晚侧身躲过绿藤,再反手一抓绿藤,手臂用力,到底男女有别,宋玉悲没有防备,脚步一个踉跄,竟被悬亭晚拉了过来。
一抹红光闪过,绿藤被斩断,前进的脚步止住,堪堪站在悬亭晚身前。
他们靠得很近,熟悉的冷松香飘散到鼻尖,身子下意识地对悬亭晚身上的味道放松警惕,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宋玉悲抿了抿唇角,身子再次紧绷。
事隔三千多年,这算得上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依旧是一身黑衣,身形挺拔,眼眸好似荡漾的春水,给人以温和之感。
她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问道:“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她以为自己见到悬亭晚的时候,会和他大打出手,亲手挖出他的心脏,让他就此魂散六界。
可她没有,就连宋玉悲自己也觉得,此刻的她冷静得可怕。
悬亭晚见到宋玉悲的刹那,窒息感便笼罩了全身,他静静地看着她,过往的无数画面从脑海中掠过,他们是最亲密的人,她的嬉笑怒骂,都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他与她亲吻交缠,在无数个寂静的黑夜。
眼睛莫名感到酸涩,他阖上眼眸,湿润温热的泪水一路蜿蜒,从脸颊到颈脖。
他动了动,莫名有些难为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落泪。
悬亭晚偏过头去,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宋玉悲,他拥有他本来的记忆,也拥有望泱的所有记忆,可他却不能从这些回忆中,抽出一点感情,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宋玉悲,对他而言,就像一个陌生人。
“重要吗?”他听见自己十分冷漠地道。
宋玉悲轻笑一声,“确实不重要。”
她往前走了一步,捏住他的下颌,对上他湿润的眼眶,冷声道:“悬亭晚,你刚刚是哭了吗?”
悬亭晚与宋玉悲对视的一瞬,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他这时候才想起,他活着,好端端地活着,不是什么无头鬼。
他偏过头,固执地道:“鬼王深夜前来叨扰,本座困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番话好笑得可怕。
同时在此刻,心底浮出一个巨大的疑问,他不是早该魂散六界,为何会进到轮回之中。
“鬼王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本座要休息了。”他抬了抬手,想要将宋玉悲扔出去,却在抬手的刹那,收了回去,淡淡道:“鬼王,请吧。”
“我是来讨钱的,魔尊将钱结清了,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
“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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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章:入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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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月前,魔界在鬼界下了一笔单子,魔尊应该还没有忘记,酒水押送到魔界地境,被人毁了,我手底下的人来报,说是魔界的人所为。魔尊将这笔钱交给我,我自然不会再打搅魔尊休息。”
悬亭晚在听到宋玉悲说再无关系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
“相归。”
相归守在外头,听到里面的动静,便猜到是宋玉悲来了,想到宋玉悲的手段,他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悬亭晚不要在这时候唤他,没想到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垂着头,迈着小步,走到了悬亭晚身侧。
宋玉悲瞧见相归竟然好端端地站在悬亭晚身侧,瞳孔一缩,相归不是被她亲手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又是幻境。
她打量周遭的物品,没有丝毫异常,又捏了捏自己手肘,痛意传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悬亭晚道:“鬼王说,我们的人,毁了她的向魔界送的酒水,可有此事?”
相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绝无此事,还请陛下明察,这门生意,无论是对鬼界还是魔界,都有好处,我如何会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宋玉悲瞧见相归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下愈发吃惊,她往前走了两步,瞥了相归一眼,又细细回忆了当日成亲的情形。
悬亭晚道:“鬼王以为如何?”
宋玉悲回过神来,没有说话。
相归半晌听不到宋玉悲答话,以为她是在恼自己,便连连磕头道:“宋姑娘,我知道我带走陛下不对,但魔界现如今的情形,唯有陛下才能改变,宋姑娘将我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说实话,您拿我如何我都不会反抗,但我确确实实没有命人去破坏押送的队伍。”
相归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宋玉悲所有的计划,她本打算和悬亭晚讨过钱财以后,从此各不相干,最好是永不相见,没想到又冒出一个相归来,相归的出现,当日的事,又多了许多的疑点。
还有便是,烛阴明明被她杀了,为何还会有第二只出现。
宋玉悲开口道:“魔尊这样说,是不想出这笔钱了吗?”
