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的睫毛轻烁,含笑答:“父皇好眼力,这是庄妃娘娘送的。”
章和帝于是挑着眉望了眼庄妃,道:“难得你肯割爱。”
这几个月来,庄妃因为淑娴的事情被牵连吃挂落,章和帝责备她不会教女,已经有许多天没踏进承乾宫了。
见章和帝对自己和颜悦色,庄妃赶忙牵出一个笑容,她说:“u哥儿是陛下的头个外孙,臣妾瞧着他,也打心眼里高兴。”
“所以,u哥儿出世后,臣妾特地让兄长去祁连山寻了一块美玉,”庄妃主动去握了握u哥儿的小手,含笑说,“希望此玉,能伴u哥儿长成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让他的外祖父与母亲都能以他为豪。”
章和帝置之一哂,脸上的笑意明显更深了。
他道:“说得好。”
片刻后,章和帝想一想,沉声说:“淑娴大婚也有半年了,你从宫里拨些人参补品给她,别叫她被忠义伯府看扁。”
庄妃福了个身,应诺的声音如三月春风般柔软:“是,臣妾替淑娴谢恩了。”
嘉善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幕,自始至终都没有插嘴言语。
只是在回府之后,她独自与展岳说:“赵佑成真是有福的,能娶这么好一个王妃。”
展岳正在逗u哥儿,闻言,头也不抬地低眉一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见古人的话自有道理。”
从鲁王妃送了u哥儿那块玉璧起,嘉善就猜出她们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了。这也是这算盘的精妙之处。
父皇纵使没有明说过,但是是决计不喜他的儿女相互争锋。
庄妃主动拿玉璧来示好,嘉善如果在进宫时没给u哥儿带上,那在章和帝面前,吃亏的就会是她了。
嘉善换下一身衣裳,默默垂下了眼睑。
章和帝既问候起淑娴,自然忠义伯府也要表一个态度出来。
不管是不是出于自身的意愿,自那之后,忠义伯世子都连续在淑娴的公主府里宿上了一个月。
本以为淑娴也要好事将近了,可惜,当嘉善再次听到有关淑娴的讯息时,却是淑娴小产。
第109章
淑娴小产的事儿传到嘉善的公主府上时, u哥儿刚刚学会了翻身。
嘉善和展岳都是初为人父母,对此很是喜悦。随着u哥儿一天天地大起来,瞌睡也越来越少,于是嘉善没事就拿着个拨浪鼓, 引诱u哥儿左翻翻、右翻翻。
u哥儿是个很活泼的小子, 被人盯着久了, 他就会弯着眼睛,咧开嘴对你笑,有时还笑得“咯咯”出声, 好像开心得不行。
此时此刻, u哥儿正一面好奇地望着嘉善手中的拨浪鼓,一面睁大了眼睛, 白里透红的小胖脸蛋儿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喇叭花。
这模样成功逗笑了嘉善与乳娘一干人等, 乳娘恭维道:“小公子瞧着真有劲啊, 来日拉弓骑马,定然不落人后。”
嘉善虽知道乳娘说在捡好听的话说,但是为人母的, 哪有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
嘉善遂笑说:“也是你看护得当的缘故。”
乳娘忙道:“奴婢应该的。”
这样温情的画面,丹翠本来不欲进来打扰的。犹豫了许久后, 她才踩着脚步踏进屋子, 在嘉善跟前福身说:“公主,忠义伯府那边传来消息,二公主小产了。”
嘉善一愣,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但第一反应绝不是快意。
她是流过一个孩子的,现下又才做了母亲, 自然明白对于每一个女人而言,孩子的意义都非同寻常。
嘉善敛眉,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丹翠回禀道:“就在刚刚。”
嘉善颔首,说:“我知道了。”
淑娴小产,于情于理,嘉善都要去一趟,不过是早去还是晚去的区别罢了。
旁边的乳母业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对嘉善笑说:“小公子这儿有奴婢守着,公主大可放心。”
嘉善倒不是担心乳母会照护不好u哥儿,只是她怕自己这时候去,淑娴会不给她好脸,还反过来以为自己是去瞧她笑话的。
思虑了片刻后,嘉善才拿定主意:“那你看好u哥儿,我去去就回来。”
乳母道:“是。”
u哥儿似乎也知道嘉善要离开了,倔强地昂着他那硬实的脑袋,小眼珠子直勾勾地看向嘉善,嗓子里溢出一连串的“啊啊”声。
嘉善看着看着,实在又舍不得他,便俯身下去贴贴他的脸颊,道:“u哥儿乖,娘亲一会儿就回。”
u哥儿却不理,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嘉善的衣领。
乳娘没有办法,只好过来强行把u哥儿抱走了。
u哥儿依旧不依不饶地“咿咿呀呀”,手脚死命地乱蹬,似乎是想要嘉善抱他。后来,乳娘给他喂了一顿奶才得以消停。
安抚好了u哥儿以后,嘉善也不再耽搁,换了身衣裳,就往淑娴的公主府上去了。
