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姜屿。”
谢知予果然被这句话引起了兴趣,直视着他。
“什么意思。”
宋无絮将那对泥人摆在桌上,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最后才说出推论。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一定不是原来的姜屿,或许是修炼了很多年的精怪强占了身体也说不定。”
他与谢知予虽是敌对状态,但眼下这般情况未必不能化敌为友。
毕竟,这个世上怎会有人接受自己的心爱之人其实是个身份不明的野鬼精怪?
宋无絮说完之后便安静下来,观察谢知予的反应。
见他垂着眼,神色不明,低头似是陷入深思,正要再添一把火。
却听见他先笑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谢知予笑出了声,面上一点也没有因为被欺骗后的愤怒,或者是害怕,反而看起来更开心了似的。
如果她是野鬼精怪变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的体质特殊,有大魔的气息,总是能吸引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难怪她能解开他的情蛊,原来是这样。
宋无絮见他如此,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姜屿不是真正的姜屿,她或许是精怪变的,又或许是借尸还魂,你听明白了吗?”
谢知予似乎嫌他有点吵,眉头微皱,手指抚摸着发带,极力克制住想让他当场闭嘴的冲动。
“听明白了,你当我和你一样蠢吗?她是精怪又怎样呢?我不也是个怪物吗?”
说到这里,谢知予身体不受控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心跳加快,颈侧慢慢浮起鳞片,面上也飘起一层古怪的红晕。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宋无絮,用一种甜蜜的口吻,梦幻般的向他宣告:“借尸还魂的精怪和被魔寄生的怪物,简直是天生一对。”
“……”
宋无絮看着他皮肤上浮起的鳞片,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是病急乱投医,头脑不清醒了。
他和一个脑子不正常,指不定早就被大魔蚕食了心智的人有什么可谈的?竟然还指望他能与自己合作,真是疯了!
眼见谢知予的状态越发不对劲,宋无絮眼皮直跳,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猛地站起身。
“那看来我们是没什么可谈的了,告辞。”
他转身要往外走,可身后骤然铺开一股威压,如一张巨网压下,封闭整个房间。他被钉死在原地,竟然无法动弹。
“跑?你想跑到哪里去?”身后响起凳子挪动的声音,谢知予慢慢走到他身后。
“你的话说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谢知予用剑抵着他的后心,话里带着笑,缓声说:“我早就想杀你了,你难道不觉得你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恶心吗?能不能不要一直出现在她眼前?认识很多年又怎么样,你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留下吗?”
宋无絮好歹也是男主的一员,更是宗门里佼佼者,实力也不容小觑。
然而此刻,在谢知予面前,他却发自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嘴唇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事情,你还和谁说过?”
谢知予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带着莫名的危险。
“没…没有其他人,我也是今天才确认的。”
“这样啊。”谢知予点了点头。
话语分明轻柔,手里的剑却悄然裹上了一层剑气,寒意沁骨,杀意凌然。
宋无絮立时绷紧了身体,大气不敢喘一下,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惊恐。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真假姜屿,只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以后也会离她远远的……”
谢知予似乎是笑了一下。
“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
他的语调极其愉悦,就好像终于解决了某个心头大患,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微笑,毫不留情地捅穿了宋无絮的身体。
“你去死吧。”
第94章 破旧魇(四)
“姑娘, 你的糖炒栗子好了。”
茶楼正对的小摊,铁锅里翻炒的栗子色泽金黄,飘起阵阵诱人的甜香。
摊主擦干净手, 从底下掏出一个纸袋,装得满满当当递了过去。
但见等在摊前的姑娘侧身望着茶楼,似在发呆, 便又唤了她一声:“姑娘?”
