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主动权在他手里,谈父谈母都不敢多催他做决定。
他只是习惯性与人为善,不是蠢。
斯哥到底是斯珩还是斯黎,或者是斯家的其他人,他总会查出来的。
自从那次在华禹附近,见过斯珩第一面后,谈行简有种直觉。
不是他。
说不清为什么,但那一刻,这个人莫名让想起了他唯一的好友。
他们身上有种类似的特质。
一种相似的坦荡,直白的狠辣。
庄静檀从来不屑干背后阴人的事儿,她一向敢作敢当。
谈行简因着这点相似,最终松口答应了合作,那合同上的数字也比预估的高了两倍不止。
在签下字时,脑海里下意识地蹦出一个数字,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他怔住了。
是纽约的一处高层公寓,她总提起,见面时散步,也从中央公园绕过去逛过。她说如果死前去里面住一周,她肯定会死得很安稳。
那时他开玩笑,说如果我赚了钱,一定会买下来——
看到她疑惑眼神,他话头一转,说我会邀请每个朋友都来住,你也来。
哪里有什么‘每个朋友’。
而他永远藏在友情借口背后的是什么,谈行简签字那一刻,才从无法抑制的手抖中察出因懦弱而隐身的真意。
……
这次晚餐遇到斯珩是个意外,有中间人引他过去,说自己朋友就是斯总,知道他们最近有合作,可以碰个面。
谈行简伸出手去,礼貌地跟对方相握。
斯珩身边带了个女人,显然这种私人场合见面,也不是他本意。
谈行简有分寸地颔首,打算说句场面话就离开,视线余光无意间从对面滑过。
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眼睛。
瞳孔急剧骤缩,该说的话到了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方亦然。
只是她明显更圆熟,将所有心绪在一两秒内整理清楚,转开了眼神。
谈行简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语气几乎称得上艰涩。
“……谢谢。不用了。”
“真不一起吃?我知道这儿的隐藏菜单,谈教授不想试试吗?”
不知道谁在说话,谈行简的眼神垂下,落在斯珩修长左手,那枚便宜的工艺银戒,跟他的气质一点也不搭。
但是,她的手上也有一枚。
餐厅的灯色好暗,可眼前的画面太过刺眼。
谈行简手搭上一旁椅子,才能维持住笔挺站姿。
而斯珩也一直没开口,他眉骨本来就生得深邃,密实的睫羽垂一垂,黑眸中流动什么情绪都很难察觉,视线轻瞥了眼谈行简,又好整以暇地偏头,望住庄静檀。
这种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在场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
施亦巍眼尖,早看出来不对,只是他没敢贸然开口,现在僵着也不是事儿,便笑着搅开僵局:“那就下次吧,来,我们不在这儿堵人家路,到时候老板来喊我们赔钱了。”
“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先吃。”
庄静檀忽然开口。
说完她也不等斯珩回应,拔腿就走,推开餐厅大门一头闯进冬风里。
人们面面相觑,这跟传说里的乖乖女唯斯珩是瞻也不一样啊。
斯珩也步调慢悠悠跟上,撂下一句:“你们吃吧,今天我请。”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谈行简,唇角微勾:“谈教授,你们的也记我账上。以后有缘再聚。”
庄静檀就在车旁边等着,车门一解锁,她立刻上了车,把安全带扣好,闭目小憩。
斯珩后上车,没看她,一路用安全车速开回了御景,开到一半看向后视镜,黑眸浮出几分不耐,陡然提了速,在车流中穿梭变道,把对方甩到尾灯都看不见,才恢复了均线下的车速。
全程两人一路无话。
回了御景,斯珩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叫住想要一头扎进卧室的人。
“过来。”
庄静檀身形一滞,没有马上转身。
他扔了份文件在餐桌上,倚在墙上,语气温和中透着冷意。
“要我说第二遍吗?”
不需要。
但是她非常——
非常不喜欢。
庄静檀从前把自己借一大半给庄静音,于是能够习惯忍耐,甚至乐于藏在这假装的躯壳下,像藏在冰面下冷眼观察的人。
可现在,抑制忍耐对她来说,变得没那么容易了。
庄静檀最终还是回身,走到餐桌旁,拿起那份文件协议就签。
英法双语的协议,欧元货币后一串数字,她一眼都没看。
斯珩微挑了挑眉:“不看吗?”
庄静檀签下庄静音的名字,唇边勾出微嘲的笑意。
“你就算想卖了我,我也没有说话的资格,不是吗?”