不想公主府门口居然很是热闹。
淑娴的驸马忠义伯世子钟毓,两只手上各拎着一堆东西,来回地在府门口徘徊。
淑娴的贴身婢女碧荷,正拦着他,死活不让钟毓进去。
看得嘉善不由挑起眉,她走过去时,恰好听到碧荷在说:“驸马,不是奴婢为难您,实在是公主下了死令,奴婢假如放您进去,只怕明日就要被公主打杀了。您行行好,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钟毓似是很无奈,叹声气道:“这些药材总要收下吧,这是我娘从府里找出来的千年人参,特地给公主补气用。公主小产,小月子可一定要做好。”
碧荷犹豫着咬咬唇,复又看了钟毓一眼。
想来是淑娴虽然吩咐她不许钟毓进府,但是对于要不要收他带来的东西,可能没有额外叮嘱过,所以碧荷不敢私自决断。
嘉善本来不想插手管淑娴府上的破事儿,正预备掉头回马车上,等二人分辨清楚后再过来。
谁知钟毓眼尖,一扭脸就看到了她,他好像见到救星般,口吻里有几分央求:“皇姐。”
钟毓低声道:“能否请皇姐帮我说项。”
嘉善还不知道淑娴和钟毓这是在闹哪一出,再说,淑娴不与她反其道而行之就不错了,哪会听她的话,所以,嘉善自然没有应钟毓。
她只是吩咐碧荷道:“把东西收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在公主府门口这样闹,岂不是丢你家公主的脸。”
见碧荷还在犹豫,嘉善遂加重了语气,厉声说:“收下来。”
她轻抬眉眼,语气淡淡地:“难道我指使不动你吗。”
见嘉善动了隐怒,碧荷忙福身称“不敢”。她吩咐身边的侍卫收了钟毓手上的东西,钟毓的脸色方好看一点。
他向嘉善行了个礼:“多谢皇姐。”
钟毓略弯下腰的时候,嘉善才发现他靠近脖颈处的左脸颊旁边,竟有三道血印子,像是被人用指甲抓出来的。
在这样的位置,又是这样大胆的人,除了淑娴,嘉善不作他想。
两人到底为何会闹到这样难堪的地步?
嘉善按住心里的疑问,佯做淡定地移开目光,轻声道:“客气了。”
钟毓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伤处被嘉善看到了,脸色有几分羞赧,与嘉善道谢完后。他没再吵嚷着要进公主府去,而是带着自家的仆从掉头走了。
嘉善也不追问,迈起脚尖就要踏入公主府。
碧荷为难地出声说:“公主……”
“怎么,”嘉善不等她开口,一句话先堵住了碧荷的嘴儿,她看着碧荷,反问道,“我也进不得吗?”
碧荷忙说:“奴婢不敢拦大公主,只是怕二公主冲撞了您。”
嘉善道:“无碍。”
她领着身后的丹翠和采薇长驱直入,还没走进院子,嘉善就听到淑娴的声音像响彻天际一般,远远地传了来。
“我不需要他来假好心,钟毓敢为了一个贱婢和我吵架,现在做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
“若不是他,我怎会小产?他这个贱人,贱人!我要进宫告诉父皇和母妃,请他们为我腹中的孩儿报仇!”
“扶我下床!”
嘉善皱着眉,心想:淑娴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可半点不像才小产了的。
碧荷自然也听到了淑娴的话,她在旁边有些难为情,轻声道:“让公主看笑话了,我们公主痛失孩子,心情正糟糕,失了体统之处,请公主多多包容。”
嘉善笑笑,并不说话。
左右淑娴骂的也不是她,她需要包容什么?
碧荷把嘉善引进里屋,淑娴虽然嗓门洪亮,小产却始终会伤一个女人的元气。淑娴半躺在床榻上,窦嬷嬷正苦口婆心地在劝淑娴喝药。
她适才一番妙语连珠,眼下可能是真的累了,低头就着窦嬷嬷的手,直接把药喝完。
一抬眼,却看到了嘉善站在床边,淑娴的神情当即保持起戒备,像是一条被侵犯了领地的贵宾犬。
她冷冷道:“你来干什么,成心看我出丑是不是?”
“谁允许你进来的!”
扭脸见到碧荷站在一边,淑娴的双眼里立刻放出不善的目光,她恨恨道:“我看你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
碧荷是一直伺候在淑娴跟前的,知道这位公主脾性不好。
大公主身份尊贵,二公主责备不到大公主头上,自己却没准会当替死鬼,想到这儿,碧荷当即惶恐地上下牙齿打起颤来,连声认错。
嘉善不想受淑娴的气,可也不愿别人代自己受过,于是说:“你省着些力气,没人要看你笑话。”
淑娴阴阴一笑,丝毫不信嘉善的话。
嘉善不是会去看她脸色的人,只道:“听说你小产,我好心来看你。现在看来,你身子骨依然硬挺,似乎是我多事儿了。”
淑娴不理她,只是阴森森地继续笑。
嘉善也不需要她回复,继而道:“你放心,我撂下几句话就走。”
“我来的时候,看到碧荷拦着钟世子不让进门,”嘉善说完这话,见淑娴脸上竟有隐忍快意之意,她不禁摇头,沉声道,“他到底是世子,又是你的驸马,你总要在人前给他留些尊严。”
嘉善道:“否则传出去,叫人说我们皇家公主娇纵,仗势欺人。”
淑娴几时是会听嘉善的话的,听嘉善一副教训她的口气,更是怒火熊烧道:“呵,我用不着你来教我如何办事。”
“刀不割在你身上,你能知道疼?”淑娴得脸色难看至极,她双目忿忿地道,“你有驸马爱护,有儿子依靠,又岂会明白我的感受?”
