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轶没被来人吓到,是被自己吓到。她本都快一潭死水的绝望,再次被面前真相冲击。
崔仲仁见人衣衫单薄,面容惶恐退却一步,懊恼顿起。他真不该就为了所谓的蝇头小利,做这等失礼的事。全京城谁不知道苏小姐最守礼。她突然出来,必然是恰巧。
什么太子,什么苏小侯爷。各个薄情人罢了。他们贪一时之乐,哪里想过以后的苏小姐要如何应对一切?女子风流名声远比男子风流名声难熬。
崔仲仁转身,语气肃然:“苏小姐,还有两人,你不用对他们客气。”
第23章
崔仲仁挡在苏千轶面前, 挡得苏千轶发懵。
下一刻,墙头上两人轻便翻越而来。两人动作干练,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在翻墙的瞬间同时看见了苏千轶,对上视线后跳跃而下。
他们落地平稳,比崔仲仁的踉跄看起来稳当得多。一人是来过两次, 神态中带着一丝柔和,又颇为矜傲。另一人腰间佩刀,瞧着就一身肃杀, 显然刚从战场上折返没多久。
后者是苏小侯爷, 那么前者……
在意识到这人身上的矜傲半点没被苏小侯爷压下的瞬间, 苏千轶脑中跳出了“太子”两字。他必是太子。他只可能是太子。
所以,现在太子、苏小侯爷、崔大人三人,一同夜晚出现在她家中小院。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正经拜访,在墙外还碰上了。
一旦认全了人,她内心不但没有安心一点,反而愈加吊起。
人没有再多起来。左右是她猜到的这些人。太子已然在这里,能看见的都看见。他自个早就知道了“崔大人”, 又和苏小侯爷一起再度前来, 不像是会乱杀人。
可说到底似乎全是她惹下的情债。
她神情收敛, 对太子暗自愈加亏欠愧疚,因此多看了两眼太子。
太子半夜来访,她已经觉得稀奇。于是另外两位到底为什么晚上要凑一起过来?真是为了她?
崔仲仁面对两位地位远高于自己的贵人:“两位, 苏小姐在我身后, 受到惊吓尚未缓神。”他微侧身, 先告歉,“苏小姐, 夜半打扰,实在非我所愿。”
是太子带他来的。
他朝着苏千轶介绍,稍替两人找了个台阶:“这是太子殿下,这是苏小侯爷。两位都已给苏小姐送上拜帖。只是他们担心苏小姐的伤势,又想着见了面未必能多见一会儿,多说两句,才出此下策。”
苏千轶:“……”还知道是下策呢。
苏千轶听着崔仲仁替两人找借口,又听崔仲仁说:“其实是下下策。哎,只能想出这种方法。”
苏千轶:“……”听出来了,崔大人对两人非常不满。话里话外分外嫌弃。
商景明见苏千轶又穿那么单薄,免不了多问一句:“暖手炉不拿出来?怎么在自己家里,次次这么随性,穿那么单薄,半点不爱惜身子。”
语气熟稔,让人侧目。
苏千轶本来只是对太子心虚愧疚,现在对其他两人也产生了一丝心虚。男未婚女未嫁,她和太子两人之间连未婚夫妻都算不上,实在太过亲昵。
说好的以礼相待,是晚上偷见面的“礼”吗?
苏小侯爷敏锐:“暖手炉?次次那么随性?”
