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边看书,陈屋雨在这边画画,只有笔摩擦纸面的声音。
陈屋雨见她爸妈的时间越发的少,陈父依旧天南海北的谈生意,陈母依旧追随,这一年陈屋雨的银行卡里多了一笔又一笔的钱。
十二月底考试,陈屋雨跟随画室住进了考点附近的酒店,跟另外一个女生一起。
考试前一天晚上,陈屋雨核对着各种画具,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母的电话。
陈屋雨接起。
陈母在电话那头问:“都安排好了吧?”
“嗯。”
陈母在电话那头好一顿叮嘱,说着各种关心的话。
陈屋雨一直“嗯”声以对。
房间门响起敲门声,开门同住的女生回来。
陈屋雨侧身让她进来,手指了指外面,出了房间门,向酒店大厅走去。
电梯里陈母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陈屋雨举着手机出了电梯,正对上了一楼大厅举着手机的李康时。
穿着一身黑,衣服上还有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看见她之后,视线落在她的手机上,随即他放下手机装进口袋里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停下,眼里一贯的神采奕奕。
陈屋雨丝毫不热络的态度让陈母的关心也接近尾声。
她电话挂断后,李康时说:“我说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你怎么过来了?”
李康时伸手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红色布袋,最上面还串着红绳,“给。”
“哪来的?”
“我姐高考的时候我奶奶去求过,今年我跟着我奶奶提前去求了两个。”
陈屋雨拿过来,红绳饶了绕缠在手指上,“这个能保两次吗?”
李康时眼睛扫了扫她,不高兴的说:“啧,你少乌鸦嘴啊。”
那晚,陈屋雨把那个红色布袋小心收好,她家里从来没有过这种仪式,还是第一次在考试前收到。
第二天出门前陈屋雨从包里拿出来,装在了身上。
高三最后一天在学校的上午,徐广桐在讲台上说了两小时,语气中涵盖着不舍。
等他终于讲完,这三年只差临门一脚划上句号,楼道里的脚步声都带着轻快。
陈屋雨站在楼道上面向远处,眼前一只手晃了晃,手腕上带着个颜色不一的玉骨串,缠绕两圈,晃动时发出“叮叮”的声音,很浅。
随之而来薄荷的清凉的味道。
陈屋雨含笑看过去,李康时收回手,微微低着头,语气缓缓道:“不是说怕晒黑?”
“我在补钙。”
相视而笑,画面美好不忍打扰,不容进入。
苏锦落后一步站在旁边,只隔了一步,却像隔开一道屏障一样。
前面李康时伸手要抢陈屋雨的准考证,陈屋雨硬是不给他看。
这两年的种种,她心里跟明镜一样,李康时快速且契合进入陈屋雨的世界,乖的像抱在树上的树懒一样。
庞然大物悄无声息,从未有过的长情认准了这棵树。
李康时突然说:“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陈屋雨看了看四周,是一处偏僻的公园,一眼看过去没看见什么人影。
跟着他越走越黑,陈屋雨眼前渐渐一片虚妄,前面的人还没有停的意思。
陈屋雨出声问:“还要走啊?”
李康时等了一下她,伸手过来拉着她的手腕,“不怕。”,抬手指了指黑暗处,“到了。”
陈屋雨眯眼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李康时放开她的手突然走开,远处想起“哗啦”的声音,陈屋雨看见他打火机亮起,点燃另一只手里的东西。
陈屋雨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那边,李康时身旁的地上堆着一摞孔明灯,还没拆开。
她照着路走过去,问:“哪来这么多孔明灯啊?”
