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困惑:“崔大人的话,太子殿下和崔大人以前不认识。崔大人一直在书院读书,去年才上京城赶考,太子则一直在京城。不知道今天怎么会一起来。”
两人之间几乎没可能提早认识。
苏千轶呵笑:“我知道。”
她幽幽自弃:“是我罪孽深重。”
第10章
春喜不懂,小姐怎么就罪孽深重了。
她不懂的事太多,而小姐常说多看少问,身为侍女不能去问自家小姐“为什么”,便只说道:“怎么能怪小姐!”
春喜认真坚信:“天下人都犯了错,也轮不到小姐犯错。”
苏千轶见春喜如此盲目信任自己,扬起唇角:“知道了。”
连侍女丫头都对她这么上心,她没有办法做到当自己全然失忆,当自己没看见以前的事。总要解决崔仲仁,消去那些潜藏在下的危险。
她没法去前厅,不想去前厅,招招手示意春喜靠近:“你替我到前面去,找崔大人说两句话。”
崔仲仁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跑到太子身边,敢夜半到苏宅来见人。苏千轶不可能轻易让这人放弃两人之间的感情。
人总是这般。旁人越不想要他做,他偏生要去做。好似天下人都是他的敌人,浑然不知道他做的一些事,确实逾越规矩道德与律法。
“就说,谢崔大人专程过来一趟。”苏千轶想到娘亲柳夫人说的话,“好友徐小姐和郭小姐为了我的事走动。劳烦崔大人帮忙。”
春喜:“是。”
苏千轶思索:“崔大人是商户出身。他和太子走那么近,这回来苏宅站在了四皇子对立面。应该能在商户这事上帮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崔仲仁官太小,区区新晋探花郎,能起的作用不大,还不如她爹。但让崔仲仁去做这件事,不仅算帮她一把,更算帮太子一把。
最重要的目的是,有事可做,别再试图翻墙找她。
春喜问:“小姐要不要带话给太子殿下?”
苏千轶光听见“太子殿下”,就升起满满同情。
“太子殿下……”
苏千轶想不到自己和相敬如宾的太子能说点什么。
不熟。
她是传闻中所有人都默认的未来太子妃,到底至今还没皇帝和皇后认可。里面绕绕弯弯,春喜或许都品不出来。
苏千轶:“让太子殿下多多注意身体吧。”
不管她受不受伤,太子和四皇子必然会对上。太子看在她爹面上,必然也会对商户的事上心。不然今天不可能再次来到她家。
她不可能也没能力让太子去做事。
苏千轶点点头:“就这样说。你去吧。”
春喜:“是!”
春喜得到吩咐,匆匆出房门。
苏千轶见人离开,安然躺回床上,幽幽长叹。她娘让她少操心少去想这些事。事实上,不想不行。性命要紧。
门口侍女看守小姐,并不看守春喜,自然不拦春喜。春喜在府上身份重,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前厅。
前厅的闹剧几近结束,四皇子认为他道歉足够,察觉太子没再压着他的意思,懒得多留:“我回宫里一趟。皇兄到时候记得和父皇好好解释这事。”
他甩袖离开,不再给太子面子。
商景明不再困人,任由四皇子离开。
他留下,带着崔仲仁和苏大人讨论关于上京这些商户的事:“光禄寺的账目不清,库房与账本对不上。现下不受父皇信任。四弟第一次办这种事,想法很多,思虑不周,免不了招些意外。刚我听崔大人说,真出现‘皇商’未必是好事。”
他像是发愁:“现在全天下的商人都知道朝廷需要找合适的商户采买。发了疯一样凑上来。但实际上,商户若在朝中没什么人脉,未必乐意来京城。光禄寺真要给商户钱时,给得不爽利。”
毕竟有些人贪了钱,又不能变出大笔钱给商户。
现在的问题其实是在“光禄寺”上,不是在商户上。到时候“皇商”上下没好处,惹出的事会更多。这回商户出事,反而遮掩了真正问题。
可光禄寺这事不归苏明达管。
太子和四皇子这事,苏明达本意不想插手。要不是苏千轶受伤,他或许这段时日只会在朝堂之上走个过场。户部每年要处理的事太多,光各种税和黄册统计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光禄寺。
商户一事,如今稍有不慎牵连颇大。太子俨然把苏明达当自己人,苏明达却委婉:“殿下。此事陛下交由四皇子处理。”
讨功劳是四皇子能讨,得罪人是四皇子去得罪。太子没必要蹚浑水。
商景明:“今日父皇刚让我管他处理这事。”
商景明对苏明达很敬重,拱手:“天下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做不好的事,总要有人要去做好。越早处理好越好。不然埋下祸根,十年、二十年之后翻出来,只会更难做!苏大人身为户部尚书,应当很清楚。户部百年以来存留的事,要是当年处理好了,比现在处理简单得多。”
苏明达想起造册那些事,沉默片刻。
事是这样说。只是对大部分官员而言,几十年后的事,那是下一位官员要处理的,关他们又有什么事?他算是对朝中事务上心的一位,然光禄寺这事,显然不上心的官员更多。
于天下而言,于朝廷而言,太子这等已有未来明君之相。
苏明达对太子一样敬重:“殿下大善。”
两人再聊了些,崔仲仁身为新任官员,在旁插不上话,认真听着学着。这是他这等小官员的大机遇。不是谁都会在他面前讨论这等大事如何处理的。
春喜到达前厅,拿过伺候侍女的茶壶,亲自上前给人热茶。
苏明达正说正事,一见着斟茶的是春喜,愣怔,随即好笑:“你怎么不陪着你家小姐,到前头来了?她有什么事?”莫不是又为了太子?
