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虞嫌弃地看他一眼:“方觉廷,喝了多少?”
方觉廷被冷言冷语呛到,眉毛微动,身子往后撤了些,清清嗓子:“没多少。”
“没多少就发酒疯?”温虞继续呛他,“酒品不好少喝酒,免得惹人厌烦。”
方觉廷被她眼神压到,讪讪揉了揉头。
此时,在座的另外一位,也接收到了信息。
何慕默默低下了头。
耳边有轻笑声。
她仰头白一眼向繁洲:“不准笑。”
“方觉廷,让人坐下好好吃饭。”向繁洲说。
何慕也跟腔,笑着对温虞说:“快吃饭。”
后半场,方觉廷是收敛了些,但还是喋喋不休地跟温虞讲自己的光荣事迹,从新车的市场一片大好,发散到自己读书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又天南海北地扯到若是温虞本硕就是去圣马丁读,当时可以带她在英国玩。
温虞本硕都是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的社会学,后来进入时尚圈,才去了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进修。
其余三人根本插不上话。
温虞一开始是烦的,发现无法制止之后,就像开了屏蔽器,安心地在噪音中继续吃饭了。
何慕都看傻眼了。
不过她确实意识到了不对劲,方觉廷已经不是一次这么关注温虞的态度了,今天这个项目也像是因为和温虞赌气,才想要做得更好。温虞对此不闻不问,他又开始发疯。
她反复和迟遇和向繁洲目光交换,得到的答案都是“任他们去吧”。
突然,有巨大的躁动声。
有声音透着噪音钻进来:“下雪了!”
包厢里的人目光也被吸引,都往窗外看去,确实有雪花在飘飘洒洒,只是不大。
方觉廷起身,去到窗边,把窗户打开。
冷风一瞬跃进来。
何慕下意识往一边藏,心头一抖,想起上次那个模模糊糊的梦。
京市下雪了。
向繁洲抄起挂着的外套,给她披上。
又对方觉廷说:“窗户关上。你不冷吗?”
方觉廷此时只穿了件衬衫,缓缓回头,耳朵鼻子都发红,却是笑的:“温虞,下初雪了。”
看客三人组八卦心已然被点燃,但当事人温虞只是浅浅“嗯”了一声。
显然还有话要讲的方觉廷,也没再说什么。
这氛围持续到收尾。
雪势渐大,地上已经蒙了层白。
温虞没开车来,何慕向繁洲、迟遇要送她都被拒绝了,她在打车。
一群人就在门口陪她等车。
方觉廷不言语,直到温虞要走,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温虞!”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喊完,白雾飘在眼前。
温虞脚步顿住,回头。
“你说过,下初雪会当我的新娘的。”方觉廷定定看身处雪色中的人。
三人虽然见识过方觉廷的语中惊人,但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皆瞠目结舌。
雪花仍落着,落在枝头树梢、车顶、头发、手背上和地面上,路灯照出黄色的光,为雪白的世界注入一缕温情。
温虞雪亮的眼中融着飘雪:“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方觉廷。”
继而,头也不回上车了。
方觉廷气急,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声音急促响亮。
何慕一时间无法将这一系列的信息解码,一抬头,另两位也是茫然的。
“你们不知道他俩的事?”
迟遇:“你知道?”
她摇头:“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没一个人发现他俩的事?”
向繁洲迟遇相视无言。
“他们从小就一副有事的样子,但又一直没事,谁知道真的有事……”良久,向繁洲说。
这话跟绕口令似的,何慕情不自禁笑了。
下一秒,沉重的声响和轿车的报警声接连响起。
方觉廷在踹车毂出气。
他们赶忙去拉。
但还是引来了路人围观,保安也出来劝导。
没一会儿,车主也出来,看到方觉廷觉得醉鬼在闹事,心中觉得晦气,想要快点离开。
没想要那神色又激怒了他,他抡起拳头,青筋暴起,骂骂咧咧:“你丫什么眼神,不就一辆破车,有什么金贵的?”
