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陷入沉思,觉得周景浔的话不无道理,但应该还不是全部,她认为季将仁多少还是有点赌徒思想,穷途末路所以偏听偏信。而向繁玿过分轻视人心,所以在她这一环没成功。
但不可否认,这结果无疑也是令他称心如意的。
虽然她没有同意加害向繁洲,但向繁玿的舆论战已然打响,还可以嫁祸给她,甚至舆论在消费者心中的影响深远,即使及时澄清,时间久了人们便难分对错,只会记得这个品牌是有丑闻的。
以及季将仁最终确实对向繁洲本人做出了实质性伤害,甚至累及他人,这还不是外人,是向繁洲的兄弟。
这桩桩件件他都择得干净。
“这些向繁洲也都知道了?”她忽然问。
周景浔:“嗯。”
何慕这下彻底知道向繁洲的颓然了。
他失望的不止陈追一人,还包括向繁玿这个哥哥。
“有证据可以证明向繁玿的行为吗?”
“车祸这件事很难,但抽检造假,引导舆论破坏商业经营这点应该能抓住证据,”周景浔说,“尚特是上市公司,法务团队不是吃干饭的,这点问题不大。”
何慕叹了口气。
毕竟季将仁的行为不是直接由向繁玿指使的,不能像当年季将仁指使齐康绑架她一样,直接用法律来制裁他。
“向繁洲还好吗?我这几天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去看他。”周景浔说。
“脱离危险了,不过还得养着。”她照实答。
“你回今浦,是恢复工作?”
何慕摇头。
周景浔明白了,她是专程为这事来的。
“别太担心,只要季将仁活着,我自然会送他去法庭,”他拍拍何慕的肩膀,“至于向繁玿,他这些年在汇中做的脏事,向叔叔不会不知道,现在他做出这种事情,嚣张不了多久的。”
她缓缓“嗯”一声,这不到半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简直比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都戏剧,回首仿若隔世。
甚至她还有十几年光阴并不知晓。
这么算下来,像是过了好几辈子。
“哥。”何慕郑重地叫他。
周景浔“嗯”一声,等她说话。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医生,”何慕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并未记起周景浔,却对他有着十足的信任,“我总不能永远不记得你们吧。”
他停顿了两秒,才说:“听听你自己的心,如果现在的状态,让你很舒服,我是觉得没有必要非要记起什么的,爱你的人不会因为过往而不爱你。”
第70章
为了不拖缓项目进度, 何慕见缝插针利用所有的空隙来处理工作,候机的时候、等电梯的时候、乘坐飞机的时候、等餐的时候、连走路的时候都在处理工作邮件,以至于迎面撞上了人都没反应过来。
“没事吧?”温虞扶她时不经意瞟见手机界面上的内容, 继而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你这样真的吃得消吗?”
何慕摇头:“没事, 你来看迟遇?”
“嗯,”温虞跟着她的目光往病房内看一眼,又回到她身上,完全放心不下,“你着急上火也没用,身体得慢慢养, 工作也总有人可以完成, 别逼自己逼太紧了, 万一累出个好歹, 不说您那位心疼, 我都看不过去。”
“我心里有数。”她笑着搂住温虞的肩膀。
“别光嘴上答应, 一定记得好好休息。”温虞再次提点。
何慕胡乱应答着,推开病房门。
迟遇恰巧醒着, 看到两人进来,欲坐起来, 护工阿姨见状要扶他。
“别起来了。”两人异口同声地制止。
护工动作也止住,点头跟何慕、温虞两人打了招呼, 接过温虞手中的花篮放到桌上后, 自觉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迟遇状态明显比向繁洲差很多, 眼神空泛,面无血色, 显得有点可怜,何慕心中油然生出些愧意。
“这些天,给你们添麻烦了。”迟遇语气低沉。
“你什么意思?”温虞即刻回怼,“不把我们当朋友是不是?”
