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成也笑了笑,勉强说:“母妃,淑娴成婚以后,儿臣有个想法,还需母妃配合。”
庄妃忙小心地屏退了众人,侧耳倾听。
母子俩就这样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待赵佑成出承乾宫时,脸色总算比来时要好看了许多。
而远在公主府的嘉善,自然不知道宫里居然还引起了这样一番风起云涌。早上龚必行来为她请过脉以后,下午她有孕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先是宫中来了赏赐,后又有各个亲王夫人、公候伯夫人纷纷遣人来送问候。她午睡刚醒,素玉又来报,说是“裴夫人亲自过来了”。
嘉善早知道舅母会来,只是不料会这样快。裴元棠正值新婚,她还以为,舅母必定要在府里忙着教导新妇内务呢。
嘉善只好直起身子,还不等丹翠几人给她穿好外衣,裴夫人已经“破门而入”了。
“赶快躺下,”裴夫人的脚步比哪个时候都要着急,语气却分外温柔,“我给你带了好些药材。你外祖父还打算跟着来,被我好说歹说,这才劝住。”
嘉善的外祖父是裴皇后的身生父亲,如今也与闻老太君差不多的年纪了。虽还不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但是身子骨早不算硬朗,轻易不会出府的。
嘉善忙说:“怎好劳烦外祖父。等我好些了,自然要再去拜见老人家。”
“是啊,”裴夫人笑笑,径自捏了捏嘉善的手心,“我也是这样讲。”
她见嘉善面色尚算红润,不像外界传言得那样虚弱,不由低声道:“听说你昨天遇到流寇,还见红了。”
“如今好些没,要不要紧?”裴夫人关切地问。
嘉善没想到短短一天,这事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不禁叹道:“无大碍了。今早龚太医来为我请过脉,嘱咐我放松心情,多休养些时日就好。”
听到是龚必行请的脉,裴夫人总算能舒出一口长气,
她半笑半骂地说:“你也是。既然成了婚,心里该有数才对。我听素玉讲,你这个月,月信已经迟了近十天。难道半点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吗?非等见了红才明白。”
“平日里总说你聪慧,不想在这等大事上,竟犯了糊涂,”裴夫人抚着胸口说,“好在有惊无险。”
嘉善略有些尴尬。她不好和裴夫人明说,是因为上辈子迟迟未有孕,还以为自己的身子不能生养呢。
不过,前世她八年都不曾育有一子,怎么与展岳成婚以后,送子观音就开窍得这么快?
嘉善眼中微寒。
她低头,做小女儿姿态道:“舅母说得是,我都知道了,以后会当心的。”
“你府上除了郑嬷嬷,其余的都是黄花闺女,”嘉善是自家外甥,裴夫人也顾不得什么腼腆不腼腆了,直言道,“我专程把袁妈妈带了来,让她留下照护你,免得又出差错。”
裴夫人一片拳拳之心,嘉善总不好拂,便笑着应了声:“好。”
说着话的功夫,素玉行了个礼进来,对嘉善与裴夫人说:“公主,秦王|府的管事来了。秦王妃听说您有孕,特地令人送了张刻着石榴的松木屏风。您看,要收下吗?”
石榴,是在祝她多子多福吗?
嘉善脸上的笑意不变,只是嘴上淡淡道:“既是秦王妃的心意,那就收下。打发人去禀了那管事,说我身子未愈,改日再向他家王妃登门道谢。”
“是。”素玉领命而去。
裴夫人未看出嘉善的情绪变化,不疑有他地道:“秦王妃确实是个有心人,难怪满京城里都夸她良善。”
嘉善的长眸微眯了眯,眼神寒而凛冽。
正想顺势就着秦王妃的事儿向舅母打听一二,却听到一个澄澈而又欢快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阿姐!”