太子一句话,让崔仲仁和苏漠同时向太子看去。他们眼里一个是“不认同”,另一个是“隐隐杀气”。
苏漠手压在刀上:“殿下听着像来过不止一次。”
商景明呵笑:“你刚才那翻墙的姿态,看着也像来过不止一次。”
苏漠:“我与千轶自小一起长大,如同兄妹。”
商景明:“我与千轶难道不算一起长大?我已向父皇求旨。”
崔仲仁见两人再度对峙,长叹一气,选择关怀苏千轶:“苏小姐是不是记不得我?可冷?冷就早些回房。他们口头上哪怕占尽上风,也免不了他们多次失礼行径。我这回第一次来苏宅,没想到与失忆后的苏小姐见面会是这样。”
苏千轶第一次亲眼见崔仲仁。
崔大人容貌着实出众,年纪也着实轻了些。对比太子的温和俊朗以及偶尔的阴郁桀骜,再对比苏小侯爷的冷漠杀伐,有着独属于文人的风流。
说话很有意思,话里带着多层的意思,让她一听就知道崔仲仁是夹杂着各种对殿下和小侯爷的反对意见,衬得他自个相当无辜。
不过崔大人确实无辜。他没有和自己偷情。他只是和自己书信往来,只是和自己“神交”。只是出于回赠她的礼物,送了她不少东西。
面对两个大人物,仅仅是探花郎能做到不屈躬卑膝,已是十分了不得。
苏千轶对崔大人高看一眼:“不记得崔大人。失忆后我谁也不记得。晚上是有些凉,不过不冷。”她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预感到了这群人会翻墙,才会睡不着,才会本能想走出来。
“天色太晚,崔大人该早些回去休息。”她对上另外人。
商景明和苏漠站着并列,对视过来。
“不知道崔大人不愿意来,又是被哪位带来的。”苏千轶内心发虚,面上不露一点怯,直白表示,“劳烦走时把崔大人一同带走。”
商景明和苏漠同时意识到,崔仲仁虽只是个小小七品,但他能说会道,不然也不会拿下一甲探花的名头。一甲三人,是帝王钦点,未必全看殿试成绩。通常年纪轻容貌出众,特会点成探花。
会说话,长得好,远比身边太子(侯爷)危险麻烦得多。
苏漠不再应对太子,放缓语气,少有收起一身锐利:“我刚回京,想来看看你的伤势。看一眼确认你没大事。这些天好好休息。若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崔大人和殿下护不住你。”
帝王对太子总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太子想要坐稳太子位置,好好安稳待在东宫,时常不得不为此妥协。他身为宁远侯不同,因他如今在帝王心中地位已与过往不一样。
苏千轶正失忆,听苏漠的口吻如此,推测苏漠在京中地位挺高,轻微点头。余光小心瞥了眼太子。
还好,太子的反应不大。
商景明没有特意去反驳苏漠的话。特意反驳,显得他度量小。
苏漠远征在外,平日里也难护住苏千轶。那时京城动荡,他被特调回京,才护住了苏千轶。
他微哂,随后开口:“东宫里常有不少贡品。这回光禄寺商户们带来不少好物。等登记在册后,发放到我那儿的东西,我让尔东给你送来。”
他东宫的东西,全是苏千轶可以享用的东西。他们必然会成婚。
“我听御医说,你伤好得快。”商景明邀约着,“哪天你想出去,让春喜直接来找我。我领你出去逛。”
商景明知道苏漠和苏千轶熟,没想熟到晚上能翻墙这种地步,也没想崔大人这人,带来不如不带。他顿了片刻,随即继续开口:“晚上夜深,我们不打扰你入睡。总在这里不像样。”
崔仲仁和苏漠还想说什么,想想苏千轶今日恐实在受惊,又真需要睡觉养伤,干脆把话都收回。反正出去之后,往后有的是机会和身边人算账。
苏漠行了一个将士礼,语气对着太子不善:“殿下,请。”
商景明则朝着苏千轶拱手,对着崔仲仁说了声:“崔大人身手不行,劳烦苏小侯爷将你带出去了。”
苏漠瞥了眼崔仲仁,朝着人侧了侧头,示意人跟着自己走。
崔仲仁刚才逞一时口快,现在意识到了问题。他能屈能伸,撑着朝着苏千轶拱手告别:“下回见。”就此跟着走。
三个大男人,苏漠带着崔仲仁直接翻墙,从里到外,很快消失在苏千轶眼前。商景明意图翻墙,却没真的随着苏漠翻过去。
他在墙下转过身来,对上苏千轶:“千轶,我看着你回去。”
苏千轶微愣。
夜晚景色朦胧,要不是墙外带着轻微响动,面前商景明还在,苏千轶会以为一切是一场梦。
商景明低声笑了声:“上回走得仓促,只想着不乐意只能看着你背影。忘记了比起我,你更不喜欢看人背影。”
他在东宫时,早出晚归。苏千轶送他,等他,一日复一日。他离开后,苏千轶寂寥守他,一年冷过一年。他们曾经相守,往后依旧能相守。
苏千轶心从刚才起,一直起伏难安,到此刻恍若被手抚平。这些天脑中各种思绪烦恼,在这人面前好像都轻飘飘不值一提。
苏千轶试探性转身,走了两步。她回过头看过去,堂堂太子还站在墙下,静静等她走远。
他没有拿出太子的架子,在她受伤当晚就来见他。
他随手塞来暖手炉,被误认别人也没有过度恼怒。
他再次见面,见她情感混乱,身边男子或许不止一人,想的还是上回走得仓促,忘记顾虑她的心思。
再次重想前几次碰面是太子的那点点情绪。怕是无论消沉阴晦,都是因她受了伤。又或者可能,是因没能让帝王同意他们的婚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太子?