“齐衡那剩的。”,李康时说完,手里的那个孔明灯冉冉升起。
李康时抬头看着升高,转头,“你上次不是说怕不能保佑两次么。”
陈屋雨无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李康时又拆开一个,“我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祈愿的事情不能马虎。”,他这个时候无比较真。
脚下的路被照亮一小块,李康时不停的拆,不停的点,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响。
陈屋雨站在一旁看他忙活,十分钟内,扁平的孔明灯一个个化为了实体,升向空中完成它们的使命。
剩最后一个时,陈屋雨听见他说:“这下看得见了吧。”
陈屋雨点头,确实看得见了,像是除夕夜烟花照亮夜空一整晚一样,
李康时把最后一个递给她,“你来放。”
陈屋雨拿过来拆开,拿走他手里的打火机,对着那个白色烛块。
李康时在另一边捏着上面的棱角,有了热源,软塌塌的布袋渐渐支起来,一寸寸成形。
陈屋雨松开手,孔明灯在他们身前停留了一下,缓缓升高。
两人的视线跟着一起向上看,夜空中,或大或小的孔明灯飘在天空上,身旁的路彻底被点亮,黑漆漆的树林有了颜色。
被烛火笼罩的下面,陈屋雨听见他说:“来许愿吧,总有一个能听见。”
陈屋雨抬头看了许久,想把独属的一幕永远记住。
很多年后,她再看见孔明灯时,不管是立体的还是平面的,都能一瞬回到这晚。
有个少年,让她许愿。
甚至后来不顾一切帮她实现愿望。
见她一直不动弹,李康时伸手过来盖住她的眼睛,睫毛碰到阻碍划着他的手心。
李康时绕着站到她身后,胳膊垂下环绕住她脖颈,手掌稍稍用力把她的脸往上抬了抬。
陈屋雨没有动顺着他的力气往上抬头,她一直没有闭眼,手指缝隙间,还能看见一角。
感觉身后他站的近了些,陈屋雨头抵到了他硬邦邦的肩膀上。
李康时微微俯身,眼睛看着数不清的火苗,凑到她耳边说:“闭眼。”
陈屋雨缓缓合上眼。
耳边的温热更加明显,他说:“跟我说许愿高考顺利。”
陈屋雨轻笑一声,跟着他说:“高考顺利。”
李康时问:“还有呢?”
“希望所有人永远善良。”
“嗯。”
“希望……”
李康时出声打断她:“我。”
他声音很好听,那种厚重的水声,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轻狂肆意,离的近了轻柔才会显示出来。
陈屋雨抿了抿嘴没说话。
李康时继续说:“早几天还是晚几天?”
他手一直没放下去,陈屋雨挣开眼睛,眼睛触及到他皮肤,李康时手往后移了移,松松的盖着。
陈屋雨听见自己声音说:“那就……”
两个人忘乎所以,专注问着问题,回答着答案。
话音刚落。
没注意到旁边的树丛上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红光,等他们发现时,一辆闪着灯的巡逻车已经停在面前。
他们此时跑也来不及,李康时放下手站直,车上下来穿着警服的几人,走到他们面前。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面色紧绷,压不住火气,“你们这怎么回事?放孔明灯还专门跑树多的地方来放。”
“还点了这么多。”
“你们知不知道这行为会引发火灾。”
这人越说越生气,“你们这行为涉嫌纵火了,跟我们去趟派出所。”
李康时直接掏出几百块钱递给警察,懒洋洋地说:“到了派出所也是罚款,直接给你们吧。”
那中年男人脸色又绷紧几分,似是不满意李康时随意的态度。
“先跟我们走。”
李康时无奈跟她对视一眼,伸手过来揽着她的肩膀说:“没事。”
陈屋雨上次报了警没来到警察局,兜兜转转因为这种原因来了。
那个中年男人看了他们身份证,才刚成年,在一旁说:“你们这情节特别严重,不想拘留让人过来接。”
李康时首先给他姐打了电话,那警察看她一直不动,催促她赶快。
陈屋雨想了想给陈群打去了电话,过了半个小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陈屋雨一抬眼看见来人,头又低下去,眼里是深深的焦躁。
她拿出手机,看见了陈群给她发的消息,“我爸听见了,给你爸打电话了。”
李康时刚才已经赔了钱,陈父上前交谈几声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们俩几眼,在李康时身上多停留了一下。
李康时抬头淡定的跟她爸对视,就听见她爸移开视线沉声说:“起来。”
陈屋雨默不作声的站起来,有个年轻女人走进来,直接朝着李康时走去,路过她时,两人眼睛对上。
那女人深深皱着眉头,快速打量了陈屋雨一眼。
第19章
李康时也顺势站起来,跟在她后面走出大门,留他姐处理。
李宫曼顾不上多说什么,走到警察身边了解事情。
车就停在门口,走到车边时,陈父说:“你是越来越野了,马上高考了跟个男生大半夜的鬼混。”
过了一年陈父似是忘了打她的事,对她也不再留有愧疚。
陈屋雨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陈父说的这些话,想也不想话脱口而出。
“这都是跟你学的。”,陈屋雨口无遮拦,“我继承了你的好基因啊。”
她声音很大,门里面的警察听见声音转过头,还有刚走出来的李宫曼也看过来。
感受到众人的视线,陈父黑着脸,粗声喘气,说:“还轮不到你教训我。”,手就朝着她打过来,架势轻车熟路。
陈屋雨冷笑一声刚要躲开,侧身被推了一把,还没站稳就听见“啪”的一声。
紧接着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个女声怒吼道:“你怎么打人啊?”
