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分不清是恐怖畏惧还是激动期盼。他脑中不由想着若是大哥真的出事,一切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这种玄妙的复杂,汇聚成一句:“都听母妃的。”
都听“母妃”的,便是下了决定。
一道隐蔽的密令,飞快传递到了下头。这世上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贫穷和日子本就很难过得很糟糕。足够的钱,让一些歹徒胆敢冒死出手。
普通的歹徒没有胆子。
要那些杀鸡宰猪面不改色,甚至多次违法做事的匪徒。
若是“刺杀”,那会有人“查案”。要是歹徒有别的借口,那可截然不同。除了歹徒之外,必须有朝廷或者宫里人接应。
应天。
商景明没有和那些个官员多客套,翻看着各地情况:“邀请那些个领头的盐商、盐户以及各地乡绅吃个饭。既然官兵不够,先处理头头。”
应天知府浑身一紧:“殿下,您的意思是……要……”
商景明没抬头:“不是鸿门宴,不用想太多。他们既不能好好说话,非要闹这么一场,必然是有所求。百姓做生意就那样,谈来谈去,合适便可,不合适便退。让他们在我这里坐下来说。”
知府松了口气。
商景明见一本折子上已有老百姓受伤,把折子递给知府:“派个大夫给人看病。找个嘴机灵的去。让人在看病的时候多说点好话。两边松一松,事会好谈。”
知府:“是!”
商景明:“等看河道的几位大人回来,让他们直接来见我。应天上下事务繁多。大人先去忙,不用在这里陪同。”
知府:“是是是。下官告退。”
知府人离开,商景明才抬起头瞥了眼门口和屋内角落。苏千轶真派了几个人贴身保护他。矗立在那儿安静得悄无声息。
他再度低下头,轻笑了声。
是安全。
晚上,负责太子安危的护卫,薄如蝉翼的果丹皮上画上“安全”的圆和日期,将其塞入竹管,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京城苏千轶收到竹管,一天一支。
天气冷。她出乎意料养了一只鹅黄毛绒的小鸡。拆开竹管,她取出果丹皮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将其喂给小鸡崽。
毛茸茸的小鸡懵懂,哪里见过清透橙红的皮,不管能不能吃,先低头努力啄起来。
被挑选来护卫站在一旁,禀着外头的事:“四皇子和户部已给皇子在宫外挑好了屋子。宫里在挑送到各个府邸的太监和宫女以及医师。”
“虞大人近日与不少大臣走动。面上只是吃酒听曲。去了几趟花阁。谈的是往后给东宫里再增添几个女眷,以及四皇子可能要去封地的事。带太子回来,四皇子会前往南方,也会接受太子现在所安排的河道整改以及盐商。”
盐商的地位不是一点两点。
人一旦聚在一起,排除异己的本事绝不普通。朝廷如此,各大商行如此,天下皆如此。得利的人,轻易不会松手,只会越来越贪婪,把控着自己掌握的一切。
苏千轶瞧着小鸡啄皮:“金吾卫里如何?”
护卫:“郭大人查到几个手上突然阔绰的,把他们都记在名录上,到时候分开指派。”
她好友郭妙华的兄长就在金吾卫。她透露一点消息,两聪明的兄妹自然明白意思。皇城要有纷争,是会死人的。到时候要是真没处理好,有背景的金吾卫也会被清理干净。
生死面前,一切都是虚妄。
护卫继续说:“苏小侯爷让京营的人列队,八大门和皇城每日有序巡逻。为了低调,内城的人没穿铁甲。”
苏千轶微微颔首:“知道了。”
她神色淡淡,手指点在小鸡崽脑袋上,任由鸡崽生气又无力啄她的手指:“等宫里消息。”
第55章
宫里这次过年格外热闹。
来来往往的太监和宫女忙到没有一刻能停下脚休息。
帝王身体不佳, 御厨恨不得拿出浑身解数好让皇帝多吃两口。各宫妃子有些日子没见到皇帝,为了能够露个脸,一个个绞尽脑汁费尽心思。