斯珩轻哂,大步走过来,忽地抽掉她的笔扔开,双臂卡住她腰际,把人抱到餐桌上,迫使她双腿打开,给在中间的他腾位置,姿态傲意蛮横,手自然落在她膝头,不轻不重地捏了把,开口语气很冷。
“当我是瞎子?跟前任相遇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东西?!”
庄静檀瞪圆眼睛,被斯珩伸进毛衣的手冷得一个激灵。
她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震惊又无语。
前任个屁啊前任,斯珩这个死人脑子里除了那点事儿什么都没装,她真想灌点火山灰进去。
“你跟谈行简什么时候认识的?”
斯珩的指尖恶意刮蹭,黑眸晦暗不明。
与此同时,语气沉到极点。
即使很早就猜出她是个两面派,也能猜出她大概率是谈过恋爱的。
但知道和面对是两码事。
斯珩从来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不到握不住的才是少数。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如此具像化地体会过妒火。
斯珩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力,现在看庄静檀这样子,这股无名火几乎要一路烧回烧翻那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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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四十二】
斯珩的时间是以点状切割的,在一条忙碌的线上,金钱、权利、人心,如同骨骼筋脉血液,自动形成完整的面,转动起来,就是壁垒森严的金字塔结构。他从记事起,所认识的、见过的每个人,都乐于遵守拥护这套规则。
它早已经稳固牢契在地心里面了。冷酷,自成一体,无论个体认同与否,都不影响它的运转。
在这样的规则里,道德感稀薄变成一种自保。
斯珩记得十岁生日,康明德赢下一场大胜仗,站到了晟康顶端的位置。那年,他买下一座度假海岛庆祝,一家三口参观岛上建的海底隧道,康明德笑着为妻子介绍,说你和小珩去海洋馆能看到的,这儿都能看到。
母亲本来就是被捧在手心宠大的人,她不缺钱,她那颗心最好的养料就是这样的浪漫。
海洋馆的尽头墙上,有一个暗门,斯珩无意间触开,一间暗室,玻璃罩里放置着精美的盒子。
没人注意到康明德怔愣的表情。
——是给妈妈的礼物吗?
——不,是你……你祖母,她喜欢海。
他母亲给了康明德柔软的拥抱,指着房间认真道,现在太单调了,应该添点儿绿色。我来吧。
斯珩每每想起康明德的神色,和他撒的那句谎,都觉得可笑。
把出意外的情人骨灰放到这儿,不顾对方有丈夫,不顾自己有家庭,只忙着给自己塑善良情种金身。
也不怪康明德那些合作伙伴都清楚他伪善的德行,用花言巧语骗康明德做一堆虚假的慈善,基金会背后黑水横流。
斯珩手里掌实权后,第一件事就是顶着骂名给这帮人断供。
他也从不习惯表露自己喜恶。因为已经见识过,上一个鲜活的灵魂如何被识透,被天真磋磨到奄奄一息。
他从他的母亲那里,继承来观察细节的眼。
那些水雾一样漫渗进无趣生活的细节,铺陈在争夺的路上,每个人都愿意相信自己能扳回一局,能夺旗能翻身。那个金字塔,虚幻又真实,把人的精神吊在权力的山巅,引诱着一个个崭新又老旧的灵魂攀爬。
庄静檀,也是其中之一。
还是其中拙劣一点的那个。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
斯珩甚至没有深究过。只是抬一抬头,恍然间能瞥见许多与她有关画面。
在她喝醉的那晚,被她勾着脖颈,下了车库后,她依然像牛皮糖一样吊在他身上,斯珩没有把她拉下来,即使知道有记者镜头在。
在出差间隙,研究f1不同车队的财务报告、冠名商、支持各队的工程师情况,把去年私人投新领域的获益全部allin进了新车队。
他在江城参加晚宴时还在研究,陈斯祁也在场,了解了情况后,当下就沉默了十几秒。
陈斯祁问,这至少要一个亿吧?
斯珩头也不抬地过资料,嗯了一声。
陈斯祁说,你想好了?这算新副业吗,这么认真?
斯珩抬头,思索了几秒,慢吞吞道,不然呢,赔了怎么办?
陈斯祁呵地笑了,说你都为了博红颜一笑了,还在乎收益呢?
斯珩捞过酒杯抿一口,想了想:“但是会有她名字。有了她名字,亏了就会被人认为是她的问题。像你刚才讲的那样,祸水这个名头很好扣,那帮人最爱拿放大镜挑过错,你不比我清楚?”