苏千轶转过身,不敢直面商景明。
不行。她定要早早想起事情,定要将其余乱七八糟的情感全弄个明白。他已如此,她怎能辜负。
第24章
商景明目送苏千轶回房, 刚一转身,就见墙头再次出现的苏漠。
堂堂苏小侯爷,战场上年轻的杀神, 如今冷冷盯着人:“殿下,半年不见,实在让人刮目相看。”会玩手段, 爬个墙竟刻意最后一个才走。
商景明仰头,用深邃黑眸注视上方的苏小侯爷:“人若是一直不变,会死。”死在一杯毒酒之下, 死在帝位争夺的倾轧之下。
苏漠:“你再不出来, 也会死。”
商景明知道苏漠没懂他真正的意思, 笑了声:“这就出来。”
三人全撤出苏宅,两人上马车,一人上马。
苏漠问尔东:“还迷路?再迷路就让你去跟金吾卫巡逻,每天用脚丈量京城。”
尔东厚着脸皮:“小的忽得记住了路。劳烦小侯爷挂心。”
商景明探头问苏漠:“那你还夜半巡查?可别撞在金吾卫手里,下回早朝被拉出来说教。”
苏漠对太子这话,淡然只给了他一个骑马背影。苏千轶已去睡,商景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去打扰人。再留下来, 反而他自己说不清。
商景明见人骑马走远, 吩咐尔东:“走了。先将崔大人送回家。”
尔东应声。
……
苏宅。
苏千轶回到屋里, 进入被褥中。
被中微凉,反而让她发现自己滚烫。如此一冷,她人很快静下来。她脑袋上隐隐有些触感, 不疼也不算痒, 只是有触感。
她躺着好一会儿, 慢慢把刚才的事彻底整理清了。
太子上回被她误认,与其解释半天, 不如崔大人带来。苏小侯爷刚好回京,想来看她。双方一道晚上出行,恰好在外头撞上,于是一起翻了墙。
他们应当心中并不虚。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全是为了看她的伤是否严重,看她是否能记得一些事情。崔大人跟着太子一同来,内心是不乐意的,只是不够坚定。他内心该也有私心,想着来看一眼也好。
年少者,没那么多阴谋诡计,没那么多心思深沉,多感情用事。
苏千轶将手背贴在脸上。人静下来,身上还没彻底退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烫。是刚才焦躁过度,又被三人突然到访给惊到?总不能是因为太子最后那些话吧。
她睁着眼,被这么一闹后更加没有半点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门微开。轻巧的落地声传来。苏千轶看向窗户,内心惊到:太子?太子今天已来过,竟还打算再来一次?
她从床上探起半个身子。
她几乎看不清来人的脸。夜实在深沉了些,他背着窗外光亮,仅有宽松衣衫彰显不同身份。
“小姐,晚上凉,病着就别起身了。”这人很快靠近到床边,伸手轻易压在苏千轶肩上,将人压回到床上。全然陌生的嗓音。
他压她肩头的同时,又抵住了她的肩。头没有被伤到一点,落在柔软枕上。
如此这般,苏千轶才看清人长相和穿着。
这人睫毛纤长,眉眼精巧,唇珠饱满。他带着英气,又有着一丝病弱,长发慵懒简单束在脑后,衣袍月白宽松舒展。如同夜中幽魂,飘飘来,等下该飘飘走。
“迎春?”苏千轶问名字。
人蓦然笑开,如月色下昙花绽放:“是。如今才见小姐,有些晚。路上见着太子和苏小侯爷过来,想着不该撞上,晚了一些。好在小姐没睡。”
苏千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半点没有和迎春相处的记忆。唯一知道那点,依旧是别人告知。
迎春察觉到这一点,没有任何其余冒犯的动作。他坐到床边,和声慢慢说着:“我知道小姐失忆,但事情不能一直压着不做处理。还是要将这些天的事告知小姐。让小姐心里有个数。
“京郊马车受惊,是小姐派人所为。惊马的香囊早早备好,确实引发了马车动乱。但终究出了意外。下回小姐不可再拿自身冒险。
“光禄寺这回替换商行,不再全由四皇子掌控。而由太子主掌,四皇子辅佐。小姐名下的商行已拿不少商品趁着这次事,成功以上品进入名单。
“去年小姐投入商行的钱,已在慢慢回笼。这些钱足够供给小姐私下练的那批人手。他们往后有足够的钱吃饭锻体。现一部分送入军营,还有一部分随时待命,可送小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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