苏千轶第一年参加皇宫宴席, 没有太子陪同。她像是参加了无数次一般,神态自若,坐在前面也没有一丝胆怯。
身子有喜, 不可沾酒。她信不过宫中人,所有吃食只是点到即止,几乎没吃什么。
皇帝坐在首位, 看上去瘦削了些, 神情倒是看着很高兴。没过多久, 他不堪疲惫,早早退去,留下一群女子在席面上斗艳。
虞贵妃见皇帝离开,没多留,和皇后告了一声,很快走了。谁都知道她是追着皇帝而去,哪怕无法作陪, 也至少能说上两句话。
皇后要主持宴席, 不可能早退。其余妃子见人走了, 大多都失了性子,无趣坐着。宫里热闹的事情就那么些,大过年的竟是见不了多久皇帝。
最后一群人干脆和苏千轶搭话, 显得亲近起来。尤其是名下有子嗣的妃子, 谁都想和太子关系近一些, 万一往后能讨到一点好。
苏千轶落座在那儿,实在规矩。她既不出头, 也不退缩。有话了便接着:“是。多谢关心。是,是。”
没话就笑,偶然还夸奖对方几句:“贵人貌美。我年纪小,哪里有那些个风度。”
苏千轶又不可能和她们争,又会说话。一来二去,气氛又活络起来。到最后各自散去,皇后心满意足,认为苏千轶是哪里都好。
她让人赏赐了点东西,叫苏千轶带回去。
苏千轶行礼谢过:“我和景明近来不能常陪着母后。母后多注意身体。”
皇后自是连连点头,乐呵呵离开,回到宫里还和身边人说:“如此妥帖。男儿再怎么出息,也没姑娘来得贴心。”
宫女称是,配合着。
苏千轶回到东宫,看着东宫满目的红。她要进门时候蓦然抬头,发现有些落雪。她抬起手,可惜没有接到一朵雪花。
瑞雪丰年。
北方京城下雪,不知道南方如何。这是商景明第一回 不在京城过年,必然会想念京城的一切。不知道这里面想念的她,在其中占了多少重量。
周围的太监宫女和护卫,并不敢在她面前不着五六地闹腾。没有太子的东宫,真的好安静。
苏千轶短促笑了声:“身子沉了,心思跟着沉。春喜,给大家伙都发一个喜钱。大过年别那么生闷。”
春喜嬉笑:“是,娘娘!”
……
年很快过去,宫里封的笔再次拿起。皇帝理应该上朝。上半个月还上了几次,下半个月皇帝又告病。
身体太过沉重,沉重到已是负担。
当身体骤然一松时,皇帝明白自己没多少时辰了。
他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招来七顺。七顺还没靠近,已被皇后亲自接手。他借力坐好,感慨着:“朕年少时觉得祖皇可笑。为何娶妻一定要往下挑选。后来才一步步明白。你有的越多,朕与你之间越是复杂。虞贵妃对朕越是关切,朕越是想她为的是朕,还是小四。”
“不像我,只是为了太子。”皇后直说。
皇帝:“哈哈哈——”他笑得厉害,差点把自个呛到。
皇后和他之间有爱么?必有的。但他们之间很多时候不只是夫妻。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他们做好本分的事,后宫和前朝自然和睦。
哪怕他给了挚爱贵妃之位,他也知道虞贵妃不适合当皇后。虞贵妃一腔爱也免不了骄奢的性子。她无法过没有旁人庇护的日子。当他离开,她必不会再忍其他任何人。
他的皇后不同。皇后是父皇母后挑选出来,真正适合当皇后的人。
“梓潼。”皇帝声音平和下来,叫了她。他拉着她,一如他早年成婚时如此。他说:“虞贵妃性子如此,你让着点。苏家女性子好,和虞贵妃不同,有事无事你可多召见她。”
他很想多说点什么。
然而肺腑发烫,像是在烧掉他最后一丝生气。他轻叹一声:“有些热了。”
大冷天,屋里烧着炭火。说热是不可能多热。
皇帝问人:“景明没回来么?”
皇后哀愁望着人:“没有。”
“哦,那让苏漠进宫吧。还有……还有内阁的人都来吧。”他吩咐身边的七顺,“来给我换件衣服,热得要出汗了。”
他觉得浑身轻松,可到了换衣服,基本没什么力气。勉强换了里衣,他恼火推开:“外头的不穿了。”
皇后压着情绪,望着皇帝:“可要把虞贵妃叫来?”