陈斯祁揉了揉眼窝,拉开椅子忍无可忍走了。
只撂下一句,你是真疯了。
斯珩其实没想太多。大事以外,他向来都随心意而行。
连自己心思都摸不透的人,要么愚钝,要么胆小。
他从模糊地意识到后,立马锚定一般确认了这件事。
也从不打算躲避。
在不见面的日子里,她反倒出现的更频繁。
她是个不太安分的人,雨天他们会一起待在长沙发上,望着雨丝飞飘落地窗,她窝在他怀里,能埋头好一会儿不看雨,不知道鼓捣些什么。好一会儿,突然回身,得意洋洋地挑眉。
——送你的。
纸叠的玫瑰。
晴天的时候,她代替园丁的工作,拿了把大剪子去研究阳光房里的植物,吭哧吭哧把作物不小心剪丑后,又不好意思地偷偷加园丁微信,发对方一个堪比季度奖金的大红包,说对不起,您可以再教我一遍吗?
她喜欢吃夏威夷果,边修树枝边抛着吃。
喜欢玩他藏品的短匕,没事儿干用它们削苹果。
斯珩最近即使回来得晚,也不想把她拽起来,就在黑暗中,靠着卧室门沿静静看一会儿。
他能看清,那些虚假坚硬的外壳,一点一点,一层一层的脱落。
斯珩有这个耐心等。
但今晚,她望向谈行简的目光,像是外壳尽数碎裂,她下意识地展露了真实的全部。
尽管非常短。
可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秒内,他们交换了只有彼此懂得真意的视线。
斯珩对细节的捕捉细致入微,即使他不想多分析,可结果已经先一步到达。
——他们很熟。
他压根理不清,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问出他们认识多久了,这个幼稚至极,可笑至极的问题。
她也没有回答。
庄静檀望着他眼睛,沉默。
很难撒谎的问题。
而一旦回答,时间线上的矛盾,会轻易踢开被掩盖的真相大门。
沉默过后,庄静檀在思索过后问。
一个她出口后也立马后悔的问句。
“你想要吗?”
斯珩的黑眸一瞬间沉到最底,捉住她膝盖的掌心骤然收紧。
他怒极反笑。
“很好。”
斯珩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下餐桌,扣住她手腕把人往里带,边走边扯开领带扔到一旁地上。
“斯珩——”
“闭嘴。”
男人声调不高,甚至带着几分渗人的柔和。
“你从现在开始,最好不要说话。”
说错话了。
庄静檀心里一沉。
斯珩这种自律到极致的人,现在需要的果然不是这个。
他是在要一个,她目前给不出的答案。
在要踏进浴室前,斯珩的手机响了,他从西装裤里拿出来看也没看,直接关机,甩手把手机扔到一边。
御景这处复式的主卧浴室很大,他把庄静檀拉进淋浴室,将她长裙推上去,不容置疑的力度,无意间碰到开关,头顶花洒热水倾洒而下,瞬间淋湿浇透了他们两个人。
水温很高,雾气迅速上升。
斯珩握住她的腰,把人往上推一点,俯身。
“我错了,斯珩。”
庄静檀抱着他的头,低声道。
她的认错极度丝滑,跟以前一样,又有点不同。
这次的真心含量较高,要让庄静檀自己说的话,至少得有67.88%以上。
斯珩估计没感觉到,因为下一刻就狠狠咬了她一口。
“啊——”
庄静檀皱眉痛呼。
热水蒸腾的雾气里,斯珩用虎口捏住她的脸颊,薄唇堪堪贴住她,一触即离,又带着冷淡怒意轻声道。
“我是不是说过,你别说话了。”
他衬衫贴在身上,西裤也在,依然一副衣冠楚楚的精英样,戴戒指的修长手指触感冰凉。
过了会儿,斯珩又面无表情地捉过她手腕,带到自己腰间。
庄静檀靠在水汽弥漫的墙上,他手臂力量稍微撤出一点——
他们在这事上已经很有默契。
即使带着无法消解的怒火,
庄静檀两只手撑在他肩上,声音环绕又消散在狭窄的空间内。斯珩忽地抬手,摁在她平坦漂亮的小腹上,唇角轻微地翘起,语气恶劣玩味。
她咬住下唇,不肯松口。
他也吊着胃口,非要逼着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庄静檀被逼急了,在他耳边轻声道:“斯珩,你现在这样,只会让我以后对比起来,觉得别人更乖更——”
斯珩冷笑一声,把她摁在玻璃门上。
又在她耳边一遍遍问,谁是别人?我叫什么——
热腾腾的水雾上升,她脑袋发晕,但依然不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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