嘉善和裴夫人的眼眸忍不住一齐弯了下。
第088章
自赵佑泽的眼疾医好以后, 他就每天去上书房读书,早不如先前自在。加上嘉善也久未进宫。算下来,两姐弟几乎有月余时间没能碰上面。
赵佑泽正处在少年郎的时候,真是一天一个样。
他穿着尚衣局刚为他新做的一身润青色的长褙子, 上有线条流畅的精致金色细纹。
小小年纪, 却已经身量如竹了。
嘉善笑说:“怎么觉得元康像是又高了。”
赵佑泽走到床畔旁坐下, 见裴夫人也在,先是亲近地唤了声“舅母”,而后回答嘉善的话:“约莫是呢。”
“这一个月, 每天下午, 程校尉都会来宫里教我骑射。”赵佑泽咧开嘴,声调愉悦道, “和上次见阿姐时比起来,我要强壮了许多。”
听出了赵佑泽语气里的洋洋得意之意, 嘉善忍俊不禁道:“那如今, 元康的骑射练得怎么样了?”
赵佑泽抓了抓脸,“唔”了声:“马马虎虎。”
就是还不咋地的意思。
几人都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裴夫人更是笑着安慰道:“我们元康起步晚, 在骑射上,难免要比别的皇子差一些, 千万莫灰心。”
赵佑泽点点头, 乖顺说:“我知道的,舅母。”
“不过,”赵佑泽话音一转,挺直了背道, “我不能永远拿起步晚当借口。”
“所以,我会更努力的。”赵佑泽一板一眼地说。
裴夫人见他说得认真, 心里感到极为宽慰,忍不住夸赞道:“真是有出息的孩子。”
赵佑泽咧开嘴,对她回以清澈的一笑。
“今天正好恰逢先生们休沐,我特向父皇请旨出来看阿姐。”赵佑泽双目湛湛如清溪,“来了府里才知道,原来我不日就能添外甥了。阿姐一切还好吗?”
他道:“可惜我来得匆忙,也不知道阿姐会不会嫌弃我两手空空。”
嘉善的目中略过一丝显见的喜悦,嘴上却说:“阿姐自然嫌弃,哪怕元康在城南买包糖炒栗子来也是好的。”
“哦,”赵佑泽点点头,马上行动派地起身,“那我现在去。”
“好了好了,都别贫了。”裴夫人将赵佑泽重新按回椅凳上,和善地笑着说,“你阿姐有你这样牵挂,焉能不好呢。”
听到裴夫人的话,赵佑泽与嘉善的眼里俱是温柔的。
嘉善也不与赵佑泽贫嘴了,笑道:“等你姐夫回来,可以让他指点一下你的骑射。”
“姐夫今日可能很忙吧,”赵佑泽平静地说道,“父皇今早让他代九门提督一职,他既要和吕大人交接金吾卫的所有事宜,还要赶去九门提督府,见卫大人。”
不仅是裴夫人,连嘉善也大吃一惊地问:“父皇让他代九门提督?”
“是啊,”赵佑泽依旧镇定地点头,“卫大人被父皇派去豫州清匪,所以父皇便让姐夫顶上了空缺。”
“这样啊……”嘉善无法做到像赵佑泽那么冷静。她心里已经在想,卫子谦在九门提督任上从无大的错处,又是经年老臣,该比展岳在父皇面前有面子才是。好端端地,父皇为何会这样做。
忽然有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她抿了抿唇,转念去看元康。
赵佑泽毫无所觉,已经自顾自地略过这个话题,开始说别的了:“姐夫智勇无双,武艺乃是万里挑一,能得到他的指点自然是好的。即便做不到姐夫这样,也没什么关系。我练骑射重在强身健体,我本也不打算当个将军呢。”
裴夫人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起了好奇问道:“那元康的志向是什么?”