“……抱歉, 刚才有点走神。”姜屿回过头,面露歉意,一手接过纸袋, 另一只手掏出了铜板。
自从他们来了南诏后, 谢知予就一直粘她得紧,压根没有主动和她分开过。
他支开自己, 无非是想和宋无絮单独交谈。
但……他不是一直不太喜欢宋无絮吗?姜屿实在想不出他们两个在一起能有什么好聊的。
希望他们不要打起来吧……
捧着热乎乎的栗子,姜屿正要返身走回茶楼,头顶忽然炸响一声闷雷。抬头一望,只见天边飞速聚集了几朵乌云, 沉甸甸的, 遮住了太阳,光线霎时黯淡许多。
“姑娘, 你不是本地人吧?”摊主见她穿着打扮像是汉人,整条街上也只有她一个人抬头望天, 便好心开口解释,“也不知怎的了, 最近半月时常这样, 天气说变就变,光打雷不下雨, 乌云过会儿也就散了,不用担心。”
乌云从西北方飘过来,慢慢聚拢布满了整片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或许是普通人察觉不出异样,只当是气象无常,整条长街没有行人特意为此驻足停留。唯独姜屿,望着头顶的乌云,眉头紧皱。
尽管那股气息很微弱,但姜屿还是捕捉到了。当初在彩蝶村时,魔物来袭,那团飘在空中的黑气散发出的便是同样的气息。
这并非是普通的乌云,而是溢散的魔气。
仙盟派出的众弟子们已经到达魔域,如今却还能见到“乌云”,只能说明前线情况不太乐观。
……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她又还剩多少时间。
姜屿默了片刻,收拢思绪,向摊主道了声谢,抱着栗子跑回了茶楼。
*
乌云一来,风也渐渐变得狂暴起来。
雅间的窗户大开着,狂风吹进室内,将谢知予身后的发丝吹得飘起,和白色的发带在空中纠缠着。
他安然坐在桌边,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上轻敲着,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嘴角微勾,转头“看”过去。
“师姐,你回来了。”
姜屿点了下头,想起他现在看不见,于是又出声回应了一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宋无絮已经走了吗?”
她边说边朝他走去,将买来的栗子推到他面前,从茶托里拿了只杯子倒水喝。
“刚走不久。”谢知予摸到那袋栗子,抓了一小把出来,剥好壳,将果肉又投喂给她。
姜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个,边抬眼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反而更好奇了。
“我能问问你们刚才都聊了什么吗?”她咽下果肉,又快速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
“没聊什么不能说的,一些和你有关的事情罢了。”谢知予话锋一转,忽然倾身过来。
他的指尖微凉,抵在她唇上,亲昵地说:“师姐,我好想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屿哪里还不懂他的心思。
她眨了眨眼睛,不再追问,放下茶杯,长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撒娇,就不怕次数多了,以后不管用了吗?”
“……会不管用吗?”谢知予歪了歪头,指尖微微一顿,动作间透露出一点迷茫。
“撒娇”都是他像小孩子学来的,见姜屿喜欢,便一直做给她看,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招会有失效的那日。
如果真的不管用了,他还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吗?或者说,他还能用什么其他的办法,让她的注意一直停在自己身上?
姜屿见他真的在思考,忍了好一会,实在憋不住了,忽地笑出了声。
“傻不傻,我骗你的,和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
她捧起他的脸,扯掉发带,弯起亮晶晶的杏眼,望着他,笑得像朵迎春花似的。
“只要我还喜欢你,这招就永远对我有用。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真的很吃你这一套。”
狂风穿堂而过,在耳边呼呼作响。
谢知予安静凝望着她,忽然伸出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姜屿猜到他想做什么,没有抵抗挣扎,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先等一下,栗子还没吃――”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下,姜屿便被他吻住了。
唇瓣贴合,谢知予单手扣住她的后颈,吻得急切又用力。他手臂用力,箍住她的腰身,让她贴紧自己。
彼此气息交渡间,周围的空气好似也迅速膨胀升温。
谢知予掌心上移,拇指指腹在她耳后温柔摩挲着。不消片刻,姜屿果然浑身一软,靠在他怀里,乖顺地张开唇迎合他的动作。
纠缠间,肺腑间的空气尽数被他夺去,姜屿有些受不住了,被他亲得大脑缺氧,脖颈难耐地伸长,试图推开他,却又被他手臂一紧给捞了回来,吻得更深了。
他想要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垂眸亲得认真。
少女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光,她望着谢知予近在咫尺的脸,在这样的缠绵里,恍惚间,她竟然生出了想就这样和他直到天荒地老的念头。
窗外风声呼啸,雷声滚滚,乌云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屋内的光线也变得昏暗许多,姜屿却不想在此刻去管这些了。
……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吧,她不想和谢知予在一起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想任务。
这般想着,姜屿暂时将任务抛到了脑后,只专注地和他亲吻,沉浸在这片刻的安隅中,全然没有听见屋里的细微响动声。
在她身后的屏风后面,露出了一双因极度惊恐而瞪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正在亲吻的两人。
数十只蛊虫在他的皮肤下爬动,鼓起密密麻麻的小包,看起来很是骇人,他感觉不到自己舌头的存在,张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
谢知予漠然抬眼,目光瞥向他,微微勾了下嘴角,眼神轻蔑,好似嘲弄。
他只短暂地分神一秒,又转眸回来,凝望着姜屿的脸,心里也在有着自己的神思。
他们在接吻,明明和她靠得这样近,他的心却是惶恐不安的。
野鬼精怪也好,借尸还魂也罢,这些他都不在乎,也不会害怕。
可她若是人,他还能有办法留住她,若是妖精……
按宋无絮所说,她附在姜屿身上时是悄无声息的,那会不会有天她要离开,他也丝毫察觉不到?