春喜在苏千轶面前跳脱些,在老爷面前可不敢。
她规矩行礼,并转述小姐的话:“回老爷。小姐知道太子和崔大人前来,特意让我过来传两句话。”
现下没四皇子这等惹人嫌的,苏明达放松了些。他身子后仰,哈哈笑两声:“她虽记不得事了,性子照旧。成,你传。”
春喜行礼,先把给太子的话传了:“殿下,小姐让您多多注意身体。”
商景明刚说正事,神情多严肃。听春喜这话,想到苏千轶病弱下乖巧的模样,他柔和下回应:“她才该多注意身体。自己受了伤,还操心别人。可还有什么别的话?”
春喜视线看向崔大人:“还有对崔大人的话。”
商景明和苏明达两人稍怔,跟着看向崔仲仁。
崔仲仁心头大惊。
怎么苏小姐失忆了还知道他?
春喜转述:“谢崔大人专程过来一趟。好友徐小姐和郭小姐为了小姐的事走动,劳烦崔大人帮忙。”
前厅安静下来。在场一个未来可能成婚的太子,一个当爹的户部尚书,一个区区无关的七品官员。受伤的苏千轶竟是将事委托给无关人员?
崔仲仁这一刻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户部尚书的疑惑,太子的微妙,如同实质,让他清楚想起自己写的那些个信件以及和苏小姐私下做的生意。
这些能说吗?不能啊!
他找了个理由向太子和苏大人解释:“我和郭小姐认识,想来苏小姐是希望我去帮郭小姐。”
商景明拿起刚斟了热水的茶杯:“是么?”他轻微吹了吹茶水,任由热气飘在前头,挡住他大部分面容。
这轻飘飘的“是么”,谁听都知道是不信。
商景明喝了一口茶,看向春喜:“苏小姐还说了什么?”
春喜回应:“小姐只说了这些。”
商景明轻笑一声:“看来崔大人深得苏小姐信任。”
别说崔仲仁,连苏明达都听出了笑声和话里带出的深意。
崔仲仁不知道苏小姐现在没了记忆,是怎么知道他,又怎么想到委托他干活的。可现在他发现太子是真的善妒!刚听太子和苏大人谈天,好不容易有的一点尊敬,在此刻迅速消散。
为什么苏小姐失忆了,宁可拜托他去做事,也不拜托太子和苏大人?
还不是因为这两人受身份所困,顾虑这顾虑那,指不定还不如他一个小官员果敢。苏大人不敢得罪四皇子和皇帝,太子敢得罪四皇子不敢得罪皇帝。
崔仲仁从未当过官,又是书院最拔尖的几位之一。他向来有文子的傲气,哪怕平日里大多时候能屈能伸,真有事,也敢谏言。
他替苏小姐憋屈:“苏小姐醒来到现在,总共没听过几个人名字。崔某不知道为什么苏小姐会这么说。可能是觉得殿下和苏大人太忙,怕顾不上她的小事。”
他一向会说好听话,自然也擅长阴阳怪气。
崔仲仁低下声叹气:“不像崔某,初入京城,横冲直撞。刚刚为官,巧合,空闲得很。”
商景明对上崔仲仁。
他知道崔仲仁是初为官,所以低调。实际上这人骨子里猖狂得很。上辈子在翰林院为官不过半年,洋洋洒洒写了篇文章辱骂翰林院几个倚老卖老的官员。
随后他被以朝廷身份下放走商。没想两年之后,他靠着一张嘴皮子带回一堆银子珍宝和几个银矿开挖的消息,解决朝廷国库赈灾燃眉之急。
他们曾经不怎么接触,没想到这辈子一接触是这样。
崔仲仁说两句不够,继续阴阳怪气叹大气:“这谁能想到呢。”
第11章
崔仲仁是江南人。江南一方水土,孕育出来的男女若是常年不干粗活,多肤如凝脂。靠着才情与外貌成为探花郎的崔仲仁,哪怕说话阴阳怪气,也能让人一时间难分辨。
他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
只是听起来放在很低的位置。
商景明和苏明达混迹多年朝堂,听人说话从来不只听字面意思。若不会揣度人心,人很难朝上攀爬。
苏明达为崔仲仁的年轻莽撞发笑,半点没责怪意思。为他女儿真心操心的人,怎么会让他产生责怪心?他笑着说:“我与太子殿下确实事务多些,劳烦崔大人上心。”
苏明达作为过来人,提点着:“小女这事,问题说大不大。崔大人切莫太用心,耽搁了翰林院的教习。”
崔仲仁垂眼拱手,再次遮掩住眼内情绪:“卑职心中有数。”
有数,但不多。
商景明盯着崔仲仁,暂不作声。
春喜转述完,慢吞吞退到边上。前厅三人之间话好怪,好像话里有话。前厅不适她久留。她想赶紧回到小姐身边。好歹小姐会把那些话解释给她听。
临着要走,她听到太子再度忽然开口。
“崔大人和苏小姐怎么认识的?”