“北宋张子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赵佑泽脸上挂着清爽的笑意,他道,“这四者,我能做其一,就已经很好了。”
“说得好!”裴夫人拊掌而笑,眼里止不住地流出赞赏之情,她轻轻说,“既不贬低自身,又不走花溜冰,这才是嫡皇子该有的风范。”
赵佑泽笑笑,并未一味自谦,却之不恭地受了这句夸奖。
“舅母,表哥和表嫂相处得还好吗?”赵佑泽关心地问。
嘉善也望着裴夫人道:“是。瞧我这脑子,舅母来了许久,我竟都忘记问。”
谈到此事,裴夫人神色复杂地笑了笑,她张嘴说:“比我想象中好。可是,却又不似平常夫妻。他们二人……相处方式有些奇特。”
不比裴夫人的神思苦恼,嘉善反倒畅意地笑说:“舅母不必担心。以表哥那性子,若是不喜欢表嫂,根本连处都不会处,早闹开了去。”
想到裴元棠那又骄傲又嘴贱的讨人厌样,裴夫人不禁掩袖微笑,颔首道:“这倒是。”
说是这样说,裴夫人的话却让嘉善起了好奇。她只是在裴元棠新婚时见了顾氏一面,不知道顾氏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能不能降服裴元棠?
嘉善对裴夫人眨眨眼睛,言语娇俏道:“不如,下次舅母来看我的时候,带上我那表嫂一起。”
“舅母不好问她,我却没什么关系。”嘉善笑说,“正好可以帮舅母打听打听,表哥与她处得如何。”
裴夫人笑瞪她眼:“你哪是想帮我。”
裴夫人轻戳了戳嘉善的胸口处,一语道破:“怕是你的好奇心老早就撑破了肚肠。”
被裴夫人一下子看破心思,嘉善也不恼,只是莞尔道:“那就当舅母全了我的心愿嘛。”
裴元棠和嘉善自幼亲近,又是同辈人。裴夫人也明白,他们之间谈起话,定比顾氏与自己聊天要酣畅。
想一想,裴夫人应道:“好吧,真是怕了你了。”
嘉善挽着裴夫人的胳膊,笑得亲昵。
赵佑泽难得出宫来一趟,裴夫人也不打扰他们姐弟二人说体己话。留下袁妈妈以及一应药材后,裴夫人便主动离开了公主府。
屋里独独剩下赵佑泽与嘉善。
这些日子没见,赵佑泽的五官似乎要长开了一些。
他慢慢地褪去了稚嫩的青衣,露出了灵动而文秀的一角――这是两辈子,都不曾在元康脸上有过的生机勃勃。
上一世,赵佑泽死时虽过了及冠之龄,但是彼时赵佑成也已经登基。未免遭人忌惮,他只能继续扮孱弱。
如今,元康身上,竟隐隐也有独当一面的架势了。想起他适才与舅母说的话,嘉善脸上不由也浮起快意欣慰的笑容。
她缓缓问道:“最近在宫里如何,与父皇处得还好吗?”
“都好。”赵佑泽露出一个微笑,“父皇昨日还赏了我一个麒麟镇纸。”
“是吗?”一直以来,嘉善最担心的就是元康无法得到父皇的欣赏。他自幼因为眼疾的缘故,本就不甚得章和帝关注。再有母后早去,父皇多少有迁怒元康之意。
如今听他说,章和帝赏了他东西,嘉善总算宽慰一笑。
她抬眼,意味深长地说:“或许,你姐夫还是沾了元康的光呢。”
赵佑泽没有反驳,略一点头道:“可能是,也可能不尽然。”
赵佑泽与嘉善都不是蠢人,都明白九门提督的重要尤甚于金吾卫都指挥使。章和帝行此举,未尝没有为元康铺路之意。
只是,赵佑泽说:“也或许是父皇真心赏识姐夫,毕竟父皇不是个心胸狭隘的君主。”
想不到赵佑泽会这样评价章和帝,嘉善复又望了他眼。
赵佑泽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听闻阿姐昨日遇到流寇,阿姐难道没有疑心过这不是巧合吗?父皇或许是怀疑幕后有人主使,所以有意给阿姐和姐夫更多荣耀,以此逼迫幕后人自乱阵脚。”
短短时间,赵佑泽便顷刻分析出三种可能。
嘉善婉转目视他,含笑说:“从什么时候起,元康这样懂父皇的心思了?”