向繁洲及时给他按下了,迟遇何慕在一旁给车主解释道歉。
好一会儿,才把纷争平了。
方觉廷仍挣扎着,向繁洲不想管了,随他去闹。
这人却又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给方觉廷送回去,已经是深夜。
迟遇留下照顾他,向繁洲和何慕回了漫云。
“我喝多的时候,应该没这么烦人吧?”何慕突然问。
“这有什么好比的,”向繁洲先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了笑,才说,“非要比的话,你比他可爱多了。”
第66章
本来昨天发布会开完, 京市的工作就结束了,他们可以直接回今浦。但何慕知道自己是周景禾后,对京市的情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想停下来仔细看看这个城市。
向繁洲前一段就承诺过要陪她逛京市, 因工作耽搁了, 这几天不算忙,又临了周末,顺水推舟留了下来。
冬日的京市,唤起了何慕的感性,她看着眼前身后的白,眼眶湿润了。
她是在这里长大的, 却没有过多关于这里的记忆, 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捕捉的玄妙共感, 熟悉中杂糅着陌生。
无限惆怅。
这还仅仅是面对这座城市, 若是她站在眼含热泪的家人面前, 大概会比此时更加无措。
向繁洲看到她停下来, 也停住脚步。
何慕看他一眼,转身钻到他的怀里。
她提的想去学校去看看, 向繁洲陪她到了门口,她自己却退缩了。
他知道何慕难面对, 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轻轻抚抚她的臂膀。
何慕汲取完能量, 缓缓说:“向繁洲,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过分……”
“为什么这么说?”向繁洲看她下垂的睫毛。
她深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尽是冷气, 愈发酸涩,喃喃道:“我怎么能不记得你们呢……”
听何慕语气如此委屈, 向繁洲的心也揪起来。
这件事,何慕本就是受害者,失去年少的记忆甚至是创伤后遗症,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也无法选择,却要承受所有的苦痛。以她的个性,也不可能不直面,总要经历这个撕开伤疤的过程。
“我不会怪你,他们也不会。”向繁洲说。
何慕默然,仰头看教学楼上的积雪,半晌说:“向繁洲,你得知我失忆时,有没有恨过命运不公,毕竟你应该看的出来,我在国外过得还不错,你们却只能深陷在过去的伤痛里。”
“慕慕,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可以很真诚地告诉你,我当时失而复得的喜悦,大过所有的悲伤。”向繁洲与她对视,“有生之年能重逢,已然令我万分感激。你应该相信爱的赤诚,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定如我一般,也非常想要再见你,不论今天的你如何。”
马路上几辆清雪车穿行而过,发动机噪音轰鸣,车前卷着雪,行过之处积雪尽除,露出路面原本的模样。
何慕目光落在干净的路面上,意识到再不抓紧点,她想要的看的雪景要没了。
“听说雍和宫挺灵的。”她忽然说。
向繁洲一愣,没一会儿轻笑一声:“这么怕选择?”
她叹一口气:“有点。”
向繁洲牵她的手,她却没走。
“今天还要进去吗?”他扬着下巴指指学校的方向。
何慕陷入了思索,她确实没做好准备面对,想借点其他的东西加持,逼自己做决定。因为她太知道躲不过的,拖越久越难往前走,不如尽快解决。
但她都没明说,向繁洲却这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她有些感慨。不需要过多的沟通成本,让她在亲密关系中轻松许多。
她摇摇头:“下次再来吧。”
向繁洲看她鼻尖脸颊都透着红,将她往怀里揽得更紧了些,带着她往车里去。
车上播放着王菲的《无问西东》。
向繁洲犹豫了再三,终于说:“你想不想跟我家人吃饭?”
