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持续了一会儿,识趣地停了。
交换眼神,放手后,何慕又去揉膝盖,一阵刺疼,继而弓身往下躲。
“抽筋了?”向繁洲问。
她摇头:“膝盖疼。”
他蹲下来的动作顿住。
“不是因为那什么,”她也意识到了歧义,“可能是关节炎,阴雨天总是突然疼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向繁洲把她横抱起来,放到沙发上:“等会儿。”
她没懂他要干什么,张望着他的背影。
他回来时,从储物柜拿了暖贴:“把腿放平。”
何慕明白他要做什么了,照做,却没想到向繁洲对这房子如此熟悉,竟然能瞬间找到这种小东西。
向繁洲拆开包装,隔着她的裤子,将暖贴在她的左膝上:“热一点儿会缓解一下疼痛。”
她在向繁洲贴好,准备起身时,拽住他的胳膊。
向繁洲回看她,四目相对,暗流涌动。短短几分钟发生了太多事,太多没说明白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但任这尴尬蔓延也不是好的处理方式,向繁洲先开了口:“热了没,有没有好一点儿?”
何慕感觉着膝盖上的温度,点点头。
一回合后,还是尴尬。
向繁洲又要说什么,何慕先出了声。
“你不想问什么吗?”
“问什么?”
“问我怎么看待你哥的话?”
“你想说吗?”向繁洲把主动权交回去。
“我不知道,”何慕眼底情绪难辨,“所以我想你帮我做个决断,你想听,我就说说看。”
“关于你的部分,还是我?”
何慕思索:“关于周景禾。”
“为什么不怀疑我?”
“直觉,我这人挺信自己的直觉,”她说,“我信我的心认识的你,而不是其他人认识的你。”
“你这也太没防备心了,”向繁洲说,“如果直觉错了呢?”
“错了就接受错了的后果,你不也没怀疑我要拿这些东西做错事?”
他沉默一秒,然后说:“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是我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闪过这个念头,我并没有你这般坦荡。人心隔肚皮,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人,你以后与人相处,还是保留一线理智吧。”
“但你不是最后也没做那个判断吗,”何慕说,“这就够了,向繁洲,我们永远都无法百分百完美的,我知道。”
“但是我在意。”他垂下眼皮。
何慕看到他的背脊逐渐塌下去,像被抽去筋骨,垂头丧气。他的自责将何慕彻底击溃了,这人较真得难以置信,她后悔逼他承认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吻他。
向繁洲如他答应那般,这次很乖,只是接受她的安抚。
“向繁洲,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真的,”何慕诚恳地说,“你要这样的话,我真的受不起这份爱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在这一刻,明白了何慕所有的犹疑。原来她在担心,不对等付出这件事。她这么怕亏欠的人,得生出多大的心理压力。
向繁洲后悔了,如果这件事要以这种方式被何慕知道,还不如他早些告诉她,至少给她舒适的消化期。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抚她的头发:“别有负担,不着急,慢慢来,不要想其他。你想想,你能在我身边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现在真的很知足,也很幸福。”
“可是如果我一辈子都记不起来呢?”她轻声问。
“那就当那是上辈子,你就是何慕,不是其他人,”向繁洲坚定地说,“我的爱从过去开始,但是并不仅仅止于过去,更重要的是现在,是此时的你让爱得以延续,无限生长。不必陷在过往,只用过好这一刻。”
何慕深深吸一口气,抱紧他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向繁洲,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是如此不理智的人,也不知道我会如此疯狂。我总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事物,所以我也从不强求什么,得之便罢,也接受离散失去的自然规律。”
“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希望时间永恒,爱也永恒。听起来真的很幼稚,可我确实无数个时刻都在这么想。”
“即使我记不起我们的过去和我们之间的故事,也谢谢你的不放弃,让我们得以重逢,我很享受你在我身边的每一秒钟。”
甚至在许愿池之前,她许的愿望都是:“愿我们在世俗中永恒地相爱吧。”
何慕觉得自己是主动跃进幻梦的孤鸟,就算前路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也要去蹚一蹚。
向繁洲少有听何慕如此剖白,甚至说这么多话,听得仔细认真,越听心中越发酸。
却又如此庆幸,千帆过尽,他们仍然立在彼此身侧。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他一定会更加拼命地奔跑。
向繁洲:“何慕,能成为你的底气,我很荣幸。”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灿烂明媚,世界被重新上色,恢复生机。
“向繁洲,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事。”何慕从他怀里起身。
“嗯?”