迟遇起先被她喝的一愣,无措地望她一眼,继而心中松动着,哑口无言。
“你安心养伤,别想其他。”何慕看他想要起身,拍一下他的肩膀,去床尾帮他将床升起来。
“洲儿还好吗?”迟遇热切地问。
何慕:“这几天精神好多了,工作狂吵着要处理工作呢,才睡下。”
迟遇放心地点点头。
何慕看着他,心中有无限疑惑却不敢言明,纠缠着。
“我这几天刚好休息,都在京市,你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给我。”温虞温和地叮嘱。
他半晌没应,目光躲闪。
“你不该那么莽撞的,”温虞说,“还把自己搭进去。”
听着这话音,何慕知道温虞必然也知晓了事情缘由,心中憋着的一口气又涨了一分,胸腔更不适了。她的身份在这里显得尴尬,不能以朋友的身份站出来诘问,也不能代表向繁洲接受迟遇的恩情,只能以向繁洲妻子的身份一并作为受益方,无限愧疚。
“我欠他的。”迟遇沉沉说道。
何慕和温虞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却没想出个答案。
迟遇:“两年前,正是我事业发展很不好的时候,电影处女作拍摄期间和制片人意见不合,直接没再拍了,后面几个月都没接到工作,就去申请去了圣彼得堡深造,却没想到没出去多久,我爸就出事了。”
“我匆匆忙忙赶回来,家里的资产都被查封了,我妈那段状态也特别不好,没几天人也没了。但是债务都在,我却拿不出钱来补,只能去找了洲儿,他二话没说,没几天直接把钱打到了我的账上。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他也挺难的,钱是变卖了房产给我的。”
温虞突然被勾起些久远的记忆,当时她正在巴黎出差,回国之后才知道迟遇家里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从那之后就发现迟遇变得更加寡言了,却没想到当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何慕猜想那段应该就是尚特第一次被陈追背刺的时候,不过她却没来由地觉得和这群人很亲近,大家的感情都如此简单真挚,仿佛前世便已相识相知。
门突然打开,众人皆望去。
方觉廷出现在门口,声势浩大地带着助理拎了不少补品:“都在这呢,我说刚才去洲儿的病房怎么没见到何总监。”
助理默默把补品放下后,就退出去了。
“方总,不是工作场合,能不能不要老叫我的工作职称,总觉得您后面没憋什么好话似的,听着难受。”何慕没忍住放冷枪。
方觉廷笑笑,眼神落在温虞脸上,逡巡着,却无话。
“他这人就是这么讨人厌。”温虞不看他。
病房内的气压一度降低。
“方总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迟遇试图挑动一下气氛。
“我财大气粗。”方觉廷一副自嘲的语气,每个字重音都明确,看着温虞的表情,猜她心中肯定在这般腹诽。
这话说完,她果然笑了,兀自眉梢挑动。
何慕和迟遇交换着眼色,默默退出战场。
方觉廷拎了个凳子硬要往温虞旁边加塞,话锋一转:“我刚才在那病房被吵得脑袋都大了。”
“嗯?怎么了?”何慕警觉地竖起耳朵。
“陈追那小子的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求洲儿放过那小子呢。”方觉廷说。
她眼睛觑起来,消化了一下这句话中的信息。
“他之前那合伙人?”迟遇问。
方觉廷“嗯”一声。
“那人不是进去了吗?”温虞提出疑问。
“出来了,”方觉廷说,“现在又伙同向繁玿掉包了尚特抽检的产品。”
何慕知道向繁洲这人心软,肯定不好应对,起身要走。
“何总监这么担心自己老公呢。”方觉廷调侃。
她走到门口没忍住回头,狠狠睨他一眼。
他会意似的,改口:“何慕。”
“就你长一张嘴?”温虞也白他一眼。
“我也没说什么啊。”
何慕走出病房,还是感觉两人之间的战火一触即发。
走到向繁洲的病房附近,她看到李璟正送一个中年妇女出来,中年妇女满眼憔悴,却始终不愿离开。
李璟先看到她,点头:“夫人。”
邓桂岚见状,又抓住何慕的衣服,直接跪在她脚边:“夫人,您帮帮我老婆子吧!”