“嗯?”何慕视线从窗外收回。
“我爸妈知道我回京,想让我带你回去吃饭。”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仍落在前路。
何慕微怔,判断向家究竟知道他们俩的事到什么程度。
“他们不知道你是周景禾,只是单纯吃顿饭。”向繁洲及时补充。
她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清晰的下颌线:“他们知道我们结婚了吗?”
向繁洲神情坚定:“目前不知道,但马上就知道了。”
她读出了向繁洲话语中的意蕴,他是要正式带她见父母,她得以向繁洲妻子的身份去赴这个约。
这是她曾经期待过的时刻,但她明白自己此时没法以周景禾的身份去,以何慕的身份见长辈又觉得有欺瞒之嫌,心下纠缠。
欲言又止。
“你不想去的话,直接跟我讲就行,吃饭而已,不急这一刻。”
向繁洲发觉自己考虑欠妥,虽然上次见面得知他父母态度开明,但那是不知道他隐婚的前提下,若是和盘托出,结果无人可知。
这次带何慕回去,无疑得让她一同面对压力。
红灯亮起,向繁洲踩下刹车,趁这个机会看一眼何慕,他觉得之前用余光判断不够准确。
她沉吟一声:“我想见完我家人之后,再陪你去见……”
她停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叫“叔叔阿姨”,他们没正式跟双方父母坦白,这婚姻确实不清不楚。上次在罗马,向繁洲叫连教授“阿姨”,她也没制止。
“……叔叔阿姨。我这个情况有点复杂,我是周景禾这件事不该瞒他们,但我对这个身份认同感不强,我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再去见叔叔阿姨会比较好。”
向繁洲:“嗯,是我考虑不周全。”
“没关系,”何慕说,“你忙着工作,也不怎么回京市陪叔叔阿姨,晚上要回去吃饭就回去,不用顾忌我。”
绿灯亮了,向繁洲继续把心思放回了开车上。
“我不是一定要回去吃饭的。”
“你怕我委屈?”
他不置可否。
何慕笑:“不会的,我又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人。我是想说我们在今浦常常见面,但你回来陪叔叔阿姨的机会却不多,陪陪家人是应该的。”
“嗯。”向繁洲唇角也溢笑,他欣慰何慕此时的直接和不躲闪,仿佛热烈的春意,一切明朗可爱。
雍和宫。
何慕穿梭在人群和香火气中,向繁洲就跟着,默默守着,看她被风吹动的发丝和虔诚的眼眸。
向繁洲其实是不怎么信这些东西的,但何慕想来,他也乐意陪着。
人生的理想模样,无非就是以自我认知的舒适状态徜徉在时间长河中,意义是被人为赋予的,所以也没有唯一答案,只要认为值得便值得。
对他而言,明日的光是爱人热切的眼、温暖的怀抱、难舍的亲吻和无尽的缠绵。只要陪在何慕身侧,他觉得世界都如此美妙,根本无心关注此时究竟在做什么。
何慕出来时,看到阳光下的向繁洲:“你傻乐什么?”
“乐你在我身边真好。”他与何慕十指相扣,往外走。
她笑得眼睛弯弯,露出浅浅的梨涡,傍晚的光落在她身上,平添分柔和。
向繁洲情不自禁吻她的嘴角。
她没躲,却附在他耳边说:“向繁洲,我发现你这个人表演欲真的很强烈。”
“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定要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吻我吗?”
“我吻我自己的太太,有错吗?”他避重就轻。
何慕微扬下巴:“你知道我的重点是前半句。”
向繁洲浅笑:“爱意萌生本就不分场合。”
看他脸上洋溢着得意与傲娇,何慕忽的觉得他这人身上始终少年气很重,只是他并不会随意示人。
清澈的眼睛、绵长的耐心、永远赤诚的心与不顾一切的勇气,都是这个年纪难得的。向繁洲却把这一切都给了她,是偏爱,她感知得到。
看到他的眼睛,她便会陷进去,也会觉得过去人生中的苦难都不值一提。生命中的得与失也遵循能量守恒,总要付出些代价,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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