说着说着,淑娴又一股子火气冒上心头,她指着嘉善,怒不可遏地叫嚷道:“实话告诉你,我看你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生气。”
淑娴双目赤红地喊道:“你给我滚,滚出我的公主府!”
嘉善也不是泥捏的性子,她和淑娴本就不合,来看淑娴一眼已是仁义至尽,自然不会再愿意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嘉善面无表情地说:“你真是不可理喻。”
说完,她真的一刻功夫都没有多待,嘱咐丹翠把给淑娴补身体的东西放下后,嘉善转身就离开了里屋。
倒是窦嬷嬷,嘟囔了一句:“我的小祖宗啊。”
然后便追着嘉善的步伐跑了出去,窦嬷嬷边移动着小脚,边高声喊着:“公主请留步。”
因为含珠的事儿,嘉善对姓窦的没有好感,淡淡一抬眼问:“还有事?”
窦嬷嬷福下身说:“请殿下别与公主见怪,二公主才失了孩子,对谁都没个好性子,她并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殿下这时候肯过府来看望二公主,奴婢阖府上下都感念殿下的好处。”
嘉善没理会窦嬷嬷口里的漂亮话,淡道:“她没了孩子固然难受,但这不是她攻击旁人的理由,我也没道理去受她的气。”
说完,嘉善便不再踩她,旋身离开了。
窦嬷嬷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边摇着头,边回了淑娴的屋子里。
然而,嘉善前脚刚刚离开淑娴的府邸,鲁王妃后脚也就到了。
淑娴能重新得到章和帝的关注,鲁王妃功不可没,加上赵佑成也十分爱重她,所以淑娴对鲁王妃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见到鲁王妃,淑娴一下没了适才的硬气,好像终于能找到人诉说委屈,她眼泪汪汪地喊道:“皇嫂。”
鲁王妃已经从碧荷和窦嬷嬷那里听说了一点儿事情的经过,不由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会小产?”
淑娴抹着眼睛,正想好好地埋怨一下钟毓和忠义伯府,鲁王妃却接着说:“你好好讲,不要偏颇。否则,我是帮不了你的。”
鲁王妃一向和气,神色难得郑重起来时,竟也有些威仪感。
淑娴捏紧了手帕,只得把事情仔细道明。
第110章
起初不过是件小事儿。忠义伯府有位叫侍剑的丫鬟, 人如其名,手段窈窕,舞的一手好剑花。
前几日,魏国公府的五少爷来忠义伯府作客, 钟毓一时高兴, 便叫侍剑出来露了一手, 谁知这位五少爷却看上了侍剑,想找钟毓把侍剑要回魏国公府去。
钟毓以“这婢子从小伺候我”为由,婉拒了。
后来, 事情辗转传到了淑娴耳朵里头, 淑娴于是亲自去忠义伯府瞧了侍剑一眼。若单论长相,侍剑的相貌其实只是中上, 毕竟是正经的家婢出身,也没行过什么媚术。
真要说她有什么地方与其余婢女不同, 那就是, 她会一手漂亮的舞剑。
听说是公主宣召,侍剑并未太过惶恐,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可淑娴是何等傲气的人, 这份不卑不亢就已经得罪了她!何况,还有钟毓的回护在先。
淑娴二话不说, 直接令人废了她那只会舞剑的手, 理由是“奴颜媚主”。
钟毓回府以后,看到贴身婢女被淑娴废了,自然是怒发冲冠。二人原就因之前淑娴强占庄园一事,结了嫌隙, 眼下和平的场面,是双方极为努力, 才勉强维持着的。
侍剑的事情一出,前情后果忽然又涌上了钟毓心头,夫妻俩狠狠吵了一架。
吵得肝火正旺时,钟毓口不择言,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淑娴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忍得了这个,盛怒之下,淑娴伸爪子挠了钟毓一把,不偏不倚,正好挠中钟毓的脸蛋。
女人爱护颜色,但男人的脸面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钟毓伸手摸的时候,见脸颊上见了血,也怒极,于是反手推了淑娴一下。
偏巧,就是这一下,令淑娴流了产。
听淑娴说完事情经过,鲁王妃真是一个头涨到两个大,她深深看了淑娴一眼,问说:“那位叫侍剑的,现在如何?”
淑娴不答,还是窦嬷嬷说:“已经被忠义伯夫人处置了。”
在这件事情里面,无论侍剑是不是无辜,淑娴小产了却是事实,总有人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侍剑一个奴婢,连累了主家为她吵架争执,连累了公主小产,必然是活不了的。要怪也只能怪她身份低微,做不了自己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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