春喜眼皮不敢抬,脚再次稳住。她余光瞥向太子。当朝太子如何?风光霁月。光站在那儿,一身矜贵与旁人全然不同。每回出门,旁人簇拥在侧,谁往人群里望一眼,都会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和小姐站在一起,一对璧人极为登对。
可和她陪着小姐听戏曲时见过的那些情情爱爱好似都不大一样。
今天反常。
太子这问话,难道是……吃醋了!?
商景明语气淡淡:“崔大人到京城没多久,认识的人不少。苏小姐平时除了要去照顾老夫人,其余时候只和朋友一同出门。”
崔仲仁接上了话:“恰好一次携友出门。”
他简单说了相遇:“苏小姐和郭小姐碰见一个饥肠辘辘的小孩,发了善心。我正好在孩子边上。”他也是被发善心的人。要脸,不好说。
崔仲仁说着说着,不禁夸奖:“郭小姐气度不凡,洒脱随性,颇有侠女风范。苏小姐笑靥如春,温柔如水,尽显大家风范。”
春喜在边上听得寒毛立起。她是不懂文人笔墨为什么要如此浮夸。再说了,太子和小姐是什么关系?崔大人当着太子的面对两位小姐一顿夸,让太子怎么做?
平时写写信就算,现在怎么还当众说上了!
她正愁着,没想太子商景明应了崔仲仁的话:“崔大人看人眼光很准。我和苏小姐自小相识。她性子一向来如此。我常常免不了担心她,怕她心太善,惹来一些没分寸的人。”
崔仲仁当没听懂“没分寸”说的是他,反而朝太子露出笑容:“太子殿下放心,只要我见到,我一定帮苏小姐拦住那些没分寸的人。”
针尖对麦芒,两人互不相让,听着像在彰显他们和小姐有多熟一般。
苏明达越听越不对:“不说小女的事,我们还是继续说这商户的事。”
春喜没再听下去。
她再度迈开腿,悄然退下。一离开前厅,转身拽着裙子一阵小跑冲向苏千轶闺房。
“小姐!小姐——”
苏千轶躺在床上,见春喜激动冲回来,隐隐感觉自己本来岌岌可危的性命在更危险的边缘。
她扭向门口,盼着春喜能有点好消息:“怎么?”
春喜忙交代:“我把话转述完,太子殿下问崔大人和小姐怎么认识的。崔大人好一阵夸小姐,然后,然后太子殿下和崔大人对上了!老爷在里面打圆场!”
苏千轶:“……”
苏千轶萧瑟躺回,将被子盖过自己大半的脸,只露出包扎着的半个脑袋。她的人生大抵是没得救了。
春喜见状,试探性问了一声:“小姐?”
苏千轶在被中,闷着声音:“我在想事。”
春喜“哦”了声,退到一旁。
苏千轶半晌没动,春喜探探脑袋,又冒出两句:“太子殿下似乎是吃醋了。殿下对小姐很是上心,该是想帮小姐多做点事。”
话落,没人接。屋里重新变得静悄悄。春喜小小懊恼,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毕竟小姐只委托崔大人做事,没让太子殿下多帮忙。太子殿下身份不同,诸事忙碌,能亲自押着四皇子前来,已实在难得。
苏千轶一点点将被子拉下,露出她那张略显病弱的脸。
她闭着眼:“我睡会儿。”她对太子吃醋挺意外。她和太子之间,或许关系比她想象中好不少。
由此互相针对可见,太子对她上心,她一旦踏错,结局更会惨痛。
而崔大人白天来了,晚上很可能会再来。
他,根本不要命!是真敢和太子对上!
既然如此,现在早些睡,晚上她要留精力应付人。
苏千轶如此想着,强迫自己入睡。
她昼夜颠倒入睡,屋里彻底没了响动。春喜等侍女不打扰她休憩,不是在门口值守就是在外间候着。
前厅的微妙商讨,在夜色来临前结束。太子和崔大人两人纷纷离开,没有留下用饭。柳夫人中途来看了眼苏千轶,门口看了眼人睡着,便没有进门打扰。
苏家公子依旧在国子监,苏家二小姐依旧在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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