悬亭晚静静看了宋玉悲好半晌,身子好似对她还有留恋一般,疯狂地想要朝她靠近。他压下身体的躁动,道:“鬼王若是能查明这件事,是魔界做的,魔界自然愿意出这笔钱,但现在,事情还未查清,鬼王就上门要钱,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宋玉悲冷笑一声,就算鬼界的火是他人所放,酒水一事是其他人所为,但悬亭晚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确是没错,她又何必受这份气。
宋玉悲眸光清寒,视线掠过架子上的喜袍,手指一勾,喜袍便到了她手中。
火焰从袍子最底下开始烧,黑烟自一面升起,见衣服烧得差不多,宋玉悲松开手,将喜服扔在地上,“魔尊留着这件喜服怕是没什么用了,我便替魔尊烧了吧。”
说罢,脚尖轻点,红影一闪,离开了无极殿。
“退下吧。”悬亭晚望着宋玉悲离开的背影,淡淡道。
相归应了身,弯着身子离开了。
悬亭晚在相归离开的刹那,猛地朝地面的火苗扑上去,火焰灼烧着他的肌肤,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烧焦的气味,他丝毫不顾,把那件烧得黑黢黢的喜服抱在怀中,手心火辣辣的疼,这样的疼,似乎要钻到他骨头里,让他时刻不得安宁,同时也十分熟悉。在鬼界的时候,他曾为了洗去身上的姻缘,浸了忘川的河水,疼痛就是现在这般。
泪水再度落下,滴在黑黢黢的喜服上,他扯唇一笑,将那件喜服扔在地上,抹去脸上的泪水,坐在太师椅上,思索了一阵,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相归。”
相归再度垂着身子进来,低声道:“陛下。”
“你明日一早,派人将钱送到鬼界,原先订单是多少钱,就送多少钱,再找几株绿藤过来。”
“不可,陛下。”相归急道。
他垂下一双春水般的眼眸,不带一丝情绪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相归,“为何不可?”
“魔界连年遇上灾情,尚愁无钱赈灾,如何还有钱给鬼王。”
悬亭晚想了许久,道:“你只管说,这钱够不够送去鬼界。”
相归嗫嚅道:“够是够……只是。”
悬亭晚一锤定音道:“既然够,明日一早,便出发吧。赈灾的事,本座自有办法,十二部族的首领,也享了三千多年的福了,是时候该花些萤石了。”
无极殿只留一盏昏暗的宫灯,悬亭晚睡在床上,眼睛骤然睁开,他赤脚跑下了床,跑到窗台前,呼道:“玉悲。”
推开窗子,只见一轮明月荡悠悠地照着无极宫的琼楼玉宇。
他捂住心口,只觉胸腔空荡荡一片。
——
次日一早,宋玉悲出了房间的门,便瞧见院中葱茏的绿藤,这些绿藤,早在鬼界扎牢了根,就算没有灵力的浇灌,依旧能活得好好的。
开了奈何酒馆的门,环顾了一眼四周,成亲当日挂上的红绸,门窗上贴的喜字,这几日一直不曾抽出心神处理,她随手掐了个诀,店中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走出奈何酒馆,彼岸花茂盛地开着,大片大片的红,仿佛永远不会止息,一阵风吹过,花瓣摇摆,顷刻间,万千花瓣自枝干脱落,被风卷了去。
当时,她就是在奈何酒馆的上方,将烛阴缚住的,宋玉悲绕着奈何酒馆走了好几圈,终于在一根根碧绿的花秆中,看到了一抹浅浅的红色。
是一块红色的瓦片,上面刻了两个字,烛阴。
如此便可确定,当日的烛阴是由这块小小的瓦片幻化而成,如此也就不难推断,她杀死的相归,也是由某件物品幻化而成。
其实这些幻术并不难破解,只是当日的她,早已乱了心神,根本静不下心,思索这些小小的破绽。
宋玉悲挥了袖子,小鬼抬着轿子出现在了眼前,“去一趟神界。”
宋玉悲化作了神界的小侍从,去到了承渊修炼的梅林。神界自有法子让林中的梅花常年开放,因此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路上全是前去瞻仰承渊剑意的神界修炼者。
“承渊上神的剑意果真意蕴无穷,昨日我观摩了一整日,回到家中修炼,修为便有了不小的提升。”
“那是,承渊上神,可是神界第一人。”
走近梅林,脚下的青砖随意分布在梅林各处,其实,只要从天上一看,便能看出这些青砖在梅林中组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状。
宋玉悲佯装出打坐的样子,从乾坤袋里摸出瓦片,与青砖上的字迹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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