“我还没做好见父母和哥哥的准备,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我知道自己身份这件事,”何慕停顿一秒,“如果哥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麻烦你转告他,给我点时间,我得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嗯,好,”向繁洲声音低沉,“你这段时间小心一点,不只是要小心向繁玿。”
她沉思:“这件事和你不告诉我的身份有关,是吗?”
他点头。
“跟我当年失踪有关?”
何慕醒时,手机里已然收到温虞发来的信息,因为事态紧急,温虞动用了大量的人脉关系,没再用最初寻亲的路子,消息很全面。
何慕不仅从信息中确定了自己是周景禾,也对当年的事情有更深了解。又联想到前两天向繁洲送她可以求助的项链,推测事情并不简单。
“嗯。”向繁洲喉结滚动,继续叮嘱,“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记得和我保持联络,别逞强,万事小心。”
“我会的。”
第65章
英吉的新项目发布会在京市召开, 何慕和向繁洲第一次以同事的身份出现在了公共场合。
发布会创新性地全程使用全息投影技术,将现场直接变成宇宙中央,空间关系被重构, 却又沉浸地将观众拉入视觉中心。
现场反响热烈。
由于职责不同, 两人一直没见到几面。何慕作为策划负责人, 一直忙着协调现场,向繁洲是以英吉合作方身份被邀约的,原则上没什么事,但也架不住总有躲不掉的寒暄应酬。
发布会结束,两人才算说上话。
向繁洲看她胸前挂着的工作牌:“累不累,我看你都没停下来过。”
开场前, 他就看到何慕忙碌地在各处检查工作, 刚在旁边站着休息一会儿, 又有工作人员找她沟通, 又跟着去别处, 没喘口气的功夫。开场后, 又要实时关注现场的状况,准备应急方案, 虽然不用各处跑,但心理压力也不会轻易减轻。
“还好啊, ”何慕笑,“没什么累的。”
他看着她没事人似的, 也跟着笑。
旁边有实习生接着电话往外走:“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跑得我腿都快断了,脚也痛死了, 我回去真的要狠狠犒劳自己……”
声音懒懒的,一副撒娇的语气。
实习生走出几步, 才反应过来刚才经过的人是何慕,转身尴尬地鞠了一躬。看了眼她旁边的人,停顿了一刻,判断出不是自己公司的领导,没再鞠躬,略点头后,去了清净的地方。
何慕听着话音,意识到自己几乎没有正面跟向繁洲吐槽过工作的辛苦,不知道是她生就是这样的个性,还是她太会压抑自己的情绪。
此时,她的小腿和脚底也是酸的。只是她觉得辛劳在所难免,他人无法分担,也没必要去承担这种偏向负面的情绪,所以她自己很能消化,仿佛这一切都不存在。
但对方问出这种问题,更想知道的一定是她的真实感受,就像她告诉向繁洲的那般,他们不该是只能分享快乐的关系。
“执行层面的累还是可以接受的,”何慕依照自己的内心表达,“有的项目跟了很久,改了很多版,最后还是被毙掉的时候是真的累,心累。”
听她专程解释自己是真的不累,不是佯装,向繁洲也明白她也是真的心思细腻,也不知道一路上一个人消化了多少不好情绪。
“有时候觉得你们工作还挺有意思的,比我们思维发散,不像我们总要跟数据之类的打交道,太多想法都僵化了。最开始尚特收到要提供技术辅助,用全息的方式做沉浸式发布会时,我还担心过会不会喧宾得主,现在看担心完全多余的。”向繁洲看一眼仍被记者簇拥着的方觉廷。
“向总,别过分自谦,我真的很不适应。”何慕感觉到向繁洲在照顾她的情绪,“没你们技术支持,我们也没法把想法彻底落地……”
说到这,她顿一下,此时的交谈实在太像商业互捧,她笑一声,伸出右手:“我喜欢你这样的合作伙伴。”
她是客观的,从COC第一次和尚特合作时,她就感受了对方企业文化中的无限包容与尊重,尚特给了他们足够的创作自由,即使后来向繁洲临时提出过要改动细节,也都是提的建设性意见,不是无理取闹。
因何慕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向繁洲目光穿透她的眼神光,停顿了一秒,又迅速从她的表情中读出真诚的欣赏,品出些别样的意趣。
能在生活上契合实属难得,他们还能在工作场合上同频共振,更是难上加难。这种程度上讲,他们像是真的受到过命运的眷顾。
向繁洲也伸手和她握手,同样不是以爱人的身份。
他们不止是可以当恋人的关系,这是让他感慨和欣喜的。
迟遇过来看到这一幕时,脚步停住,怕打扰他们,又转身要走。
向繁洲叫住他。
“我……助理叫我有事,”迟遇紧急组织措辞,“先走了。”
“装什么装,”向繁洲打量他,“怕当电灯泡?”