陈屋雨快速转头,李康时站在她刚才站的地方,微微张着嘴舌头抵着腮,下颌紧绷,喉结处滑动几下。
李宫曼挡在李康时身前,上前推开陈父,陈父也没想到打到这个男生,被冲过来的女人推了一把,歪歪倒倒才站住身子。
陈屋雨快步跑过去伸手扶住他的脸转过来,李康时顺着她的力道转过头,抬眼看了对面她爸一眼,侧了侧脸离她的手远了一些。
抓住她手腕放下去,没说话对着她摇了下头,示意没事。
他跟着出来在台阶上,听见声音大了些,没听清说了什么。刚走过来过来本想拉开她,没想到她爸动作这么快。
李宫曼还在前面大声理论着。
李康时突然问:“上次是因为什么事情?”
“跟这次一样,我让他丢了面子的事情。”
李康时问完后,前面越闹越大,争吵声引了警察出来,他上前几步拉住他姐,往后扯了扯,低声说:“我没事。”
李宫曼稍稍回头,面色凝重的看了下他侧脸。
陈父不理会旁人的视线,对着陈屋雨说:“你给我上车。”,拉开车门上了车。
李宫曼见状还要上前,李康时拉住她的胳膊扯回来拉到一边。
他视线落到后面的汽车上,高一时,陈屋雨她爸来送她开的那辆,那时候他看见,只有对车满满的兴趣。
时隔两年半再次看见,却觉得车身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吞噬了陈屋雨所有的情绪。
陈屋雨轻声说:“对不起啊。”
李康时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想抬手又看见后面她爸还在,自己是争执的起源,“是我引起的,你跟我道什么歉。”
陈屋雨苦笑一声,没说什么上了车。她心里清楚陈父不是冲这个事情,是他不允许父亲威严被挑战。
李宫曼开车带着李康时离开,车上,李宫曼问:“你同学啊?”
李康时伸手抬下副驾的隔板,推开镜子照了照脸,“嗯”了声。
李宫曼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傻呀,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爸也是怎么随随便便就打人。”
“要不是你拦着我我非要送他再进一回警察局。”
“那小姑娘也是个性有点强。”
道路两边树影快速的掠过,光影打在李康时的脸上,神色暗了又暗,他掏了掏口袋,手机连同药板一起拿出来。
打了字删又打,怎么想都觉得文字无力,带不给她半点安慰。
银色药板反光在他腿上,李康时想起她吃的时候的面无表情,今天有点见识到,陈屋雨的家庭构成。
窥探了一角,也能大概想出全貌,跟他之前预想的差不多,甚至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很多。
药板上的锡箔纸发出声音,李宫曼视线集中在路况抽空看了一眼。
见他拨出一个塞进了嘴里。
李宫曼正想问吃的什么药,鼻子闻到了一股草药味。
“嗓子疼?”
“不疼。”,感受清凉在嘴里化开,李康时含糊不清的回答。
“不疼你吃它干嘛?”
李康时翻转了一下药片,扯了扯嘴角,舌头递了递嘴里的含片,手往左伸,“挺好吃的,你吃不吃?”
“有病。”
陈屋雨坐在车上,收到了李康时发的消息,他说:“还好吗?”
“我们先好好考试。”
陈屋雨打字,“知道。”
车上陈父不说一句话开着车,眼睛几次看向她,陈屋雨没有回应,面向车窗,直到回了家父女俩一句话都没有。
那晚,李康时一直跟她聊到很晚,陈屋雨一回复慢了,他就接连发消息过来。
聊天的末尾,陈屋雨说:“花他的钱不就得听他的话么。”
那晚,李康时眼睁睁看着陈屋雨跟对她动手的人回了家,不知道她回家会不会再次遭遇什么。
人生第一次生出巨大的无力感,偏偏这个年纪,他一丝一毫都帮不了她。
陈屋雨那两天很早就躺在床上,想调整一下作息,那件事根本上没带给她什么影响,毕竟没打在她脸上。
她淡然的面对了考试,那之后在家里能碰见陈父的时候,陈屋雨又在陈父的脸上看见了闪躲,跟上次不一样的神情。
陈屋雨有些时候很想不通陈父这样的人,脸上也会流露出羞愧之色。
高考后几天,班群里没人说成绩,再敲定毕业聚餐的时间。
陈屋雨看到了不打算去,李康时他们班已经定好了,下周三中午,李康时让她一起来。
陈屋雨:“你们班聚会,你叫我干嘛?”
李康时很快接话:“可以带家属啊,你作为家属来吧。”
陈屋雨最后也没有答应他,周三待在家里,傍晚时突然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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