听闻妖精的心思多变,难以揣摩,她会不会变心?会不会突然不爱他?
恐慌、猜疑和不安一齐涌上心头,他用力收紧了手臂,敛去眸中情绪,极尽所能地讨好取悦她,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情感全部传达给她一样。
*
天空阴暗沉闷,伴随着一声雷鸣,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居然真的下雨了……幸好我们已经到家了,不然路上肯定要淋雨的。”姜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越下越密的雨丝,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
阴郁绵绵,带着潮湿水汽的凉风吹进室内,吹起她脑后的丝带,随风飘动,像一只无处落脚的蝶。
“师姐,有我在,不会让你淋雨的。”
谢知予将窗户合拢了些,让她发上的丝带落下来。
他握着锁链,在她身前蹲下,仰起脸看她:“已经回家了,可以吗?”
……享受自由过了头,倒是差点把锁链给忘了。
不过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是在征询她的意愿,而且总感觉他说得很卑微的样子,语气好像是在祈求她一样……
“可以的,你绑吧。”姜屿叹了口气,捞起裙摆,露出脚踝。
尽管有句话她说了很多遍,但她还是要说:“无论有没有锁链,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嗯,我相信师姐。”谢知予轻声说。
……
虽然他嘴上说着相信,但姜屿还是觉得他心里其实并没有真正相信她。
看着他握住自己的脚踝,熟练地扣上锁链,姜屿沉吟了一小会,忽然开口。
“谢知予,我有话想和你说。”
第95章 破旧魇(五)
她的语气极为认真, 谢知予顿了一瞬。尽管她还什么都没说,但一种巨大的、不安的预感却渐渐将他笼罩住了,整个人无法自控地陷入一种极度的焦虑中。
他垂下的眼睫动了动, 抬指勾住锁链,一点点往上,直到握住她的脚踝。温热又柔软的触感让他确认了她还是真实存在着的, 他似乎松了口气, 声音低低地问:“师姐想说什么?”
屋外暴雨如注,天空中阴云重叠,光线暗得好似整个天地间都失去了生机和色彩。
灰蒙蒙的天空传达出一种压抑的氛围, 这样沉闷的天气, 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变得低沉。
听着他的声音,姜屿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她太敏感了吗?
……
姜屿默了片刻, 捧起他的脸,让他目光看着自己:“……你是不是有点不太开心?”
她的手心永远是温暖的,他贪恋这样的温度,将脸贴上去轻蹭。
“没有。”谢知予轻轻说, 随后又问一遍:“师姐想和我说什么?”
先前有系统在, 很多话她不方便说出口,而现在正是和谢知予坦白的最佳时机。
既然要让他有安全感, 那她更不应该欺骗他。可是姜屿也拿不准他知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看出她似在为难,谢知予攥住她的手指, 主动开口问了:“是和你接近我的目的有关吗?”
姜屿一愣,低头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师姐, 我说过的, 我不在乎这些。”谢知予低声笑了一下,偏过头, 鼻尖碰到她的手指。
他的气息柔得像一片羽毛扫过,姜屿手心泛起些痒意,手指微蜷,又被他展开。
他垂眸,沿着指根内侧一点点往下亲,最后一吻落在她的手心。又伸出一点舌尖,在方才吻过的地方舔了一下。
就像猫在讨好主人一样。而他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向她示好。
但其实他完全不需要做得这么卑微的。
姜屿心里忽然有点闷闷的,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我不是姜屿。”
窗外雨声嘈杂,谢知予像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从她的手心里抬起脸问:“什么?”
“我不是姜屿。”她重复一遍,但又觉得这样说不太贴切,想了一想,又补充说:“我是姜屿,但不是这个姜屿……就是比如借尸还魂那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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