这大礼她受不起,登时脸吓得煞白,甚至过道上过往都是人,听到声响都聚集过来,显得她跟不讲理蛮横的权贵似的。
“您先起来。”何慕努力拉她起来,却没能拉动。
李璟也跟着拉人。
听着外面的响动,向繁洲拽了手背上的输液针,起身艰难地往门口走。
门推开的时候,何慕和李璟都怔住了。
“您回去吧,这事我只会交给法律来裁决,谁都做不了主,您也别为难我太太。”向繁洲沙哑却掷地有声地说。
何慕要扶他,却被他揽在怀里,视线与他碰了一下。
邓桂岚仍不愿放弃,双手合十,忙不迭鞠躬:“向总,我知道您是好人,这些年对我们家多有照顾,追子进去之后,逢年过节也还是差人送东西过来,我们一家人都感激您。确实是追子做得不对,也是我没把儿子教好,我代他向您和您的公司道歉。”
“我老婆子也并非不明事理,他做出这些龌龊事,我也没脸再见您,但是我作为一个母亲,还是求您高抬贵手,能放他一条生路,他要是再进去,下半辈子就彻底毁了,给您造成的损失我们赔行不行?”
没一会儿,病房前也已经聚集了一大波看戏的人。
护士台注意到躁动,有护士过来准备制止,看到是向繁洲的房间,脚步放缓了。
这损失,陈追家估计一辈子都补不上,何慕颇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母亲。事情发展到现在,根本没法用私人情感去做决断,毕竟公司是无数人利益的集合,陈追的行为破坏的不仅仅是向繁洲个人的利益。向繁洲作为决策者,根本不可能徇私。
李璟压低声音说:“您再这样,保安来了可不好收场。”
继而,适时将人带走了。
护士这才过来,驱散人群。
何慕叫住护士,请护士重新给向繁洲扎针。
向繁洲始终沉默着。
“下次碰到这种情况,别给人家护士增加工作了。”何慕看他手背上的针孔,委婉地提醒。
他没意识似的,含混“嗯”一声。
“公司的状况还不好?”她想着李璟来找他,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他沉吟一声:“相反,目前的舆论又倒向尚特了。”
“那你又在愁眉苦脸什么?”何慕问。
“你知道为什么舆论这么快反转吗?”
“为什么?”何慕说着想要去拿手机确认,她这几天忙的没时间关注新闻,已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了。
“因为网上接连有人爆料陈追的私生活混乱,网友现在在给他贴“渣男”的标签,所以才不相信之前那些言论。”向繁洲无奈地说。
何慕顿了顿,陷入沉思。
新媒体时代,大众情绪太容易被操控了,在被构筑的真实中不断当棋子,却以为自己在行使正义的权利,确实有些可悲。不过向繁洲大抵不能接受的是,正常的澄清程序无人信,却以这种不齿方式实现了反转。
“爆料是尚特公关团队的手笔?”她问。
向繁洲不置可否。
半晌说:“我始终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里,但不可否认,这种脏水确实会让品牌受到创伤。可我只想做好产品,你知道吗?”
何慕轻轻拉住他的手,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我都知道。但有时候确实很无奈,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去使用任何的手段,我是觉得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们只是去将它引出来,去做反击,是不能算背叛灵魂的。”
“这跟要做好产品不冲突,你尽管去做研发,所有的产品最终总要经过市场的检验,消费者终将用脚投票,去辨别出优质的产品,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肃清舆论环境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没这一环,可能好的产品都很难走到消费者手里,更别说心里。”
向繁洲叹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如果世界并非这般浑浊,他可能会更自在。
“活在这世界上,我们都很难免俗,但只要守住自己的心,就不会陷入泥沼。”何慕继续说。
“嗯。”他仿佛同时做了什么其他的决定,忽而郑重地说,“刚才李璟问我,尚特慈善基金会与国内医学院的罕见病研发投资项目要不要启动,我还在犹豫,虽然项目是早就决定的,但是现在这种关头启动,总会给大众一种作秀的感觉。可听你说完,我突然觉得,其实有些声音也没那么重要,毕竟我是真心想做这件事。”
何慕嫣然一笑:“去做你想做的一切,懂的人自然会懂。”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些其他的:“怎么聊着聊着,突然就上价值上到这了,搞得跟我好为人师似的。”
“你这还自问自答上了,你上面那句刚好可以回答你后面这句的疑问。”向繁洲笑了笑,“而且我不觉得聊这些有什么不好的,反而很庆幸我们是能够聊这么深刻话题的关系,身边总有人能懂得我的想法与感受的感觉真的很妙。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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