“我出宫以后,最怕的就是没人能照护你。”嘉善目不转睛地看着赵佑泽脸上灿烂而又明亮的笑意,轻道,“不想,竟是我多虑了。”
“阿姐。”赵佑泽轻轻叫着她。
他凝视着嘉善,一眨不眨地道:“元康说过,会给阿姐撑腰的。”
“元康不骗阿姐。”
不像从前文弱,元康此次说话清脆有力,掷地有声。
他直挺挺地坐着,胸膛挺得煞直。那个一直在嘉善身后,需要她保护的幼弟,大概真的会长成一个稳健的少年。
嘉善的眼眶,蓦地有些湿。
这日,果然如赵佑泽所说。展岳确实忙到了戌时才回府。虽然临出宫前,章和帝嘱咐他早些回去陪嘉善,但是九门提督一职身负京城安危,担子是何等之重,他与卫子谦足足|交接了约两个时辰。
归家时,展岳尚未及用晚膳。
嘉善晚上是与赵佑泽一道吃的,赵佑泽本想等展岳回来见上一面再走。嘉善怕晚了宫门落钥,会连累他被父皇责罚,酉时便把他送出了府。
听说展岳没吃,嘉善忙叫素玉去热菜。
左右没有奴婢伺候,她便亲自服侍他脱下了外袍,眼角有暖意,嘴上却巧笑道:“恭喜我们驸马,君恩深重,又高升了。”
展岳深深看她一眼,语音柔缓:“哪里是君恩深重,九门提督可比指挥使难当,明日还要早起。”
“不过,”他吐字清晰,上前一步,轻轻地揽住了嘉善的腰,“以后,我每晚都可以陪你歇在府里了。”
嘉善凝眸看他。
展岳肤白如玉,眉目转盼多情,他翘起唇角笑说:“你有了身孕,我已向父皇禀明,会宿在公主府照护你。”
“可还乐意吗,我的公主?”展岳眸如星辰,温和地问。
第089章
展岳说得认真, 嘉善听着不禁玉面绯红。
她一边帮他重新束紧腰带,一边笑觑他眼,嘴上道:“假公济私。”
“怎么能叫假公济私?”展岳不动声色地将嘉善的腰肢又往自己身前搂紧了几分,他将脑袋埋在她肩头上, 轻声说, “对我而言, 如今,你和肚里的孩子,才是最最紧要的事情。”
嘉善忍不住弯起唇, 轻轻地抚摸了一把他漆黑的发, 心下柔软难言。
在两人谈话间,丹翠已经热好了菜, 急急忙地端了上来。想着公主驸马一整日都没怎么见面,丹翠正准备自行退下, 却被展岳忽地唤住了。
展岳一手执箸, 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公主晚上进得香吗?”
丹翠看了嘉善一眼,见嘉善默不做声,丹翠便低头回禀道:“今天四殿下来看望公主, 晚膳是两人一道用的。有四殿下作陪,公主用得比昨日要多一些。”
展岳刚刚放下心, 却听丹翠继而道:“只是……相比以往, 还是不算香。”
展岳“嗯”了声,心下了然,他轻轻挥手,示意丹翠告退。
自从昨日见红以后, 嘉善的胃口明显就变差了。
昨晚喝完药,她只粗略喝了碗鸡丝粥, 还是在展岳的威逼利诱下,才粗粗吃了几口菜。今日上午又一路舟车劳顿地从京郊处赶回来,展岳是怕她又不肯好好吃饭,方才有此一问。
出于嘉善意料的是,听了丹翠的话,展岳居然没有“兴师问罪”,反而是径自开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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