“她自个会过来。”皇帝呵笑了一声,“你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气?”他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什么,又添了一句,“让侍卫都在外头守着。”
七顺恭敬:“是。”
御医一直候着,在这会儿已不敢上前。他能从帝王的态度里察觉,皇帝已是最后时刻。在最后一刻不疼不疯,没有卧床不起,能够最后安然离去,这已经是好事。
只是御医还是不敢出头。
外头被叫来大臣和苏漠,在路上已有察觉什么事。
苏漠下意识望向东宫方向,攥紧拳,面无表情疾步冲向皇宫。
后宫里虞贵妃得到消息,浑身哆嗦了一下。她脑中千想万念这一天,没想真到来时会让她感受到害怕。她面上还没怎么反应,眼泪已落下。她是真切爱着那个男人的。
“走。”虞贵妃起身,挺直腰,“走,我们去见陛下。”
在走出宫殿门的那一刻,她闭了一下眼,下命令:“嘉月。”
被叫到名字的宫女应声,明白虞贵妃的意思。当虞贵妃离开,她拿着牌子,很自然前往一处还算僻静的地方。她在那处做了个记号。
当巡逻的一个侍卫看到这个记号,很快将原先定好的消息传递出去。
没人敢拦着虞贵妃。
她一路走到寝宫,连门口侍卫都没有拦着她。
皇帝坐在床上,见她来了,只是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最后一刻,大臣侍卫都在,没有人想闹难看。
没过多久,宫里丧钟敲响,帝王驾崩的消息从宫殿一层层向外传递。
苏千轶很快让人给自己换了一声素,让所有人在屋里各处挂白。她带着春喜等宫里来的人过来叫她。很快她得了指令,前去帝王所在处。
她融入一片哀嚎哭泣的人中,站在皇后附近默默垂泪,显得格外不出众。
皇后怎么也做不到让怀有身孕的苏千轶受累。不过两个时辰后,让苏千轶回东宫休憩。
众人哭了一天,太子还没从应天府归来。内阁和首辅文官一同操持着一切,武将则被苏小侯爷暂且压着。
第二天,太子的消息依旧没来。已有大臣商议,让四皇子暂且主事监国,等太子归来后让位。
第三天,应天府突然传来消息,说太子突兀杀了来传旨的人,归来途中遇袭失踪。
皇宫里,让四皇子暂且监国的风声变大,群臣开始对峙。后宫中,皇后和虞贵妃在一起守灵哭灵,也在同一时对峙了起来。
虞贵妃头上绑着白色带子,注视前方,对着皇后开口:“姐姐,这一生,我总归是想要赢一次。”
皇后跪坐在那儿,手上拿着长长珠串。她在送灵,也在祈福:“到这时,反而叫起本宫姐姐了。”
一声爆响,从宫殿外传来。皇后一惊,反应过来后怒视虞贵妃:“你不会是疯了?”
“人要是不疯一疯,悔恨是余生。”虞贵妃扯了嘴角,“哪能一错再错。”
屋外几个侍卫骤然发难,试图想要杀死同伴,控住场子。然而这会儿他们的同僚反应极快,直接反杀。宫殿门口厮杀叮当的声音四响。
“太子尚在!”皇后站起身来,难得拿起了架子,“你这是谋反!”
“哪怕他回来了,这宫中主事的人也不再是他。”虞贵妃扬起头,将满腔傲意挂在身上,认为皇后如此可笑,“你瞧,太子妃可以是贵女。太子自然也可以无法登基。谁知道赶回来的是不是太子?再者,刀剑无眼,有叛臣贼子入了东宫,那也没有办法。”
宫里有苏漠,但东宫……
皇后目眦尽裂:“她还怀着身孕!”
虞贵妃:“没生下来不过一团肉。生下来……”她富有深意说着,“宫中早夭的少么?”
宫门一处。
“苏小侯爷果然有所察觉。”一位武将手臂负伤,然而无所畏惧和苏漠斗在一起,“只是未免太小瞧了我们有的人手。”
士听从将。将反,则士反。
他开口满是恶意:“小侯爷和太子妃关系不错吧。此刻的东宫,该是沦陷了。”
苏漠绷紧,身上猛然发力。刺激苏漠的这位武将,猝不及防下盘被乱,踉跄后退。一支长枪横空飞来,被苏漠一把抓住。
苏漠手腕一转,将长□□入武将前胸。连刺三枪,他才抵近开口:“你未免太小看太子妃了。”
东宫门口,围拢过来的侍卫和东宫侍卫打作一团。
一个武将满脸血,笑嘻嘻将围剿东宫的首领压到太子妃面前,依旧绷紧:“娘娘,我们接下去如何?”
苏千轶被护卫围着。她看了人一眼,知道这人可信。当年遗诏她都能放在人手中。
她往前走,抽出武将染血的长剑。她力气不大,难以刺破人软甲,只是神色淡漠,绕到这叛臣身后,割了人脖。
鲜血飞溅,嘶哑挣扎的人吓愣了在场所有的人。叛臣倒地后,一片寂静。没有人想到这段时日规矩低调的太子妃会有如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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