迟遇一口气憋住,白他一眼:“对。”
暗自腹诽道:您知道,还叫我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何慕被逗笑,想到刚才迟遇的迟疑:“找他有事?”
“没,不找他,找你。”迟遇答。
向繁洲红外线般的眼神,即刻开始扫视他。
“我找何慕是谈工作。”迟遇被灼得不自在,无奈地强调。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机警?”何慕也跟着阻断向繁洲的目光,又问迟遇,“什么事?”
“概念片有点新想法,本来想找你讨论一下的,”迟遇努努嘴,指向繁洲,“但看这情况,还是改天开会的时候再聊吧。”
“怎么,意思就是我不讲理呗?”向繁洲突然接话。
何慕和迟遇都笑了。
“没这意思,”迟遇解释,“只是我这想法还不成熟,怕耽误太多时间,改天团队一起讨论,效率更高。”
“你没必要跟他解释,他这人就这样。”何慕说。
“哪样?”向繁洲掐她的腰,没完没了。
“你自己心理不清楚?”何慕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然后,迅速转移中心,把目光投向远处被簇拥着的方觉廷。
大抵是有项目也有底气,所以他此时身上少有的带了些舒适的意气风发,而不是带着戾气的傲然。
“我没想到方觉廷还是挺有能力的。”何慕忽然说。
“他这人就是太贫了,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向繁洲说,“实际上肚子里是有墨水的,不然他们家老爷子也不会把集团往他手里交,他们家出了名的家教严。”
这些信息都是何慕没听过的,听完后又觉得向繁洲这评价倒符合她和方觉廷正式合作后的直观感受,方觉廷工作态度完全不同于生活状态,果决明理,甚至是出手大方的合作者,完完全全颠覆了她的初印象。
迟遇:“这家伙可是在帝国理工学院拿了硕士学位的。”
这件事,何慕是听闻过的。只是此时迟遇提起,她想起上次意外的收尾,不知道后情发展,怕自己此时不该开这个话头,看了眼迟遇,又转头看了眼向繁洲。
两人都懂她的意思。
向繁洲先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迟遇沉默一秒,说:“没事,他这人说话没分寸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跟他一样,早做不成朋友了。”
未想到他会如此坦白,何慕笑笑。
如果迟遇有心结,今天可以不来的,确实是她多虑了。
“去休息室坐会儿?他估计还要有一会儿才能结束。”向繁洲说。
闻言,何慕和迟遇又看了一眼采访区,同意了他的提议。
饭局上,温虞姗姗来迟。
方觉廷正酒劲上头,在畅想未来,见她进来,话止住,略带不悦:“温总,忙得没时间参加我的发布会,怎么有空参加饭局?”
这饭局是向繁洲攒的。
想着大家工作都忙,好不容易时间合适,就叫大家一起来吃顿饭。
温虞看到他的醉态,不想搭话,看到何慕招手,就去她身边落座了。
“你来晚了,得罚酒。”方觉廷却没罢休,绕到她身边,换了位置。
何慕看到温虞在躲,想要解围但没有合适的机会,干着急。
“老方。”迟遇叫他。
他白一眼迟遇,置之不理,等待温虞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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